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五章 渾身解數

跋鋒寒在徐子陵旁坐下說道:“剛才那人是誰?無論他的體型風度都相當有氣概;雖走得氣衝衝的,但我站在柳樹後仍瞞他不過,的確是個難得的高手。”

徐子陵答道:“他是李靖,我們起始時的十式刀法是跟他學的。”

跋鋒寒曾與他山中論武,當然知道“血戰十式”是什麽。動容道:“幾年前已能創出如此威霸的刀法,現在自然更是不凡,有機會真要看看從他手上使出來的血戰十式又是怎麽一番味道。”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終跟他有過一段過命交情,鋒寒兄最好不要找他動手。”

跋鋒寒哂道:“現在不是我想找他動手,而是他不會放過我們,文的不成來武的。聽說李靖的夫人武功高強,擅使紅拂,來曆神秘。咦!為何仍未見寇仲呢?”

徐子陵皺眉道:“你究竟得到什麽消息?為何說李靖要和我們動手?”

跋鋒寒冷哼道:“李世民那小子若仍不清楚我們是和他作對的,還用出來爭天下嗎?聽東溟公主的口氣,李小子對我們三人極為忌憚,如不能用,會不顧一切把我們殺死,免致後患無窮。”

徐子陵聽他提起單琬晶時語氣冷淡,更不像一向親昵地呼之為“琬晶”或“公主”,訝道:“你和單琬晶不是有什麽不妥當吧!”

跋鋒寒目光落在駛過的一艘小舟處,雙眼寒芒一閃,歎道:“我和她大吵了一場。”

徐子陵愕然道:“為什麽要吵架?”

跋鋒寒苦笑道:“當然是為了和氏璧,但說到底為的仍是李小子。她說來倒很好聽,怪我和你們混在一起,致卷入這解不開的死結裏。又說什麽李小子乃真命天子的氣人話,逼我把和氏璧交出來。哼!這事哪輪得到她來說我。”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懷璧其罪,此語果非虛言。忽然間朋友成了敵人,真是有趣。”

跋鋒寒微笑道:“像和氏璧這種寶物,唯有德者能得之,從來不屬於任何人。我不會向權威屈服,誰有本事便放馬過來,我現在手癢得很呢。”

接著又哂道:“我還以為今早和你們分手後,定會有人來找我算賬,至少也該有像拓跋玉和他的俏師妹,又或獨孤鳳等諸式人來湊湊興。豈知碰不到半個人影,讓人失望。”

徐子陵笑道:“你老哥昨晚大顯身手,把曲傲逼退,誰敢來惹你,該先好好揣揣自己的斤兩。”

跋鋒寒搖頭道:“照我看卻非是如此,而是因王薄已向江湖發訊,背後更有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為他撐腰,所以人人賣他們麵子,讓他設法把和氏璧討回來。以此推之,直至今晚子時的最後期限前,我們將會閑得發慌。”

徐子陵道:“別忘了婠婠是不會受任何人約束的,說不定她會先來尋我們晦氣,順便看看可否從我們身上把和氏璧逼出來。”

跋鋒寒欣然道:“那更是求之不得,隻要給我們拿著她的一個黨徒,便有方法知道君瑜的行蹤。問題最怕是陰癸派想坐收漁人之利,待挨到今晚子時後瞧情況才向我們采取行動。”

徐子陵苦思道:“現在街上全是我們的敵人,敵眾我寡,單憑武力跟他們周旋乃下下之策,鋒寒兄有何妙著?”

跋鋒寒從容道:“若我所料不差,一切均由師妃暄在背後推動策劃,目的是要使我們做賊心虛,起出賊贓離城遠颺。但我們偏不如她所願,留在這裏與她周旋到底。誰猜得到和氏璧根本不在我們手上,以後也不會在任何人手上。”

徐子陵奇道:“在眼前這種形勢下,且又剛與單琬晶吵了一頓,為何你的心情卻像比以前任何時間更好呢?”

跋鋒寒微笑道:“你和寇仲可能仍未覺察到我們從和氏璧得到的好處有多大,那是在中外武林的曆史上從沒有發生過的事。現在我們三個人,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奇跡與見證。你不覺得有脫胎換骨的美妙感受嗎?”

徐子陵愕然道:“沒有你所形容的那麽厲害吧?”

跋鋒寒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好一會後睜開眼說道:“我已是說得非常謙虛。正如傳說所言:和氏璧乃來自天外的神物,內中藏有可怕的神秘力量,而此力量現在已歸我們三人所有,不但擴充和強化了我們全身的經脈竅穴,還使我們能提取宇宙某種力量和精華。隻要我們努力不懈,終有一天能超越其他所有人。因為和氏璧內的力量本身正是超越武功範疇的東西。我能得此妙遇,心情哪能不好。”

接著又道:“至於與單琬晶吵架隻是小事一件,和她鬧翻其實還有種痛苦的快感。隻要找回君瑜,以後我跋鋒寒再無牽掛。那時寇仲去打他的天下,你則雲遊四海過你喜歡的生活,我便返回突厥挑戰畢玄;各自追求自己的目的和抱負,人生至此,夫複何求。再念到忽然間所有夢想變成伸手可觸的現實,我難道還要心情大壞嗎?”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看看我們是否過得了今夜子時再說吧!”

跋鋒寒露出一絲傲氣十足的微笑,淡然道:“今晚子時便讓我們三人大搖大擺地找個地方喝酒作樂,看誰有本事來取我跋鋒寒的命好了。但謹記無論在什麽情況下,我們都不可承認和氏璧真是我們偷的,因為那將使敵我雙方均無轉圜的餘地。”

徐子陵眉頭深鎖道:“我倒不是怕誰,而是不希望因此事出現血流成河的場麵。”

跋鋒寒歎了一口氣道:“你當我真是喜歡殺人嗎?不過你不殺人,人家卻要你的命。我們亦惟有盡量看著辦吧!我可以答應你,除非逼不得已,我絕不會隨便弄出人命來。”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跋鋒寒出身馬賊,一向心狠手辣,肯說出這番話來,純粹是看在自己份上,他還有什麽話可說?

此時寇仲來了,擠到兩人間坐下,哈哈笑道:“你們不是在想找個什麽地方來躲一會,先避避風頭吧?”

三人在洛陽最繁盛的天街成品字形般漫步。徐子陵在前,寇仲和跋鋒寒並肩居後。天街的店鋪均曾經刻意整飾,簷宇如一,又盛設帷帳,擺滿珍寶器物,各式財貨。夥計們則披錦掛彩,以作招徠,衣著華絕。最動人處是這些售貨者不乏年輕女孩,更是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給。連擺地攤的小販,亦一律鋪坐龍須席,既劃一又別有氣派。

三人各有奇相,徐子陵瀟灑飄逸、跋鋒寒魁宏奇偉、寇仲則威霸精靈,走在一起,自是令路人側目傾倒。三人一邊談笑,一邊對特別矚目的東西指指點點,有時還駐足觀看,細作評估研究。從外表的神態去猜度,誰都想不到他們正在絞盡腦汁,要與強大至不成比例的敵人周旋。

寇仲向一個坐轎子經過的年輕貴婦投以令她臉紅的笑容後,哈哈一笑道:“洛陽真是好地方,最妙是橫看直瞧總見到美女,怎樣?”

最後兩字則是壓低聲音,運功收束,再送入徐子陵耳內去的。

徐子陵避過一群小孩子追逐,輕輕說道:“最少有五股人在跟蹤我們,他們化裝成各式人等,不斷替換,避免引起我們懷疑。”

跋鋒寒讚道:“我隻知被很多人跟蹤著,卻沒法分辨對方分屬於五股勢力,你是怎樣辦到的。而最令我不解的是你根本沒有像我和寇仲般四處張望,卻竟然沒有任何事瞞得過你。”

徐子陵在一攤賣人參的攤位停下,向寇仲道:“要不要買株人參回去焗壺人參茶?”

那小販是個外鄉來的大胖子胡漢,聞言不悅道:“我的參乃萬水千山運來的正宗一等野山參,最能活血舒筋,延年益壽,須浸酒才更顯功效,焗茶實在太浪費。”

寇仲笑嘻嘻道:“請恕小子無知,哪株是最好的?今晚我們拿來浸酒喝。”

小販色變氣道:“不賣了!不賣了!這些參定要浸上一年半載,還得埋在地下窖藏,哪能就這麽拿來送酒的?”

跋鋒寒扯著寇仲離開,啞然失笑道:“此人如此固執,包保不會發達,卻贏得我們的尊敬,如此可否算是得不償失呢?”接著迅快道:“子陵尚未答我。”

徐子陵目光飛快的朝行人如鯽的對街瞥了一眼,從容笑道:“用誌不分,乃凝於神。當我把全副精神集中到感官上去後,我的感覺便延伸到四周的人群去,甚至別人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可感應得到。最妙是跟蹤者的足音,每當我們停下時,他們的速度都會相應變化,又或故意在我們身旁走過,到了前麵某處再由其他人替代。於是很快你便能掌握到他們跟蹤的方式和規律,並清楚他們分屬五組不同的人。”

寇仲踏前一步,和他並肩前行,讚道:“小陵果然了得,但為何你剛才說至少有五股人呢?是否表示除這些人外,另外尚有更隱秘的跟蹤者,但你卻把握不到他們的所在?”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那純粹是我的感覺,此人方是我們的勁敵,除非能把他甩掉,否則我們休想可快快樂樂地挨到子時。”

跋鋒寒微笑道:“縱管是師妃暄、寧道奇之輩,亦想不到子陵有此特別本領,故我們此計必成,可以行動了嗎?”

徐子陵哈哈笑道:“當然可以!”往橫一移,進入了洛陽三大市場之一的豐都市集。

在皇宮以東和洛水以南的整個城市區域,分布著一百零三個裏坊。裏坊間有街道連貫,坊內則陌巷相通,在這樣一個百姓聚居的地方捉迷藏,的確是刺激有趣的一件事。豐都市集在洛陽三大市集中居首,比其他大同、通遠兩個市集更具規模,食檔貨攤林立,人頭湧湧,喧鬧震天。

徐子陵領著兩人左穿右插,看似速度一般,皆因三人上身不動,下麵卻展開腳法,從人群的間隙中如泥鰍般滑行。徐子陵此時把感覺發揮至巔峰狀態,忽左忽右,忽緩忽速,橫移直竄,每一下移動都是針對敵人跟蹤的方式而變化,有若與人交手過招。有時更會折返原路,讓人難以猜測。

轉眼間他們從市集的北門溜出去,橫過車馬道,又不顧人家的阻攔抗議,前門入鋪,後門離開,到了一條橫巷內,越牆離去。

寇仲和跋鋒寒隨著徐子陵翻過高牆,竄房越屋,有時又落巷狂馳,到了城東南處,一條河流從東方蜿蜒而來,兩岸樹木婆娑,房舍重重。

寇仲得意道:“地圖上有說明的,這條叫伊水。”又指著右方水去處道:“那就是集賢坊,伊水到了那處開叉分成兩條,從長夏門左右流往南郊,再去便是了空的老巢!”跟著壓低聲音道:“甩掉了嗎?”

徐子陵沉吟半晌,搖頭道:“隻甩掉了那些庸手,我剛才說的勁敵,仍像附骨之蛆般躡在我們身後,現在我的感覺更強烈。”

寇仲駭然道:“這麽都甩不掉,會否是師妃暄或寧道奇呢?”

跋鋒寒負手淡然道:“當然不是他們。以他們的身份地位,怎屑於幹這種事。若我所料無誤,這跟蹤者必是獨孤鳳,因為在市集一次掉頭竄走時,我似乎嗅到她的體香。”

寇仲和徐子陵記起“多情公子”侯希白給她追蹤的往事,點頭同意。

寇仲苦惱道:“這叫功虧一簣,沒有市集那種便於捉迷藏的地方,更難避過她的跟蹤。”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河上的舟楫來來往往多麽熱鬧,我們也來湊興如何?”

跋鋒寒哈哈笑道:“若隻是到船底湊興,小弟自樂於奉陪。”

寇仲喜道:“果然是妙計!”當下穿過岸旁的樹林,投進水裏去。

三人在城西南一座小橋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離水登岸。同時運功催發體熱,當經過裏坊的牌樓,衣服都幹透了,如變魔法般神奇。

入坊後是一個以石板鋪成的廣場,接痕斑駁,造成豐富的肌理,令人有種心脾涼透的舒暢寫意。場中有口水井,兩個婦人正在汲水,有若一張描寫民間生活的圖畫,動人得不似是真實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的不幸是從未試過平凡中見真趣的生活。像現在我的心神隻能放在是否給人跟蹤上,其他的事隻好拋開,你說是多麽無奈。”

跋鋒寒領先左轉入巷,又避到一旁,讓一群你追我逐、爭先恐後的小孩奔過身邊,湧往石板廣場去。

聽著孩子們遠去的歡笑聲,寇仲向徐子陵歎道:“我們像他們那般年紀時,除了打架和設法找生計外,似乎從未試過像他們般無憂無慮地玩個天昏地暗,我們是否已痛失真正的童年呢?”

三人沿巷深進,跋鋒寒不斷打量兩旁的房舍。

徐子陵伸手搭著寇仲的肩頭,苦笑道:“這就是想出人頭地要付出的代價。若非你既要去偷雞摸狗,又要念書學功夫,我們寶貴的童年歲月怎會為此虛度,現在更不會像三隻過街老鼠般給人人喊打喊殺。”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說過街老虎不是好些兒嗎?至少無人不害怕。凡事都有代價的,現在當是還債好了!來!這邊轉。”

三人右轉至另一條巷內,踏著石板砌成的路麵,說不盡的閑適寫意,彷似與世無爭。一位少女正在門前洗濯衣服,驀地見到三人,立時看呆了眼。世間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且還有三個之多。

跋鋒寒顯是心情大佳,向她報以微笑,追上兩人道:“若有人發動洛陽的地痞流氓四出查探,不到子時前便可知我們到了這裏來。因為我們實在太易辨認,見了後絕不會忘記。”

寇仲壓低聲音道:“你好像走錯方向哩!是否故布疑陣呢?”

跋鋒寒微笑道:“我這叫先測度地形,來吧!”忽地翻上左方房舍的瓦麵,領著二人飛簷走壁,好一會後躍落其中一所平房的小院子裏。大門處有一方寫上“思世居”三字的橫匾,字體灑逸有力,如龍飛於天。

寇仲哈哈一笑道:“虛先生的書法的確非常了得。”

在虛行之交給徐子陵的紙團上,畫的正是尋找這思世居的示意圖,也是他約寇仲見麵的地點。屋子分前後兩進,中間有個天井。

徐子陵笑道:“虛先生,我們來了!”

屋內全無反應。

跋鋒寒奇道:“難道尚未回來嗎?”

寇仲領先而行,大門應手而開。他首先跨步入屋,立時虎軀劇震,愕然叫道:“又是你!”

跋鋒寒和徐子陵跨過門檻,來到寇仲兩旁,亦呆了起來。廳內陳設簡單,隻有必需的桌椅幾架等物。而在靠南麵大窗所放置的一張長椅處,虛行之閉上眼睛,一動不動的坐著。

他的頭發長垂下來,而一身素白的婠婠正拿著梳子,一派嗬護備至,神色溫柔地站在椅後,為他梳理頭發,情景詭異至極點。

三人千方百計擺脫了跟蹤者,豈知來到這認為是亂世中的桃花源和避靜的聖地,歡迎他們的卻是眼前可怕的大敵。

婠婠的目光深注在虛行之的頭發上,檀口輕呼道:“這麽久才來,人家等得心都煩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落在絕對的下風。寇仲亦想不出任何方法去應付眼前的窘局,伸了個懶腰,到另一角遙對婠婠的椅子坐下,說道:“你倒有本領,究竟是怎樣找到這裏來的?”

跋鋒寒和徐子陵分別在靠近大門兩旁的椅子坐下,恢複冷靜。

婠婠仍沒有抬頭,目光隨著梳子在虛行之的頭發上移動,柔聲道:“以你們這麽聰明,仔細想想該可得到答案。閑話休提,先讓你們看點有趣的東西。”

“啊!”虛行之不知被婠婠弄了些什麽手腳,猛地睜開眼睛,恢複神智,仍是動彈不得。

婠婠螓首低垂,瞧著虛行之的側臉輪廓。微微一笑道:“你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虛先生聽得一句不漏。現在讓我們來玩個有趣的小玩意兒。”

虛行之似已知曉婠婠口中的玩意兒,雙目露出苦澀無奈的神情。

寇仲苦笑道:“你似乎有亂闖別人溫暖之家的不良習慣,有屁快放!”

婠婠仍沒有瞧往他們,平靜地說道:“對女孩子怎許如此口出汙言?我隻想問你一句話,究竟是和氏璧重要,還是虛先生的生命重要?”

三人均大感頭痛。

婠婠現在的神態動作,優美高雅,動人之致。白衣黑發配上她那對赤足和絕世容顏,更是極盡女性的嬌妍溫柔。但三人都知她隨時會下手殺人,不會有半點心軟。而這一著最厲害處,是讓虛行之親耳聆聽寇仲的答案,讓他不能耍花樣。

寇仲捧頭痛苦地說道:“和氏璧真的不在我手上,讓我怎樣交出來呢?”

跋鋒寒和徐子陵亦相對苦笑。

婠婠聞言為之一愕,仰起俏臉,往三人瞧來,接著嬌軀劇震,一對有如永遠被迷霧籠罩的美眸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梳頭的動作倏止。虛行之眼中反透出充滿希望的神色。

跋鋒寒接口道:“不在我們這裏就不在我們這裏。看在虛先生性命的份上,我跋鋒寒可破例立誓證明和氏璧的確不在我們手上,若你仍要下手殺害虛先生,我跋鋒寒誓要殺盡陰癸派的每一個人。”

婠婠像回過神來般,秀眉緊蹙道:“究竟有什麽事發生在你們身上?為何你們的神氣似如脫胎換骨似的?”

三人心中凜然,知道婠婠眼力高明,瞧穿了他們精神修為上全麵的突破。

徐子陵淡然道:“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昨晚我們的確曾到淨念禪院盜寶,可惜連和氏璧的影子都未見到時,便給了空發覺行藏,隻好知難而退。其後又橫豎閑著,便依《長生訣》上的方法聯手練功,竟意外得到些突破成績,但和氏璧真的不在我們手上。”

跋鋒寒和寇仲心中叫妙。這番話由一向不說謊的徐子陵口中吐出,自然比寇仲說的有說服力。

婠婠露出一個引人遐想的思索表情,幽幽一歎,收起梳子,柔聲道:“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相信,因我真的相信和氏璧不在你們手上,因我懂得‘聽音辨情’之術,剛才寇仲那句話確是發自真心,但子陵兄這番話卻有不盡不實之處。但既與和氏璧無關,奴家自然無暇理會,和氏璧究竟是誰偷的?你們該仍沒有這本事。”

三人鬆了一口氣,亦心中駭然。魔門的秘功絕技層出不窮,令人心生寒意。

寇仲苦惱道:“若師妃暄有你這分辨真偽的本領,我們便不用再背這黑鍋!”

“啪!”婠婠一掌拍在虛行之背上,後者立時恢複說話與動作的能力,當然仍知機地不敢輕舉妄動。

婠婠移轉嬌軀,變成以粉背對著四人,瞧往窗外圍牆間的小園子,柔聲道:“這回你們是水洗難清。不過在我聽到這消息時,我便感到奇怪,為何盜寶者是一個人而非三個人?但了空既認定是你們做的,當然有他的道理。”

跋鋒寒冷冷道:“現在你想怎樣?”

婠婠嬌憨地微聳香肩,淺笑道:“假若你們肯把楊公寶藏的秘密說出來,我可助你們安然離開。現在除了我們外,還有誰敢開罪靜齋那群女人?”

寇仲苦笑道:“我看你的聽音辨情並非時時靈光。當年我娘來不及把寶藏說出來便過世了,你讓我現在拿什麽跟你作交換?”

婠婠“噗嗤”一聲嬌笑,把美好的嬌軀別轉過來,含情脈脈地瞧著寇仲道:“還要說謊。可別忘了我們從你的手下身上查知所有關於你們雙龍幫的事呢!”

徐子陵冷哼一聲,虎目神光電閃。如非因虛行之仍在她控製下,致投鼠忌器!這刻他會立即動手。

婠婠目光投到徐子陵俊逸不凡的臉龐上,輕歎道:“兩方雙爭,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但因應形勢和利害關係,也可以暫時來個合作吧?”

跋鋒寒哈哈笑道:“小姐敢否和本人單打獨鬥一場。其他事待分出勝負後再談。”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對,想不到跋鋒寒有此一著。他們雖在功力上因和氏璧突飛猛進,但還需一段時間去消化和修煉,那時尚或可有和婠婠一拚之力,現在卻是贏麵極少。

婠婠從容笑道:“若你不是生就自我毀滅的性格,便是天生的蠢材。”

跋鋒寒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淡淡說道:“你愛說什麽悉隨尊便,跋某人隻要知道你是否夠種接受挑戰。”

婠婠皺眉瞧了他好半晌,點頭道:“你是看穿了我不會與你們動手,故如此口出狂言。但小心我會忽然改變主意,越俎代庖替師妃暄收拾你們。”

跋鋒寒雙目射出利比刀刃的光芒,深深刺進婠婠的秀眸去,搖頭沉聲道:“我亦知你既不會亦不敢那麽做的。最微妙的原因是你和師妃暄決戰在即,故而雙方均要保存實力,在這種情況下,你敢和我跋鋒寒決一死戰嗎?”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同時心中叫絕。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主動權全操在婠婠手上。她既可落井下石,把他們這藏身之所泄漏出去。又可下手殺死虛行之,以泄心中對他們不肯合作的怨恨。但跋鋒寒卻點出了她唯一的弱點,就是害怕因苦戰而實力受損,致被師妃暄所乘。換了在別個地方,威脅可能不會生效,但在這師妃暄可隨時出現的城中,婠婠豈能不無顧忌。所以隻要她下手加害虛行之,三人將會不惜一切的與她惡拚,絕不留手。

婠婠“噗嗤”一聲嬌笑道:“跋兄怕是誤會了。我絕無出手殺人之意,隻是閑著無事,想和你們聊聊天解悶罷了!”

寇仲長身而起,哈哈笑道:“這就最好。來!我們大家喝杯香茗如何!說到底你是客人嘛!”邊說邊往廳心的桌子走去。

虛行之趁機離開長椅,笑道:“該由在下這個作主人的斟茶奉客才對。”

跋鋒寒和徐子陵則全神監視婠婠,蓄勢以待。

婠婠飄飛而起,穿窗落到院子裏,嬌笑道:“祝你們好運!”聲落一閃不見。

虛行之舒了一口氣坐下,猶有餘悸道:“這妖女記性真好,以前在竟陵隻隔遠瞧過我一眼,便知我是誰。今早我和徐爺聯絡,她該剛好在附近,給她看個一清二楚。”

跋鋒寒皺眉道:“你是否今早便給她製著呢?”

虛行之點頭道:“她跟蹤我回到這裏來,然後我便昏迷過去,真奇怪,她為何不用卑劣手段逼我說話?”

跋鋒寒沉聲道:“你可能早已說了。魔教中道行高者均懂得什麽迷魂、移魂一類邪門手法,能令你在睡夢般的狀況下吐露一切秘密,而被施術者事後一點都不曉得。”

虛行之道:“難怪我的腦袋仍怪難受的。”

寇仲苦笑道:“婠妖女隻因見我們功力大增,一時無奈,罷手而退。但以陰癸派有仇必報的傳統,定另有算計我們的手段。此地似乎不宜久留,但我們又可以躲到哪裏去?”

跋鋒寒長笑道:“我們現在最大的心障是覺得自己理虧,所以老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避風頭。但其實隻要我們克服心障,索性大碗酒大塊肉地在這裏等待子時的來臨,看看別人能拿我們怎樣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虛行之一臉茫然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寇仲搭著他肩頭道:“有酒嗎?”

虛行之笑道:“家中怎可無酒,讓我到後麵去拿酒。”

寇仲陪他到後進去,順便向他解釋所發生的事。

跋鋒寒和徐子陵各自靜坐了好半晌,然後不約而同地移往桌子前對坐下來,前者冷然道:“若我沒有猜錯,下趟再遇上婠婠,必是一場惡戰。”

徐子陵點頭同意,卻皺起眉頭。因他們功力猛進,已成了陰癸派一個嚴重的威脅。婠婠不立即動手,是希望讓他們先和師妃暄一方拚個兩敗俱傷,而她則可坐收漁人之利。

跋鋒寒見徐子陵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訝道:“你可是想到什麽特別的事?”

徐子陵回過神來,思索道:“剛才祝玉妍該隱在後院某處,當時隻要證實和氏璧真在我們身上,她會立即出手搶奪,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我們處。”

跋鋒寒深吸一口氣道:“這才合理,隻憑我們在作出突破前的身手,婠婠已沒能力應付我們三人的聯手。所以她必另是有所恃,故敢在這裏等我們。”

徐子陵吸了一口涼氣道:“隻一個婠婠足可讓我們頭痛,若再加上個祝玉妍在一旁虎視眈眈,我們的日子豈非更難過。”

跋鋒寒大笑道:“明天的太陽將是我們最渴望見到的東西,生命要這樣才有趣味,隻有在麵對死亡,方會感到生命的彌足珍貴。且武道之要,在於置之死地而後生,隻有不害怕死亡,然後能克服死亡,不被死亡征服。”

徐子陵欣然道:“好一番豪情壯語,要用酒來助興才行。”“砰!”地一掌拍在台上,叫道:“酒為何仍未來?”

寇仲捧著一酒奔出來道:“來了!來了!兩位大爺請原諒則個。”

虛行之為各人擺杯子,寇仲則負責斟酒。

“叮!”四個杯子碰在一起,然後一口喝盡。

跋鋒寒看著一滴不剩的杯底,讚道:“好酒!”

寇仲作出不勝酒力之狀,伏倒桌上呻吟道:“婠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可否仍算是人?有沒有人的七情六欲?為何我總覺得她不似是有血有肉的呢?”

答他的竟是虛行之,說道:“魔門的人從小接受訓練,絕少半途出家。所以每十年便有‘選種’之舉,由長老級的高手四出強擄未懂人事的小孩作弟子傳人。隻是這殘忍的行事已不知讓多少父母心碎魂斷。”又道:“所以陰癸派中全是天性泯滅的人,但求目的,不擇手段。”

徐子陵瞧著跋鋒寒緩緩把酒注進杯內,說道:“天性該是不可能被磨滅的,隻能是被替代和壓抑。婠婠那對眼睛不時透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不過下手的確是絕不留情。”

跋鋒寒放下酒,望向虛行之訝道:“虛先生剛才說的應是陰癸派惟恐人知的秘密,不知是如何得來的呢?”

虛行之瞧了仍伏在桌上的寇仲一眼,眼中射出傷感的神色,沉聲道:“舊事不要提了,總言之我和陰癸派有很深的仇恨,故曾千方百計查探有關他們的事。”

寇仲坐直身軀,正容道:“若是如此,我們和虛先生便是誌同道合了。”

虛行之微笑道:“隻憑寇爺肯向虛某人推心置腹,和氏璧之事亦不作絲毫隱瞞,我虛行之豈能辜負寇爺的厚愛。”接著露出慷慨激昂的神情,笑道:“我虛行之多年來遍遊天下,卻從未見過如三位般的英雄人物,縱是陪三位一起命送洛陽,亦覺無憾。”

跋鋒寒舉杯道:“虛先生不也是英雄了得嗎?否則何來這般豪情,我們敬你一杯。”

再盡一杯後,虛行之的臉上升起兩朵紅雲,眼睛卻閃動著充滿智慧的光芒,說道:“這次我們可說是陷於被動、挨打和劣無可劣的形勢裏。如若隻逞勇力,最後隻會落得力戰而亡之局。三位大爺可有想過應付之法?”

寇仲皺眉道:“當然想過,可是除了應戰或逃走兩條路子外,我實想不到第三條,躲在這裏終不算是辦法。”

虛行之從容一笑道:“現時洛陽形勢的複雜處,實是從未之有也。例如陰癸派肯袖手旁觀,正因是這種形勢使然。假若我們能好好利用,說不定可找出一條生路。”

寇仲大喜道:“計將安出?”

虛行之拈須微笑道:“讓我先來分析形勢,首要論及的當然是王世充、楊侗和李密的三角關係,他們雖似與和氏璧沒有直接關係,但若知道師妃暄得到和氏璧之後,將會把它贈與李淵的次子李世民,那他們定情願和氏璧落在別人手上,也不願讓李世民撿得便宜。”

跋鋒寒思索道:“虛先生的話很有道理。現時這三方麵的人最忌憚的是聲勢日盛、穩居關中觀虎鬥的李淵,而李閥最傑出的是李世民,在這樣的情勢下,若任由師妃暄取得和氏璧交予李世民,當是他們絕不容許發生的事。”

接著續道:“問題是三方麵正在互相牽製,僵持不下的局麵中,誰敢冒開罪慈航靜齋之險,阻撓師妃暄取回和氏璧?別忘了師妃暄背後尚有寧道奇這無人敢惹的武學大宗師。”

虛行之胸有成竹道:“他們或者不敢直接介入紛爭,卻會發動自己的手下和與他們有關係的派係幫會作間接的牽製,又或以虛張聲勢的手段來阻撓師妃暄的行動,在這情況下,我們便不須麵對那麽多不同的戰線?”

寇仲點頭道:“在理論上確是可資利用之法,但最大的難題是我們既不肯承認和氏璧到了我們手上,卻又要令別人相信師妃暄可從我們處追回這鬼東西,這兩種情況不是互相矛盾嗎?”

虛行之長長籲出一口氣道:“三位爺們有否想過,上官龍是個大有利用價值的人物?”

三人此時對這留著五綹長須,頗有幾分仙氣、書卷味極重的智士已信心大增,聞言露出傾聽神情。

虛行之對他們的反應大感滿意,油然道:“要解決寇爺剛才提出的困難乃舉手之勞。隻要我們分別放出兩條消息,當可收疑兵之效,讓人真偽難辨。”

三人均是才智高絕之士,隻因身在局中,不若虛行之的旁觀者清,聞言已有點明白。

虛行之雙目亮起,淡然自若道:“第一道消息,是要使人相信你們之所以知道和氏璧藏在淨念禪院中,是從上官龍身上逼出來的,如此便可把陰癸派直接卷入此是非圈內了!”

三人不禁拍案叫絕。要知昨夜他們公開在數百人眼前擄走上官龍,而事後立即摸到淨念禪院盜寶,雖事實兩件事本身全無關係,外人卻是無從知曉。至於上官龍迅即被祝玉妍救走,盡管有人知曉,但誰敢肯定他們不能在這段時間內已逼問出一些秘密來。最妙是沒有人知道他們不當場殺死上官龍,卻要費功夫把他擄走,為的隻是探聽傅君瑜的行蹤。所以若能發出這麽一段消息,保證可令任何一方疑神疑鬼,因為陰癸派一向以故布疑陣,嫁禍陷害別人而臭名遠播的。上官龍若知道和氏璧所在,自然代表陰癸派也是有資格盜寶的人。魔教能人眾多,要找個人扮徐子陵應是大有可能的事。所以放出這道消息後,定可觸發所有人的聯想力。那便可將集中在三人身上的注意力分化,變成三人和陰癸派都有嫌疑。

跋鋒寒讚歎道:“虛先生的智計,縱使諸葛亮複生,也不外如是。另一道消息不知是否為師妃暄已挑選了李世民為和氏璧的得主,好令所有落選者都對此生出不滿的情緒呢?”

徐子陵皺眉道:“但這似乎有點太不擇手段哩!”

虛行之好整以暇道:“徐爺既有此顧慮,我們可稍作調整,隻須放出師妃暄已擇定和氏璧的得主,卻不指明是誰,該已足夠。”

寇仲拍案道:“此招更妙,但怎樣才能把這兩種消息在子時前傳得整個洛陽街知巷聞?”

虛行之正要答話。“篤!篤!篤!”似是木杖觸地的聲音。第一下來自遙不可及的遠處,第二下似乎在後院牆外的某處,到第三下時,清晰無誤在正門外響起。四人色變時,“砰”地一聲,院門碎裂的聲音直刺到四人耳內去。隻是其聲勢,足可奪人心魄。難道是寧道奇大駕親臨?

“啪!”門閂折斷。四人身處廳堂那扇門無風自動地往外張開。以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三人的身經百戰,會盡天下好手,也不由心中凜然。他們自問隔空運勁,雖有本事以“前衝”的勁道把門震開,卻絕不能像來人般以“吸啜”的勁力拉門和斷閂。隻此一手,已知來人確達到近乎寧道奇那種級數。四道目光,毫無阻隔地透過敞開的門,投往變成一地碎屑的院門處。紅顏白發,入目的情景對比強烈,令他們生出一見難忘的印象。

玲瓏嬌美的獨孤鳳,正攙扶著一位白發斑斑,一對眼睛被眼皮半掩著,像是已經失明,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卻貴族派頭十足的佝僂老婦人,步進院子裏。老婦身穿黑袍,外披白綢罩衫,前額聳突,兩頰深陷,奇怪的膚色卻在蒼白中透出一種不屬於她那年紀的粉紅色。這怕足有一百歲的老婦人身量極高,即使佝僂起來仍比嬌俏的獨孤鳳高上半個頭,如若腰背挺直的話,高度會與寇仲等相差無幾。眼簾內兩顆眸珠像隻朝地上看,四人卻感到她冷酷的目光正默默地審視他們。那種感覺讓人心生寒意。

獨孤鳳那張生氣勃勃的臉龐仍是那麽迷人,卻賭氣似地撇著小嘴,一臉不屑的神氣,首先傲然道:“以為這樣可以撇下人家嗎?你們的道行差遠了。”

寇仲低呼道:“是尤楚紅!”

他已盡量壓低聲音,但並瞞不過外表老態龍鍾的婆婆,她兩道眼神箭矢似的投到寇仲處,以尖細陰柔的聲音喝罵道:“竟敢直呼老身之名,討打!”

四人目光自然落到她右手一下一下撐在地麵、渾體通瑩、以碧玉製成、長約五尺、仿竹枝形狀的拐杖去。

下一刻尤楚紅甩開獨孤鳳,跨入屋內,身法之快,可令任何年輕力壯,身手敏捷的小子汗顏。

“鏘!鏘!”跋鋒寒和寇仲一劍一刀,同時出鞘。

來人乃獨孤閥宗師級的第一高手,若給她那根看來隻可供賞玩的碧玉杖敲上一記,保證寇仲他們哪裏也不用去。

尤楚紅佝僂的身體近乎奇跡地倏地挺直,滿頭濃密的白發無風拂揚,臉上每道皺紋似在放射粉紅的異芒,眼簾半蓋下的眸珠射出箭狀的銳芒,形態詭異至極點。

四人中,徐子陵坐的位置對著正門,低喝一聲“避開”,雙掌拍在桌沿處,人已迅速退開。寇仲和跋鋒寒亦左右彈開,桌子旋轉起來,像個大車輪般往尤楚紅撞去。最奇怪是桌麵上的酒壇酒杯,全隨桌子旋轉,杯內的酒沒有半滴濺出,當然更不會翻側傾跌。

尤楚紅雙目閃過訝異之色,幽靈般電速升起,當桌子來到腳下,黑袍底探出右足,足尖迅疾無倫的點在桌麵上。

四人發現她右足穿的是紅色的繡花鞋,左足的鞋子竟是綠色的。

“啪!”木桌堅實的四條腿寸寸碎裂,桌麵卻安然無恙,降往地麵,也是沒有半滴酒從桌麵上的杯子灑出,如給人小心翼翼安放到地麵似的。這一手當然勝過徐子陵。

寇仲心知若給她搶得先手,必是不得了。長笑聲中,井中月電光迅閃般隨著標前的腳步,往身仍淩空的尤楚紅橫掃過去。強烈的勁氣,立時彌漫全廳。

虛行之雖勉強可算是個好手,但比之三人自是相差甚遠。當寇仲行動時,他感到在寇仲四周處生出一股爆炸性的氣旋,割體生痛,駭然下知機往後退開。

尤楚紅顯是預估不到三人如此強橫,卻夷然不懼,發出一陣夜梟般的難聽笑聲,在空中閃了一閃,不但避過寇仲淩厲的一劍,還來到三人之間。尖長的指甲令她幹枯的手宛若老鷹的爪子般往前一揮,登時爆起漫廳碧光瑩瑩的杖影,把三人籠罩其中。無論速度勁度,均達至驚世駭俗的地步。最厲害是每揮一杖都生出利刃般的割體勁氣,使人難以防堵。一時“嗤嗤”之聲,有如珠落玉盤,不絕於耳。

虛行之功力大遜,隻是她碧玉杖帶起的風聲驟響,已令他耳鼓生痛,無奈下隻得退至後門外。

跋鋒寒凝立不動,冷喝道:“披風杖法,果然名不虛傳。”手中斬玄劍幻起一片劍網,守得密不透風。以他一向的悍勇,又功力大進,仍隻采守勢,不敢冒然進擊,可知尤楚紅的威勢。

寇仲卻是殺得興起,展開近身拚搏的招式,硬是撞入尤楚紅的杖影裏,一派以命搏命的格局。

徐子陵一指點出,刺正尤楚紅揮來的杖尖,一股尖銳若利刃,又是沛然不可抗禦的真氣透指而入,觸電似的硬被震退兩步,心下駭然。要知現在尤楚紅同時應付他們三大高手,若單憑內勁,怎都勝不過三人加起來的力量。可是她卻能以一套玄妙之極的步法,絕世的輕功,使她每一刻不住移往令人意想不到的位置,什麽奕劍術亦不能在她身上派上用場。若非功力因強化了經脈而大有長進,隻是這一杖足可令他吐血受傷。

“叮叮叮”之聲不絕如縷,更添此戰風雲險惡之勢。徐子陵再次衝前,加入戰圈之內。刀光劍影和徐子陵變化無邊的拳腳招式從四方八麵往尤楚紅攻去,跋鋒寒在守穩陣腳後,亦改守為攻。

這老婆子竟招招硬架,恃著強絕的內功外功,粉碎了三人一波接一波的淩厲攻勢,還碧光打閃,以手上的綠玉杖把三人全卷於其內。杖聲倏止。尤楚紅連閃三下,脫出戰圈,退到入門處,不住急遽喘氣。

獨孤鳳來到她身旁,探手為她搓揉背心,杏目圓瞪道:“都是你們不好,若累得嬤嬤病發,我就宰了你們。”

三人正在發呆,既是啼笑皆非,更是心中駭然。這派頭十足的老太婆的“披風杖法”已臻達出神入化、超凡入聖的階段。那枝碧玉杖到了她那雙幹枯得像鷹爪的手上,已轉化成無以名之的武器。不但可剛可柔,軟硬兼備,還可發揮出鞭、劍、刀、棍、矛等各類兵器的特色,確是變化無方,層出不窮,令三人完全沒法掌握。如此厲害的招數,比之祝玉妍亦毫不遜色。她的內功更是深不可測,以三人強化後的功力,也絲毫奈何她不得。若非她“名聞天下”的哮喘病發作,他們三人多多少少也會受點傷,現下卻是獲益匪淺。尤楚紅如此對他們全力施為,等於助他們完成了由和氏璧開始的整個經脈強化的過程。在生死相搏的極端情況下,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是竭盡所能,把力量發揮至極限,使全身經脈進一步貫連透通,達致完滿的階段。

三人同感震駭之下,卻不知尤楚紅心中的震駭比他們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原來她的披風杖法不懼群戰,敵手愈多,愈能發揮借力擊敵的妙用。加上她玄奧的步法,即使麵對一個以上的敵手,但也像單打獨鬥般,不會有難以兼顧的問題。所以表麵看以三人聯手之力,隻能與她平分秋色,若她麵對的隻是其中一人,對方必敗無疑的推論,絕不適用於這情況下。換句話說,以尤楚紅的目中無人,亦沒有辦法在哮喘病發前,收拾他們任何一人。不過話又說回來,要同時應付三人,功力上的消耗自是倍增,哮喘發作的時間更隨之加速,所以隻對付一人,仍是以她的贏麵大得多。

尤楚紅忽然深吸一口氣,老臉紅暈一現即逝,然後停止喘氣。

寇仲向尤楚紅行了個晚輩之禮,微笑道:“嬤嬤不如坐下先喝口熱茶,有事慢慢商議,若小子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嬤嬤隨便教訓好了。”

虛行之等自是心知肚明,寇仲是想借她們之口,把剛擬好的消息傳遞出去。

獨孤鳳不悅道:“少說廢話,看在你們尚有點道行份上,饒你四人一命,交出和氏璧便可以走!”

四人中,隻有虛行之大惑不解,不明白為何在尤楚紅無功而退後,獨孤鳳仍大言不慚的以如此口氣說出這番話來。但寇仲等人自不會當她在亂吹大氣。跋鋒寒曾被她折斷佩刀,更深悉她的厲害。寇仲和徐子陵則是從尤楚紅的高明推測出獨孤鳳的本領非同小可。當日侯希白曾推崇獨孤鳳為獨孤閥尤楚紅以外最厲害的人,隻要她的成就接近尤楚紅,又沒患哮喘病,可不是說笑的事。

寇仲故作驚訝道:“假若我們真有和氏璧,保證立即奉上,好免去成為眾矢之的那種苦不堪言的處境。真不明白兩位為何要沾手這不祥之物?”

虛行之踏前數步,來到徐子陵處,正容道:“我敢代表他們以項上人頭立下毒誓,和氏璧的確不在他們身上,所以根本無從交出。”

尤楚紅和獨孤鳳交換了個眼色,均感愕然。

尤楚紅冷哼道:“你是誰?哪輪得到你代他們說話。”

虛行之撚須微笑道:“晚輩虛行之,曾在竟陵方澤滔手下辦事。”

獨孤鳳目光轉到跋鋒寒臉上,出奇地客氣道:“跋兄敢否親口立誓?”

跋鋒寒皺眉道:“跋某人生平從不立誓,皆因覺得這種行事無聊兼可笑,不過和氏璧的確不在我們手上,你們不信就算。”

寇仲等心中叫妙,他以自己的獨特方法說出這種話來,比什麽誓言更有說服力。

尤楚紅冷笑道:“為何了空禿驢卻認定是你們偷的?”

寇仲苦笑道:“因為我們正走大黴運,先一步摸到禪院盜寶,連和氏璧的影子都摸不著,便給人逼走了,後腳才離開,就有人成功盜寶。我們隻好啞巴吃黃連,代人背黑鍋。哼!兵來將擋,我們才不怕呢。”

尤楚紅的眸珠在隻剩下一隙的眼簾後射出駭人的精芒,緊盯著寇仲,聲音俱厲地說道:“是否王世充指使你們到那裏去的?”

寇仲等有點明白過來。兩人來此的目的,誌不在和氏璧,而是針對王世充的一個行動。假設她們能取回和氏璧,接而公開把寶物交還淨念禪院,如此獨孤閥必可聲威大振,又可爭取師妃暄方麵的好感和支持。但更重要是她們深悉寇仲和王世充的關係,希望憑此一事實指證王世充乃幕後主使者。此實各大勢力鬥爭中,最能起關鍵作用的環節。

寇仲抓頭道:“這事與尚書大人有何關係呢?”

尤楚紅踏前一步,淩厲的殺氣立時緊罩四人,厲叱道:“還要裝蒜,若非王世充,你們這幾個初來甫到的人,怎猜到和氏璧藏在了空那裏?”

虛行之首先受不住她龐大的氣勢,連退兩步,徐子陵忙移到他身前,為他擋著。

一時殺氣漫廳。

寇仲裝模作樣地歎一口氣說道:“嬤嬤誤會!告訴我們和氏璧所在的人,是陰癸派的上官龍而非王世充,當時還以為他為保命才以此作交換,豈知竟是這壞家夥布下害我們的陷阱。這回真是陰溝裏翻船,栽了一個刹筋鬥。”

尤楚紅呆了一呆,殺氣立減。此時一陣長笑在院牆外遠方瓦頂響起,說道:“既是如此,為何要躲起來不敢見我王薄呢?”聽得王薄之名,包括尤楚紅在內,各人無不動容。

在眾人期待下,一人現身窗外,含笑瞧往廳子內來。

這人年在五十許間,身材修長,腰板筆直,唇上蓄著一把刷子似的短髭,臉上有種曾經曆過長期艱苦歲月磨煉出來的風霜感覺,這或者是由於他下眼瞼出現一條條憂鬱的皺紋致加強了感染力。雙目則精光爍爍,深邃嚴肅得令人害怕,與他掛著的笑意顯得格格不入,形成極其怪異的特別風格。

以擅於作曲而名聞全國,被譽為遼東第一高手的王薄,竟大駕親臨。寇仲等心中叫苦,不但感到他完全不相信他們的話,更是個絕不易被騙的人。他的眼神似能看破任何謊言。

尤楚紅冷哼道:“你滾來洛陽幹嘛?”

王薄微一頷首道:“王薄先向紅姐請安。小弟這次到洛陽來,至少有一半原因是為了紅姐。”

兩人不但是素識,還關係不淺。

寇仲笑嘻嘻道:“趁兩位前輩敘舊談心,能否容我等晚輩到外麵兜個轉處理些兒私人事務,遲些再回來討教?”

王薄訝然瞧往寇仲道:“你該是寇仲吧!別人不是說你既精明又狡猾嗎?為何竟連大難臨頭仍不自知?”

跋鋒寒哈哈笑道:“少說廢話,要動手便動手好了。和氏璧的確是我們偷的,你要代了空出頭,便來拿吧!”配合著剛才的否認,又同是從跋鋒寒的口中說出來,這番“直言”反變成似是意氣之語,比任何“辯白”更有效。

獨孤鳳似是對跋鋒寒有點微妙的好感,嬌叱道:“若真非你所為,就不要亂說話。”

王薄冷靜地瞅著跋鋒寒,好半晌才道:“我不理你是否盜寶的人,隻衝著你剛才的一番話,王某人便要出手教訓你。”

尤楚紅冷笑連聲道:“那老婆子便要看你這幾年長進了多少,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王薄愕然道:“你和他動過手嗎?”

尤楚紅碧玉杖在地上頓了一下,發出沉鬱若悶雷似的聲音,震**力傳到所有人的腳板處。寇仲三人暗中咋舌,更高興剛才自己能力拚她而毫無失招。

老太婆目光掃過眾人,點頭道:“我相信和氏璧確不在你們身上,首先是隻憑你們三人之力,根本沒有盜寶能耐,更沒理由隻讓一個人去下手。其次你們看來不像那麽愚蠢的人,如此搶得和氏璧肯定是得物無所用,對你們更是有害無利。”接著雙目一瞪,眼簾上揚,露出精芒大盛的眸珠,環視全場梟笑道:“你們最好離開洛陽,否則下次碰上,我再不會像這次般因和氏璧而留有餘地,明白嗎?我們走!”

四人哪想得到她如此“明白事理”,又提得起放得下,目送獨孤鳳攙扶著她消失在破碎的大院門外。

四人的目光再移到王薄處。窗外虛虛****的,哪還有王薄的蹤影。來無蹤、去無跡,確不愧名傳天下的高手。

太陽移往西山之上,斜照洛陽。徐子陵和跋鋒寒昂然在行人逐漸稀疏的街上並肩漫步。後者啞然失笑道:“以王薄的自負,為何未動手而溜之夭夭?照道理他該不會是怯戰吧。”

徐子陵道:“當然不會。此人在武林中的威望,一向在李密和杜伏威之上,雖然勝不過我們三人聯手,但肯定有保命逃生的資格。照我猜想,他是因聽到陰癸派可能牽涉其中,故趕回去作布置。”

跋鋒寒低語道:“陰癸派這黑鍋是背定了!妙的是想找個陰癸派的人來對質也辦不到。且最精彩是陰癸派比任何一方都更有理由去破壞師妃暄的好事。這虛行之的確是個人材,一句說話,頓時扭轉乾坤。”

徐子陵苦笑道:“睜大眼睛說謊的感覺令人難受!這種事一次足夠,我不屑再有下一次。”

跋鋒寒淡然自若道:“兩軍相對,若無誆敵之計,怎能取勝。我們現在直認盜寶又如何?你不是第一回說謊吧。”

徐子陵沉吟道:“當然不是第一次,但以前說謊的對象總是認定的惡人壞蛋。這次要騙的卻是代表正義的兩股方外高人,所以心裏不太舒服。”

跋鋒寒冷哼道:“規則是人定的,故此為何不可由我們來決定?任人牽著鼻子走,豈是能造時勢的好漢子。”

徐子陵聳肩道:“事已至此,我們唯一可做的是勿要弄出人命,否則會結下解不開的深仇。”

跋鋒寒微微一笑,領頭橫過長街,說道:“所以誆敵之策,是善意而非惡意的,目的是減低發生火拚的可能性。”

徐子陵歎道:“也隻有這麽想好了。”

跋鋒寒指著前麵一間掛著“河洛酒鋪”的館子道:“就是這間!”推門而入。鋪子此時尚未開始晚市,兩名夥計在抹拭鋪內的十七、八張桌子。“啪!”跋鋒寒把一錠金子擲在桌上,大喝道:“這間鋪子我包了!”

尚書府。密室內。王世充拍案叫絕道:“虧你想得到,剛才我還苦無良方,因為這的確是一個欲蓋彌彰的破綻。”

寇仲心中暗罵他自私兼欠義氣,臉上卻堆起笑容,打著哈哈道:“我當然首先為王公著想,現在推到上官龍身上最理想不過,黑鍋改放到比我們更老資格的陰癸派的魔背上,正好減輕我們三個清白無辜者的痛苦。”

在三人之中,寇仲是不怕說謊,跋鋒寒是不屑說謊,而徐子陵則不愛說謊,隻從這方麵,可看出性格的分異。

王世充瞟他兩眼,點頭道:“我和希夷兄籌思過,大家都同意若是你們偷的,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例如你們給人發現逼退後,怎會忽然又掉頭回去強搶,且何來信心隻讓一個人去冒險;更不運功改變身形,以致給人認了出來等諸如此類。”

寇仲歎道:“還是王公明白事理。這塊鬼玉我們拿去有啥用,送給我也拒收。何況還要以小命去博。不知王公有沒有關於了空或師妃暄的消息可以告訴我?”

王世充搖頭道:“沒有任何消息。王薄來找過我說話,表麵雖是客客氣氣地央我勸你們把和氏璧交出來,其實卻是間接向我發出警告。哼!我王世充何等樣人,豈是這麽容易被嚇倒的。”

寇仲心中好笑,說道:“王公現在不暇分身,還是置身事外的好。我隻有一事相托,是請王公保護我的一個朋友。”

王世充點頭道:“你指的是否隨你來的虛行之,這個沒有問題,若此等小事都辦不到,我王世充哪還用出去見人。”

寇仲喜道:“那我就放心了!”接著壓低聲音道:“王公可否給他一官半職,此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論智計更勝於我。他成了你的下屬,別人來要人,你有大條道理不把他交出來。”

王世充半信半疑道:“我會和他談談的,若真是人材,自會按材錄用。”

寇仲微笑道:“他是個可以信托的人。且若有他對付李密,保證王公此仗必勝無疑。好了!我要走哩,如若命未該絕,明天再來拜謁王公吧!”

“叮!”碰杯後兩人將酒飲幹。

徐子陵歎道:“這樣下去,我們可能變成酷愛杯中物的酒徒。”

跋鋒寒挨在椅背處,目光掃視空無一人的鋪子和關上的大門,說道:“我們今晚不宜飲醉,橫豎閑著,不如讓我們來猜一猜誰會是下一個推門進來的人。”

徐子陵皺眉道:“實在太多可能性,你可以猜到嗎?”

跋鋒寒微笑道:“最大的可能當然是仲少,他該安置好虛行之這著重要的棋子……。”

話猶未已,大門給人推得敞了開來。

寇仲甫離皇城,轉入大街,一直在後麵跟蹤他的兩個人急步趕上。他正奇怪為何對方會如此不怕暴露形跡,其中一人喝道:“死寇仲,還不停下來!”

寇仲一震轉身,失聲道:“小姐!”

來的赫然是翟讓之女翟嬌和當年護送她逃離滎陽的屠叔方兩人。翟嬌扮成男人,確是惟肖惟妙,令人難辨雄雌,屠叔方則依然故我,隻是臉上多添幾分風霜的感覺。

翟嬌毫不客氣地一把抓著他臂膀,拉得他蹌踉轉入橫街,罵道:“你兩個小子出名了!不用再聽我的吩咐了。”

不知是否因素素的關係,寇仲心中湧起劫後重逢和一股難以形容的親切感覺,苦笑道:“奴才怎敢!小姐你這幾年必是日夕練功,抓得我的臂骨差點折斷。”又抽空向另一邊的屠叔方打個招呼。

翟嬌冷哼道:“這個還用你來教我嗎?沒有真功夫,如何可手刃李密那叛主的奸賊。這邊來!”放開他,竄進左旁的橫巷去。此時天色逐漸昏沉,家家戶戶亮起燈火,巷子冷清清的,杳無人蹤。寇仲和屠叔方展開步法,緊躡在她身後。

翟嬌的確沒有吹牛皮,身手明顯比以前高明,腰身雖粗壯如故,卻紮實靈巧,縱躍自如。忽地翻過高牆,然後穿房越舍,竄高伏低,奔了約一盞熱茶的時間,終抵達城東北漕渠旁景行坊內的一座民房。

三人入廳坐定,一名俏婢來奉上香茗。

寇仲定睛一看,大喜道:“你不是楚楚嗎?”

美婢眼圈一紅,垂下螓首幽幽道:“難得寇公子仍記得人家!”

寇仲想起當年在大龍頭府與她擲雪球為樂的情景,當然更難忘記她晚上到宿處來找自己親熱一番的甜美回憶,不由勾起某種似是遙不可及和被遺忘了的情懷,正要說話,卻給翟嬌粗暴地打斷:“我最怕看人哭,楚楚給我滾進去,不準再踏進廳來。”

楚楚嚇了一跳,送予寇仲一個無比幽怨的眼神,匆匆避往內廳去。

屠叔方正用神打量寇仲,此時歎道:“想不認老都不行,小仲你現在精神內斂,實而不華,難怪名震八方,縱橫不敗。”

寇仲正想謙虛兩句,翟嬌一掌拍在桌上,發出“砰”地一聲。兩人齊齊吃驚,朝她瞧去。

翟嬌圓睜的巨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咬牙切齒道:“我要殺李密為爹報仇,寇仲你定要幫我。”

寇仲很想告訴她自己是否過得今晚尚是未知之數,但給她銅鈴般的眼睛一掃,心中軟化,拍胸道:“這個當然,我們豈是沒有義氣的人。”說罷也覺好笑。翟讓當年恩將仇報,不講義氣。現在他寇仲反要在義氣的大旗下為他報仇。

風聲微響。寇仲吃了一驚時,一名年約二十七、八的壯漢穿窗而來,立在翟嬌前施禮道:“報告小姐,已撇下跟蹤的人。”

翟嬌噴出一聲悶哼,擺足架子,才道:“這個就是寇仲!”

那人微笑道:“見過寇公子,本人宣永,乃翟爺的不記名弟子。”

寇仲留神打量,見此人長得威武軒昂,背掛一枝形狀古怪的兵器,一派在千軍萬馬中取敵酋首級若探囊取物的猛將格局,心中歡喜,連忙客氣回禮。

宣永見他留心自己背上兵器,取下來遞給他道:“這是我從叉竿得到靈感改製而成的兵器,叉竿本是用來作守城之用,長度可達五丈過外,專對付利用雲梯爬城的敵人。這安裝在竿頭的鋼製橫刃,既可抵著敵人的兵器,又可發揮啄、鉤的功能,所以我名之為‘鳥啄擊’。”

屠叔方長身而起,來到兩人身旁道:“宣永不但得翟爺親傳,還自創三十六著鳥啄擊法,當年若非是他,哪能擊退李密派來的追兵。”

寇仲正要說話,翟嬌叱道:“現在事態緊逼,你們還有談天的閑情?”三人隻好圍桌坐下。

翟嬌探手指著寇仲的鼻尖道:“你出名狡猾,快說有什麽辦法可殺李密?”

屠叔方和宣永聽得眉頭大皺,隻是不敢作聲。

寇仲啼笑皆非,表麵當然要扮作嚴肅,說道:“首先我要了解小姐那邊的情況。”

翟嬌不耐煩地說道:“有什麽好說的,那時爹把我送到東平郡投靠泰叔。李密派人來攻了幾次城,都給宣永擊退;到最近李老賊大勝宇文化及,宣永反說是刺殺老賊的機會來了。於是挑選了一批好手,到洛陽碰機會,說不定老賊會為和氏璧偷偷潛來,那我必讓他沒命離開。”

寇仲立時對宣永刮目相看,問道:“宣兄為何知道這次李密是慘勝猶敗呢?”

宣永雖不算長得好看,輪廓卻端正討好,予人堅毅不拔的印象。他這時用神瞧著寇仲,眸光靈活,濃黑的眉毛微往上揚,襯起他稍長的鼻子和略高的顴骨,闊嘴巴的兩角露出從容的笑意,在在都使人感到他有大將之風。他有條不紊地道:“李密這奸賊總不能把所有與翟爺有關係的人掃出瓦崗軍外,所以我對他的事,一直了如指掌。”

寇仲一拍桌麵,大笑道:“李密今趟死定了!”

三人聽得愕然以對,完全不明白寇仲憑什麽說出這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