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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第十二冊 第一章 楊公寶庫1

寇仲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首次出現在尤楚紅的老臉上。忽然間深刻的皺紋像完全消失不見,這武功高絕的老婆子似尋回她失去已久的青春。橫看豎看,她隻是個慈祥的老太婆。縱然是敵非友,寇仲仍為能解除一位老人家被纏繞大半生頑疾所帶來的苦楚而感到欣悅。旁邊的獨孤峰和獨孤鳳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數十年來,他們請遍各地名醫來治尤楚紅,隻有寇仲針到病除,至少沒有再次發作。寇仲連施五針,感到在這一刻他確是如假包換的神醫,雖未能根除尤楚紅的喘症,至少可大幅減少她病發的次數。

尤楚紅感激地說道:“莫神醫是老身的救命恩人,這兩晚我一睡至天明,是三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寇仲把雷九指教下的醫理搬出來充撐場麵道:“太夫人之頑疾,皆因練功出岔子,令肺腎兩經受損。醫書有雲:肺為五髒之華蓋,腎為元氣之根本;肺氣不降,腎氣不納,頑痰隨氣上泛,形成咳喘之患。我現在施針對症,令肺腎相交,隻要以後調養得宜,說不定終可完全複原。”

獨孤峰大訝道:“很多大夫都探到是肺腎兩經出問題,為何卻總是束手無策?”

寇仲暗罵自己多嘴,胡謅道:“由於太夫人是練功出問題,與內氣有關,一般大夫怎懂得醫治。寒家專講以武入醫,恰好可以應付。”

尤楚紅點頭道:“神醫的內功是正宗的道家路子,精純無比,不在鳳兒之下。”寇仲暗忖自己雖斂去一半功力,仍瞞不過她這個大行家。

獨孤鳳雙目亮起來,說道:“這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若莫先生向武學發展,必是一等一的高手。請問先生,婆婆該如何調養?”

寇仲等的正是這句話,正容道:“首先千萬勿與人動手,更不能動氣,除此之外,必須飲食正常,睡眠充足。水質最重要,會直接影響腎的功能。”

尤楚紅雙目精光一閃,狠狠說道:“殺了那個賤人,我尤楚紅金盤洗手又如何?”

獨孤峰忙道:“娘親請勿為此傷神,交給我們去辦吧!”

寇仲聽得暗暗驚心,直覺感到那賤人指的是沈落雁,因為獨孤霸命喪她手上,不由得有點後悔將此事告訴尤楚紅,但那時人在洛陽,兼與沈落雁鬥得如火如荼,怎想得到現今的變化。

獨孤鳳也勸道:“婆婆自己身體要緊,定要聽從先生的吩咐。”

尤楚紅露出頹喪神色,歎一口氣,轉向寇仲道:“莫神醫勿要見怪,此是寒家恨事,我最恩怨分明,別人對我如何,我就如何回報。”寇仲隻好唯唯諾諾,心想定要設法警告沈落雁,著她防備。

獨孤峰道:“先生特別提及食用的水質,不知有什麽好的提議。無論是天下那一道名泉,我們也有辦法把泉水運來長安。”隻是這幾句話,就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獨孤閥在各地仍有一定的影響力。否則若名泉在王世充的領土內,他如何能定期取水運來長安。

寇仲正中下懷道:“未必須舍近求遠,請問貴府內用的水來自何處?”

獨孤鳳哪想得到他別有居心,坦然答道:“西寄園內共有四口水井,分處東南西北四方,據說是與堪輿風水之術有關。其中以北井的水最甜美。”

寇仲壓下心中狂喜,故作驚訝地說道:“竟有四口水井之多,真奇怪!”

獨孤峰笑道:“我們已視為平常,但奇怪是昨晚三口水井結冰,獨北井沒有結冰,還因下雪的關係,水位漲了近兩尺。”

寇仲差點要抱起獨孤峰親一口,因為不用他去看已曉得是怎麽一回事。他和雷九指想法相同,寶庫的入口既用水力開啟,進入的地方當和水有關。建成元吉曾遍查與楊素有關的宅院,這西寄園當然不能幸免,查不到的原因在於秘道尚未啟動。魯妙子又最愛利用大自然的力量,水井下麵當然是與地下河道相通,也是入口最佳的掩護。

寇仲道:“可否帶小人去檢驗北井的水質,若沒有問題,就不用勞師動眾的遠道取水。”

獨孤鳳喜滋滋地跳起來,欣然道:“讓鳳兒領路吧!”

徐子陵來到雲帥藏身的秘巢,與他見麵。寒暄一番,兩人坐下,徐子陵道:“雲國師滿意與秦王的見麵嗎?”

雲帥點頭道:“李世民確是人中之龍,難怪頡利對他顧忌如此之深。起先我還以為他是愛空言仁義之輩,事實大出我意料之外,除少帥外,確沒有什麽人夠資格作他的對手。”

徐子陵訝道:“想不到國師對寇仲有這麽高的評價。”

雲帥傲然道:“像我們般身居高位者,第一件事須學懂相人,沒眼光的注定必敗無疑。李世民正是個有眼光的人,隻看他的手下,便知道他深明用人之道。”

徐子陵道:“這麽說,軍師是決定與秦王合作,並肩對付頡利。”

雲帥道:“此事仍言之過早,我回去後,將如實向敝主稟報經過,一切由他決定。假若有一天統一天下的是寇仲而非李世民,我們仍有合作的機會。”

徐子陵微笑道:“將來的事,誰能未卜先知,不過眼前卻有個合作的機會。”

雲帥歎道:“不是我長他人的誌氣,滅自己的威風,縱使我們三人聯手,恐怕仍殺不死石之軒。他的魔功已超越一般武學的常軌,不是以眾欺寡可把他收拾的。”

徐子陵淡然道:“趙德言又如何?”雲帥雄軀一震,雙目精光驟盛,朝徐子陵瞧來。

寇仲回到沙家,給三夫人召去說話,再三挽留。希望他能在長安多住一段時間。經寇仲費盡唇舌,又答應兩年內會“雲遊”回來長安,才勉強脫身。回房途中碰到沙福,見他臉色陰沉,又像非常忙碌的樣子,奇道:“發生什麽事?”

沙福狠狠道:“二夫人有個婢子挾帶私逃,偷了二夫人一批首飾,現在大姑爺發散人手找她,我看她逃不了多遠。”

寇仲醒悟過來,暗叫婠妖女厲害,這一招是對症下藥,爭取他的好感。他想起二夫人那個豔婢,不過名字卻忘掉。心知肚明就算常何出馬,亦截不回詐作挾帶私逃的陰癸派內鬼,安慰沙福兩句後,回房一看,果然婠婠正在房內恭候他的大駕。

婠婠若無其事地說道:“少帥該滿意了吧!我們遵照吩咐,把布在沙家的人撤走,以示合作的誠意,並保證以後不幹犯沙家。”

寇仲坐下,苦笑道:“小弟非常感激。”

婠婠道:“外麵的刀又變回井中月,少帥可否解釋是怎麽一回事?”

寇仲道:“是香玉山和趙德言弄的鬼,大姐可知他們是什麽關係?”

婠婠顯然對他說實話非常欣賞。笑道:“香玉山已拜在趙德言門下,成為趙德言唯一的嫡傳弟子,你們想殺他,恐怕不再像以前般容易。”

寇仲道:“我們在全無防備下,給這兩個天殺的混蛋,擄走雷九指,還下以什麽‘七針製神’極刑,現在人雖被我們救回來,但他仍不能言不能動,假若婠大姐你能告訴我們解刑之法,初三晚我們就可把聖舍利送到你的玉手上。”

婠婠聽得臉色微變,不悅道:“你想不顧承諾,改去與虎謀皮,和趙德言交易嗎?”

寇仲心忖趙德言這頭老虎,並不見得比陰癸派那頭老虎更好對付或是更凶,無論和誰交易,都是與虎謀皮。哈哈一笑道:“我寇仲怎甘心這麽給趙德言牽著鼻子走,我和他及香小子是隻有怨而沒有恩,與婠大姐至少怨中仍帶點交情。可是事非得已,假設婠大姐未能提供解刑之法,那婠大姐隻好接受我們的安排,但保證隻要令師肯出動,又有我和子陵相助,最後聖舍利仍會落在你們手裏。”

婠婠臉色數變,最後不知是否想到別的主意,說道:“你們是否查到進入寶庫的入口。”

寇仲微笑道:“我敢對天立誓,確是如此,但婠大姐萬勿跟蹤我們,否則協議作廢。”

婠婠甜甜一笑,說道:“好吧!我回去向師尊請教,若有解刑之法,立即通知少帥,那一切難題均可迎刃而解。究竟是誰懂得這種失傳已久的刑術呢?”

寇仲道:“我們比你更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婠婠道:“趙德言在魔門中是有名輕諾寡信的人,小心點防他。少帥若沒有急事,請勿離開沙家,我或者很快有好消息帶回來了!”

婠婠去後,寇仲伸個懶腰,整個人輕鬆起來。他和徐子陵的計劃既是妙想天開,更是切實可行,把黑白正邪兩道的頂尖人物全計算在內,並使他們互作鷸蚌相爭,大大有利他們的取寶計劃。若進入秘道前可順手宰掉安隆,報石之軒殺尤鳥倦之恨,自然更為理想。想起徐子陵,心中湧起濃烈的感激。若非有徐子陵,他這回到長安尋寶隻會弄得一塌糊塗,難以收拾。西寄園北井下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明天李淵將率領文武百官,兒子李世民、李元吉到終南山別宮進行一年一度的春狩,楊文幹則會趁他們紮營鹿穀時發動突襲。那邊廂殺個如火如荼時,長安城內則是正邪爭奪異寶“邪帝舍利”的慘烈戰場。在這種錯綜複雜的形勢下,寶庫的東西將會秘密給運走,隻要能送到彭梁,他寇仲就可展開爭霸天下的大業。子陵若不離開,會更是理想。隻可惜現實總不能事事如人所願。

常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莫兄!”

寇仲暗歎一聲,應道:“進來吧!”

徐子陵來到玉鶴庵,通傳後見到師妃暄,後者神色平靜,淡淡地說道:“為何忽然把雷先生送走?”

徐子陵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們自己可以辦到的事,怎敢有勞小姐。”

師妃暄在他旁隔幾坐下,訝道:“子陵的口氣為何忽然如此見外?”

徐子陵忍下問她今早到什麽地方去的衝動,說道:“師小姐有沒有方法,可在初三晚戌時前,請來四大聖僧又或了空大師呢?”心中暗歎,想不到在形勢所迫下,連師妃暄他亦不得不算計。不過這叫“你做初一,小弟做十五”,也沒什麽可說的。

師妃暄嬌軀微顫道:“你們終於尋得寶庫所在嗎?”

徐子陵點頭道:“確是如此,我們還要設局令祝玉妍、趙德言和石之軒為‘邪帝舍利’你爭我奪,正式決裂。師小姐若不想舍利最後落在任何一人手上,必須為此出手。”師妃暄愕然朝他瞧來,忽然間,她再不明白徐子陵。

徐子陵在一所由高占道安排的普通民居與寇仲碰頭,兩人均非常小心,肯定沒有人跟蹤,仍施展種種惑敵的方法,這才悄悄入屋。寇仲稍遲片刻,入廳時徐子陵挺立窗前,凝望大雪後的晴空。鞭炮和小孩的歡笑聲仍不時從裏巷間傳來,充滿春節送舊迎新的氣氛。

寇仲來到徐子陵身後,怕驚擾他地放輕聲音道:“不是在想石青璿吧!她是否真的長得很標致,比之師妃暄如何?”

徐子陵歎一口氣,緩緩道:“我誰都沒有想,腦海裏空白一片。”

寇仲道:“有時我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為何有些人長得高大好看,一些人卻完全不吸引人!”

徐子陵點頭道:“人打出世就不公平,不但有美醜之分,更有智愚之別;像李世民本身得天獨厚,更長於權貴之家,時運一到,就成為未來霸主的格局。若你仲少和他掉轉身份,師妃暄支持的再非李世民,而是你仲少爺哩!”

寇仲道:“說得好!我寇仲正是不信邪。況且老天爺旨意難測,誰說得定將來的結果。好啦!你那方麵進展如何?”

徐子陵道:“一切依計劃進行。”

寇仲大喜道:“雲帥肯點頭嗎?”

徐子陵道:“若能殺死趙德言,將是他這次到中原最出乎意外的大收獲,何樂而不為。像雲帥這種人,和他說什麽都沒用,隻有動之以利害,才能把他打動。你試試說服他去對付石之軒看看,縱有血海深仇又如何?”

寇仲笑道:“陵少看得非常通透,師仙子又有什麽反應?”

徐子陵道:“她感到我們很不妥當,不過照看似仍未猜得我們收到風,知悉她請出寧道奇來對付我們。”

寇仲道:“隻是對付我小寇仲吧!她還舍不得對付她的子陵兄。”

徐子陵氣道:“還要說這種無聊話。若有選擇,我絕不會算計去對付她。”

寇仲道:“問題是她先算計我們。以師妃暄的立場,絕不容邪帝舍利落入魔門任何一方手上,皆因後果難測。坦白說,我也希望舍利給師妃暄或寧道奇搶走,否則我們亦不會有什麽好日子過。”

徐子陵道:“聽你的口氣,該找到入口了吧!”

寇仲欣然道:“幸不辱命,我敢寫包單是西寄園的北井,昨晚不但水位忽然高漲,且此井深達五丈,比其他水井要多深兩丈,隻此已惹人懷疑。”

徐子陵道:“什麽時候進去?”

寇仲道:“那要看安隆運數如何?假設他黃昏前到澡堂去,我們順手幹掉他才入寶庫。”

徐子陵道:“你不怕節外生枝嗎?”

寇仲道:“這非是節外生枝,而是惑敵之計。我們不妨公然以本身的樣相,在大庭廣眾擊殺安隆。誰想得到接著我們立即進入寶庫?”

徐子陵皺眉道:“你的計劃似乎很牽強,況且你這莫神醫忽然消失,不怕惹人起疑?”

寇仲歎道:“我是要為你出一口鳥氣,還點顏色給石之軒看。至於莫神醫,你更不用擔心,因為李淵想正式委任我為太醫,所以我好應該留書出走,表明自己雲遊濟世的誌向。”

徐子陵苦笑道:“假若你留書出走,而我們今晚出盡法寶仍不能進入寶庫,豈非弄巧成拙。”

寇仲正容道:“若進不了寶庫,我們立即就走。小弟回彭梁後把少帥軍散夥,恭請李小子去接收。老天爺要這麽待我,我寇仲尚有什麽話好說的。”

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截著他道:“青青夫人那邊派人傳來口信,請你今天有空到她那裏打個轉。”事實上除夕晚喜兒向他傳過話,說青青想見他。不過這兩天他確無法抽身。思忖間,沙福又道:“聽大姑爺說,皇上有意任命先生為太醫,皇命難違,先生是否會取消雲遊四海的計劃?”

寇仲壓低聲音道:“你說小命要緊,還是皇命重要?”沙福愕然無語。寇仲拍拍他肩頭,徑自回房。跨過門檻前,他早有心理準備,好應付婠婠。以陰癸派一向的作風,當然不是那麽容易對付,輕易聽從他寇仲的安排。照寇仲估計,不論是祝玉妍又或趙德言,其野心應不會止於隻取得邪帝舍利,而是人和財物都不肯放過。不單要把寶庫內的兵器財寶全部奪取,更要置他和徐子陵於死地。

他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已成為魔門最大的威脅。因為每一天他們都以超乎任何人理解的速度往武道上邁進,照此推斷,很自然的終有一天,即使祝玉妍、石之軒之輩,亦要在他們手底下俯首稱臣。試問魔門中人誰希望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果然婠婠在內房**玉體橫陳的候他大駕,笑意殷殷地說道:“祝師請你們把人交給她,她保證可解去‘七針製神’之術,你們大可以放心,不用再受趙德言威脅啦。”

寇仲好整以暇的在她對麵坐下,微笑道:“大姐你是否在說笑?不如這樣吧:你把令師請來,我和小陵在旁監察,如此天公地道,婠大姐意下如何?”

婠婠黛眉淺蹙,為難道:“要解開此類控製神魂的異術,必須心無旁騖,不能有外人在場,更須有可信任的人護法。你們既要師尊到你們指定的地點去,更要在旁監察,怎行得通?”

寇仲哂道:“我們千辛萬苦把人救回來,你說是否會蠢得就這麽把人送出去。另有折衷的辦法,就是你們把解針之法告訴我們,由我們自行動手。勿忘記小弟既能冒充神醫,對經絡穴位怎樣都有兩手吧!”

婠婠心平氣和地說道:“師尊必須看過雷先生的情況,始能下手解救。其中有很多玄妙處,實是說之不盡。假若就那麽提供一個解法,把人醫壞,徒然令我們之間生出誤會。”

寇仲堅決搖頭道:“你們早有一次不恪守承諾的前科,教我如何能在與人命攸關的事上毫無保留的信任你們。”

婠婠在床沿坐起嬌軀,俏臉恢複一貫恬靜無波的篤定神態,並帶著一種教人心寒的冷靜,淡淡地說道:“你是要不信守誓約啦?”

熟悉她的寇仲知她動了真怒,會隨時出手,一邊提聚功力,一邊冷笑道:“我寇仲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反悔。我和你立的誓約,隻是把聖舍利交到你婠大姐手上。隻要你肯依我的安排,我寇仲可擔保把聖舍利送到你手中,至於你們能否保存聖舍利就要看你們的本事。”

婠婠一對美眸芒光閃閃,與他對視片刻,說道:“你們可知自己正一步一步的踏進趙德言的陷阱去。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趙德言的作風,他不但不會救人,還要把你兩個無知的小子殺掉,獨吞聖舍利和寶庫。”

寇仲搖頭歎道:“說到底,你們仍是害怕趙德言。算我看走眼吧!好!為免你說我寇仲不守信用,無論你參加或不參加我的計劃,我也會把聖舍利交給你。”

婠婠麵色緩和下來,幽幽歎道:“過度自信會把人害死的。趙德言是魔門出名難纏的人物,豈會任你們擺布。這樣吧:我們手頭上有個能以假亂真的黃晶石,就用它來掉包,讓你們去向趙德言交易。那就算趙德言違諾,你們也不致讓他占盡便宜,又可完成我們的誓約。”

寇仲心叫厲害,暗忖若讓婠婠同進寶庫,說不定她會拿此贗品把舍利掉包,以她的身手,而他們又沒特別為意,確有機會辦到。沉吟道:“邪帝舍利乃魔門異寶,說不定你們魔門中人會對它有特別的感應,為策萬全,我看必須以真舍利去作交易,然後另謀護寶和脫身良法。否則到時我們不但要設法突圍,還要保著雷老哥,誰來可憐我們?此計萬萬不行。”

婠婠嗔道:“左不行,右也不行,你究竟在動什麽歪腦筋。”

寇仲俯前少許,肅容道:“我這計劃既大膽又可行,靈感來自當年藺相如攜和氏璧見秦始皇嬴政,趙德言比之嬴政至少差一大截吧。隻要舍利在我手上,趙德言必須乖乖救人,否則一拍兩散,來個如假包換的玉石俱焚。隻要婠大姐們在適當時機現身,取走舍利,那時我們全力搶人,你們則設法護寶,並把趙德言牽製,豈不兩全其美。最理想當然是順手把趙德言幹掉,那要看老趙他的運數啦!”

婠婠皺眉道:“你倒想得天真,雷九指看來死定了!”

寇仲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未必!否則縱使我們真以舍利作交易,雷大哥亦要性命不保。一手交人,一手交貨,清脆利落,婠大姐明白沒有?”

婠婠輕輕一歎道:“你們準備何時與趙德言交易?”

寇仲毫不猶豫地說道:“明晚戌時初布政坊的突厥外賓館後院,我們此刻可再詳論細節,約定種種暗號,俾雙方配合得天衣無縫,皆大歡喜。”

婠婠道:“在對方的地頭交易,是否聰明之舉?現在主動權穩握在你們手上,換過另一個地方,對你們會有利無害。”

寇仲幾可肯定陰癸派在別無他法下,隻有在他們與趙德言作交易前下手強奪一途。那時他們為要照顧雷九指,將完全處於挨揍的劣局,使得對方不但可輕易搶得舍利,還可順手把他們幹掉。不論是祝玉妍、趙德言或石之軒,誰肯甘於隻取得邪帝舍利,而坐看寇仲把大批兵器財寶運離長安,最後更極有可能落入李閥手內。他們為要跟蹤寇仲和徐子陵,即使出動最頂尖的高手亦未必辦得到;可是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監視高占道等人,卻是綽有餘裕。

魔門三大巨頭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均衡狀態下,表麵看來趙德言似是最弱,其排名亦在祝玉妍和石之軒之下,但因有突厥人在背後撐他的腰,兼有康鞘利、可達誌和大批突厥高手助陣,登時令魔門勢力最強的陰癸派也不敢輕覷他們。而最重要的一點,在現今的形勢下,身為當今實力最強的霸主李淵亦不敢開罪突厥大汗,何況是祝玉妍和石之軒。這一切全在寇仲算計之中,婠婠的反應當然亦在意料之內。

寇仲歎道:“明早李淵將率文武百官到終南山腳舉行一年一度的春狩,長安城會由李建成全權負責,那時長安城將是長林軍的天下,有什麽地方不是可達誌所控製的地頭。所以照我看再不用節外生枝,就在外賓館和老趙作交易;我敢斷言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亦要給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上。”

婠婠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你們要玩火,我們姑且奉陪,不過你勿要耍什麽花樣,否則我們會不擇手段的作出報複,凡與你們有關係的人,都會成為我們辣手對付的目標。”

徐子陵查看過秘道的出入口,回到廳內與高占道三人商議,說道:“從水道把東西運走是最便捷的方法,但也最易令敵人有可尋之跡,變成最危險的方法。”

高占道苦笑道:“我們計劃時,還以為一切可在靜悄悄下進行,怎想得到會如目前般攪得滿城風雨,人人虎視眈眈。”

徐子陵道:“我們可以低估李元吉,甚或李建成。但絕不能低估天策府,其謀臣如杜如晦之輩,武功雖不行,卻是才智高絕。李世民想也不想的一口答應在我們運寶離城後才動手,肯定是胸有成竹,不怕我們飛到哪裏去。”

牛奉義充滿信心地說道:“我們尚有陸路方麵的應變計劃,必要時可采迂回曲折的路線,巧布疑陣,隻要能越出唐室的勢力範圍,我們便能安返彭梁。”

徐子陵道:“假設我們的兄弟中,有人給敵人收買,結果會是如何呢?”

三人你眼望我眼。

高占道道:“這不太可能吧?我們兄弟大家曾同生共死,怎會有此種不義之徒。”

徐子陵道:“人心難測,兼之長期居於長安,目睹唐室如日中天的氣象,思想改變並不出奇。”

查傑道:“天策府曉得我們同興社和寇爺、徐爺的關係,隻是幾天的事。而我們又迅速把人撤走,李世民想把人收買,亦來不及措辦。”

牛奉義點頭道:“我們已非常小心,留在長安的十五名兄弟,是信賴得過的。更關鍵處是行動時互相照應,沒有人能有機會單獨去見某方麵的人。”

徐子陵正容道:“我或者隻是多疑,仍留長安的兄弟該沒有問題,撤往城外的兄弟卻很難說。李世民最善收買人心,兼且對本地的幫會一向留意,懂得向誰入手,高官厚利引誘下,人心改變亦是常情,所以我們不能不防他一手,甚至可反過來利用這破綻。”

高占道道:“徐爺對此有什麽指示?”

徐子陵道:“到我們進入寶庫,完全掌握要運送財貨的數量規模,我們始可厘定運寶大計。但對分散城外的兄弟則必須先作出部署,趁敵人不曾采取任何行動之前,分配妥當。”

高占道三人聽得糊塗起來。徐子陵剛說過怕有幫中兄弟給敵人收買,現在又說要先分配他們,豈非會早一步把秘密部署泄露給敵人曉得嗎?但各人再深入思量,亦認同徐子陵的話非是無的放矢。李世民乃現成的霸主,投靠他可立即獲得大利益,效忠寇仲有何結果卻仍屬未知之數,假設李世民有意收買,說不定真能把一些意誌薄弱的幫中兄弟打動。局勢的發展,再沒有人敢說所有兄弟仍在全麵控製下。

徐子陵淡然道:“或者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但肯定的一點是撤往城外的三股人,部分或全體均在敵人的嚴密監視下,所以我們可透過策動他們,進行惑敵之計,令敵人摸錯門路。”

牛奉義麵色微變道:“那他們豈非正身陷險境。”

徐子陵道:“短期內將不會有任何危險。對我和少帥來說,兄弟們的安全比寶庫更重要。隻要我們確定如何進行後,他們就可化整為零,全體分散並立即撤離關中,到關外再集合。”

高占道等瞠目以對。就算加上寇仲和徐子陵,他們也隻得二十個人,任每人多長出三頭六臂,對運走龐大的財貨兵器,仍是力有未逮。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們要確定的是寶庫內的情況,瞧瞧老謀深算的楊素,是否有運走兵器的任何穩妥計劃,而我們亦不用一次把所有東西全部運走,隻要把東西轉移到另一個處所,待風聲過後,再設法運出,那將大出敵人意料之外。”

這正是給沈落雁提醒後,徐子陵和寇仲想出來的花樣。高占道三人豁然大悟,原本苦思不得的變成實際可行。不由得士氣大振,更感覺追隨寇徐兩人,是正確的選擇。隻有多方惑敵,他們始有望活著回到彭梁,舍此再無他途。

太陽終於沒在西山之下,自午後開始,天上雲層變得厚重,晴朗的天氣隻是曇花一現。徐子陵和寇仲坐在飯館內一角,叫來饅頭小菜,在進水井探險尋寶前先來個喂飽肚子的壯舉。今天是年初二,開鋪營業的店子不多,此為其中之一,故擠滿食客。斜對麵就是獨孤家西寄園的後牆。店鋪和大酒家雖集中在東西兩市,這樣的食店卻因應需求,散布全城的裏坊內。而客棧則多設於朱雀大街那類通衢大道。

寇仲看看包好放在一旁的井中月和裝滿探險工具的布袋,笑道:“我的出走留書,放在枕頭下麵,這麽愉快輕鬆的離開,對我和沙家均有利無害。另外還有兩封信,一封給李淵一封給李建成,免得常何費唇舌解釋,一次寫三封信,用足我整個時辰,真辛苦。”咬一口饅頭,又道:“祝玉妍、石之軒和趙德言當然不是善男信女,表麵上行事作風也很接近,總愛使陰謀手段,處事狠辣絕情,但我總覺得他們仍有很大的分別,陵少以為如何?”

徐子陵道:“我對趙德言並不熟悉,不過隻看他忽然使出擄人勒索這一招,更以‘七針製神’來對付雷老哥,手段陰損卻直接,確有兩軍對壘、力爭勝券的味道,可見此人既有膽色更有冒險拚搏的精神,我們和他交手,要留神他這種作風和性格。”

寇仲道:“祝玉妍比諸他又如何?”

徐子陵沉吟道:“祝玉妍似不像她擺出來的樣子那麽無情,事實上她是個感情豐富的人,至少對嶽山和石之軒她便顯得不太理智。隻是坐在她的位置,不能不把真正的感情隱藏起來,裝出冷酷絕情的模樣。要真說冷酷無情,還得數石之軒。不過就算石之軒,仍過不了他女兒父女之情那一關。”

寇仲點頭道:“我完全同意你的話。隻看祝玉妍悉心栽培出一個婠婠,而石之軒則對兩個徒弟左防右防,更令兩徒為《不死印卷》鬥個你死我活,可知石之軒是個隻顧自己的人。至於趙德言則是另一類人,陰險狡詐更過祝石兩人,絕不會因一時衝動或憤怒失去自製,為了個人的野心全不理別人的死活,否則不會助紂為虐,幫頡利進侵中原。”

徐子陵給他斟茶,笑道:“為什麽忽然這麽有興趣討論他們性格上的分別。”

寇仲雙目閃亮,壓低聲音道:“我在找尋他們性格上的弱點,看看是否有可資利用的地方。我對石之軒最模糊,你曾跟他三度交手,該比我清楚些。”

徐子陵道:“他說話不多,我的直覺是他自視極高、孤傲離群,看不起任何人。事實上有資格作他對手的,確沒多少個。”

寇仲思索道:“縱使知道他們性格上的分別,但在精心策劃的行動中,仍起不了什麽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徐子陵點頭表示明白,因為當一個人理智地去計算時,會盡量不被情緒和自身性格所牽製,兼之要有空間容納別的意見,會把個人的主觀減至較低的程度。

寇仲成竹在胸地說道:“可是當他們發覺所有原本擬好的計劃全派不上用場,情況將是另一回事。所以我們必須製造出這種形勢,令各方敵人在變化驟生之際,沒空經深思熟慮便要付諸行動,那我們就有可乘之機。”

徐子陵笑道:“少說廢話,先到下麵看看是怎麽一回事,再決定該怎麽辦吧!”

兩人先後翻過院牆,躲在一堆草樹叢裏,兩丈許外就是目標的北井。

寇仲低聲道:“我真擔心下麵沒有入口,那時怎麽辦才好?”

徐子陵明白他患得患失的心情,安慰道:“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肯定要考考你這不肖徒兒在機關學下的工夫,去吧!”

兩人掠過兩丈的距離,縱身入井。井水冰寒刺骨。他們閉氣下沉,直達井底,這處光線難到,兼在水內,何況更是晚夜之時,視力全派不上用場,隻能憑感覺行事。井底忽然開闊,果然不出所料,井底與一條地下河道相連。若換過是李建成派來的人,此時定弄不清楚該往地底河道哪一方摸索,但兩人既肯定寶庫該在無漏寺的地下,方向明確,遂朝那邊潛去。在狹窄崎嶇,伸手不見五指的河道潛遊摸索近十丈後,徐子陵輕扯寇仲一下,表示不對勁。寇仲立即會意,因為不是人人都像他們有長時間水內閉氣,隻靠內呼吸的本領,所以若入口離井底太遠,實在太沒有道理。且地底河不斷深入下斜,豈非離地麵愈來愈遠。片刻後兩人重在井底冒出頭來。

寇仲道:“肯定不在地底河內,因為地下河會因泥土的變化而改道,所以有些井會忽然幹涸,入口當在底部井壁的某一處。”

徐子陵調勻氣息道:“由現在開始,我再不靠你什麽勞什子的機關學,因為小弟左足踢到的,肯定是入口的開關。”

寇仲大喜道:“不要動!”反身鑽回井底去,循徐子陵的腳摸到有問題的一方石塊,果然從井壁上突了兩寸許出來,剛才若非注意力全集中往地底河,該不會大意錯過。寇仲心叫一聲老天爺保佑,向半尺見方的石塊用力按去。在兩人期待下,“軋軋”聲響,在井底的窄長空間份外刺耳。在浮在井水麵的徐子陵頭頂處,井壁緩緩凹陷下去,露出僅可容一人通過的入口。

寇仲浮起來,喜道:“我的娘,終於成功了!”

徐子陵歎道:“我沒有信心。”

寇仲愕然道:“要信心來幹嘛?入口正在眼前,隻要不是沒手沒腳,便可以爬進去。”

徐子陵哂道:“我不是對寶庫沒信心,而是對你的機關學沒信心。”

寇仲心情大佳,沒暇計較他的揶揄,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剛才隻是沒有表現的機會,陵少爺,讓小弟打頭陣吧!”領先貼壁而上,鑽進黑沉沉的小方洞去。

通道先往上斜斜伸延達五丈,又改為向下斜伸,且頗為陡峭。秘道四壁出奇地沒有長滿苔菌一類最喜濕暗的植物,空氣悶濁得可令人窒息,幸好兩人有轉外呼吸為內呼吸的“胎息”絕技,索性像在水底內般閉氣而行。如此往下膝行十多丈後,寇仲倏地停下。得意洋洋地說道:“又有一顆掣鈕,兄弟!這回我沒有失威吧?”

徐子陵知他學乖了,不敢錯過任何異樣的情況,在後麵點頭道:“你是專家,一切由你決定,不用征詢我這外行人的意見。”

寇仲好整以暇的大發議論道:“隻是這條花崗石築成的秘道,已是巧奪天工,當年不知動用多少人力物力,最難得的是牽涉和動用到這麽多人,竟能瞞得過楊堅?由此可見楊素當時必是權傾天下。”說話間,用力把凸出左壁的掣鈕如法炮製的用力下按。“軋軋”聲再響。兩人身處的一截通道忽然移動起來,帶著兩人往下滑行。

此一變化大出兩人意料之外,心叫不妥時,壁底下傳出滑輪摩擦花崗岩的難聽“吱吱”聲,更因窄僅容身的通道大幅限製他們活動應變的能力,欲退無從下,驚駭之中,這截忽然變成能活動的通道,帶著身不由己的兩人往下滑衝,且不住加速。兩人心叫我命休矣,“轟”的一聲,活動通道在俯衝近二十丈後,不知撞在什麽地方,驀地煞止。他們卻沒有通道煞停的好運道,給強猛的衝力撞帶至茫茫黑暗中另一空間,身子淩空下跌,“砰砰”兩聲,分別一頭栽進一幅像魚網般的東西內。彈起又再跌下,震得兩大年輕高手渾身酸麻,暈頭轉向,不知人間何世。他們的噩夢尚未完結,網子忽往下墮,疾跌近丈後,隨跌勢網子往上束收,到跌定的一刻,剛好把兩人網個結實,動彈不得,你的頭緊貼我的腳。自出道以來,從未窩囊狼狽至乎此等田地。地下河水流動的聲音,在這絕對黑暗的空間底下響起,淙淙作聲。網子搖搖晃晃下,左旋右轉,似永遠不會停下來。

寇仲歎道:“我現在終於明白魯大師書中寫的什麽‘機關之學,心戰為主,詭變副之,其他均等而下之’的道理,第一個掣鈕安全,教人怎想到第二個掣鈕竟是這麽娘的一個陷阱。”回音陣陣,可見地穴之廣。

徐子陵沉聲道:“不要呼吸,這裏充滿沼氣,多吸半口都有問題。”

網子轉勢已盡,又往反方向轉回去,由緩至快。虛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洞穴中,即使絕代武學大宗師,亦要失去位置方向的感覺。

寇仲道:“你呼吸過嗎?否則怎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