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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決戰之前1

攔截徐子陵的武士東翻西倒,沒有人能阻延他片刻,其實美豔夫人的手下並非如此不濟事,而是因一時摸不清他的虛實和奇功異法,被他借力打力,殺個措手不及。凡被徐子陵擊中的均穴道被封,沒法從地上爬起來。他從大門追趕美豔夫人,直入客棧大堂,在他身後躺著包括段褚在內的五名美豔夫人手下,像以他們的身體標示著徐子陵行經的路線。另五名武士正在大堂閑聊,見主子被人追殺,大駭下忙掣出兵器,蜂擁來截。

美豔夫人花容失色,嬌呼道:“攔著他!”

隻這一句話,足教徐子陵看穿美豔夫人的心性,若她是肯與手下共榮辱生死者,此刻無論如何懼怕徐子陵,亦應改退為進,配合手下向徐子陵反擊,而非一心隻想著逃走。徐子陵冷哼一聲,右手往前隔空虛抓,登時生出強大的吸扯力道,令美豔夫人退勢減緩,接著他卻速度驟增,追貼急要開溜的美豔夫人,掌化為指,仍照她一對美眸點去。他兩指生出的淩厲氣勁,使美豔夫人雙目有若刀割針刺般劇痛,花容失色下無奈以雙手幻化出重重掌影,以封擋徐子陵似要辣手摧花的狠招。徐子陵的外袍同時鼓脹,招呼到他身上的兩刀三劍均往外滑開,此著大出攻擊他那五名武士意外之際,他一個急旋,像變成千手觀音般兩手變化,五名武士立即像狂風掃落葉般東倒西歪,滾跌地上。

當徐子陵再次麵向美豔夫人,這狡猾的美女一雙玉手分上下兩路朝他攻至,一取胸口,另一手疾劈他咽喉要害。徐子陵灑然一笑,底下飛起一腳,以後發先至的閃電神速,踢向她小腹,根本不理她攻來的淩厲招數。美豔夫人大吃一驚,顧不得傷敵,隻求自保,硬把玉手收回,往橫閃躲。徐子陵踢出的一腳憑換氣本領中途收回,此著又是對方完全料想不及的,哪能及時變招應付,徐子陵如影附形,與她同步橫移,右手疾探,兩指仍朝她一對美眸點去,一派不廢她那雙招子誓不罷休的姿態。美豔夫人俏臉血色褪盡,千萬般不情願下,兩手再展奇招,封擋徐子陵能奪她魂魄的兩指。“砰!砰!”

美豔夫人玉手先後重拍徐子陵右臂,卻如蜻蜓撼石柱般不但不能動搖其分毫,造成損傷,且不能減慢徐子陵出手的速度。“噢!”動作凝止。徐子陵的手最後捏上美豔夫人動人的粉頸,吐出真勁,在刹那間封閉美豔夫人數處大穴,令這美女兩手軟垂,嬌軀乏勁,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美豔夫人雙目射出恐懼神色。

徐子陵木無表情的瞪視她,淡淡地說道:“我們來玩一個有趣的遊戲,夫人若不立即把五采石交出來,我就廢掉你那對美麗且最懂騙人的大眼睛。若我沒有猜錯,夫人逃到中土來,是因伏難陀被殺,再沒有人保護你,所以你為保五采石,隻好遠離大草原,對嗎?”

美豔夫人雙目仍射出怨毒神色,粉項在徐子陵掌握下則不住抖顫,喘著道:“你好狠!”

徐子陵曉得此為關鍵時刻,表麵不透露內心真正的想法,沒半點表情的淡然道:“這是你最後一個機會,我徐子陵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為得回五采石,我可以殺掉你們所有人,頂多費一番工夫徹底搜查你們的行囊,夫人意下如何?”

美豔夫人再一陣抖顫,像鬥敗的公雞般頹然道:“你贏了!”

大雪茫茫,寇仲在雪原全速飛馳,拳頭大的雪花照頭照臉的撲來,瞬間化作清寒冰水,鑽進他的脖子裏,但他的心卻是一團火熱。無論從任何立場,任何的角度,他絕不應錯過宋缺與寧道奇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他並不擔心自己的忽然離開會令少帥軍群龍無首,因為有曉得內情的宋魯為他料理一切和安撫虛行之等人。

宋缺雄偉的背影出現在風雪前方模糊不清的遠處,隨著他的接近漸轉清晰。寇仲生出陷進夢境的奇異感覺,漫空雪花更添疑幻似真的景象;或者人生真的不外一場大夢,而絕大部分時間他都迷失在夢境裏,隻有在某些特別的時刻,因某些情緒勾起此一刹那的醒悟,但他也比任何時刻更清楚曉得,轉瞬他又會重新迷陷在這清醒的夢境裏。他真的希望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宋缺和寧道奇均是他尊敬崇慕的人,他們卻要進行分出生死的決戰,師妃暄這一招實在太忍心。

掠至宋缺身旁,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超卓人物毫不訝異的朝他瞧來,腳步不緩的從容微笑道:“少帥是想送我一程,還是要作決戰的旁觀見證?”

兩人並肩在深夜的雪原冒著雪花前進,寇仲沉聲道:“兩者皆非,小子想為閥主出戰。”

宋缺忽然岔開話題,目光投往前方,輕鬆地說道:“當日在小長安少帥決戰伏難陀前的一刻,你可有必勝的把握?”

寇仲點頭道:“我從沒想過會被伏難陀幹掉。”

宋缺欣然道:“那即是說你對擊敗伏難陀信心十足,可是若對手換上寧道奇,少帥仍有必勝的把握嗎?我要的是一個絕對誠實的答案。”

寇仲苦笑道:“我沒有半絲把握,但會全力奮戰到底。”

宋缺哈哈笑道:“這即是沒有信心,那你早輸掉此仗。這回寧道奇可非像上次般隻是和你鬧著玩兒,而是會利用你信心不足的破綻,無所不用其極的置你於死地。少帥歸天後寧道奇仍不會放過向我挑戰,那你的代我出戰豈非多此一舉,徒令少帥軍土崩瓦解。”

寇仲愕然道:“閥主有必勝的信心嗎?”

宋缺淡淡地說道:“論修養功力,我們縱非在伯仲之間,亦所差無幾。可是此戰並非一般比武較量,而是生死決戰,在這方麵寧道奇將欠缺我宋某人於戰場實戰的寶貴經驗,所以此仗寧道奇必敗無疑,宋缺有十足的信心。”

寇仲從他的語氣肯定他字字發自真心,絕非虛言安慰自己,奇道:“可是閥主適才獨坐內堂時神態古怪,又說寧道奇懂挑時間,使小子誤以為閥主在為此戰的勝負煩憂。”

宋缺沉吟片晌,略緩奔速,說道:“少帥真的誤會了!我當時隻因被這場決戰勾起對一個人的回憶,更為我們的關係發展到這田地傷懷,所以神情古怪,而非是擔心過不了寧道奇的散手八撲。”

寇仲輕輕道:“梵清惠?”

宋缺露出苦澀的表情,語氣仍是平靜無波,淡淡地說道:“寧道奇是天下少數幾位贏得我宋缺敬重的人,否則我早向他挑戰。清惠是故意為難我,試探我的決心。清惠一向算無遺策,這次卻是大錯特錯。”

寇仲忍不住問道:“閥主會不會刀下留情?”

宋缺哈哈笑道:“這是另一個宋某絕不允許少帥出手的理由,舍刀之外,再無他物,刀鋒相對,豈容絲毫忍讓。清惠啊!這可是你想見到的結果?”最後兩句話,宋缺感慨萬千,不勝欷歔。

寇仲啞口無言。宋缺倏地立定,兩手負後,仰望漫空飄雪,寇仲連忙止步,垂首道:“小子希望閥主與寧道奇決戰時,可在旁作個見證。”

宋缺往他瞧來,露出祥和的笑容,神態恢複從容閑適,一點不似正在迎戰勁敵的途上,淡淡地說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當年我邂逅清惠,是一個明月當頭的晚夜,那時我像你般的年紀,碧秀心尚未出道,此事我從沒有告訴任何人。”

又望向夜空,輕歎一口氣道:“到碧秀心為石之軒那奸徒所辱,清惠二度下山,我與她重遇江湖,中間隔開足有十多個年頭。初遇她時我仍是籍籍無名之輩,‘霸刀’嶽山的威勢卻是如日中天,清惠已對我另眼相看,與我把臂共遊,暢談天下時勢、古今治亂興衰。”

寇仲說話艱難的囁嚅問道:“閥主為何肯放過她呢?”

宋缺往他瞧來,雙目奇光電閃,思索地說道:“放過她?我從未想過這種字眼。我為何肯放過她?”

徐子陵踏入酒館,見陰顯鶴神情木然的獨坐一隅,桌上一杯一罈外再無其他,放下心事。對命運他再沒有絲毫把握,因美豔夫人的延誤,使他不能迅速趕來,更害怕這麽耽擱,陰顯鶴又不知會弄出什麽事故。所以他要親眼看到陰顯鶴安然無恙,才能輕鬆起來。

他移到桌子另一邊坐下,抓著罈口提起放下,歎道:“你不是答應我隻喝兩杯嗎?現在卻是半罈酒到了你的肚裏去。”

陰顯鶴朝他瞧來,沉聲道:“因為我害怕。”

徐子陵不解道:“你怕什麽?”

陰顯鶴頹然道:“我怕到長安去。當年揚州兵荒馬亂,這麽一群小女孩慌惶逃難,其前途令人不敢設想!假若紀倩確是小妹逃亡中的夥伴,卻告訴我小妹的壞消息,唉!我怎辦好呢?唉!子陵!我很痛苦!”又伸手抓酒罈。

徐子陵手按酒罈,不讓他取酒再喝,心中憐意大生。陰顯鶴平時冷酷孤獨的高傲模樣,隻是極度壓抑下的幌子,當酒入愁腸,會把他堅強的外殼粉碎,露出脆弱無助的一麵。唯一解決的方法,是為他尋回陰小紀,他始可過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陰顯鶴顯然頗有醉意,訝然往徐子陵瞧來,皺眉道:“不用勞煩你,我自己懂斟酒。”

徐子陵無奈為他斟滿一杯,聲明道:“這是到長安前最後一杯,找小紀的事不容有失。”斟罷把酒罈放在他那邊的桌麵。

陰顯鶴目光投進杯內在燈光下**漾的烈酒,平板地說道:“子陵為何不喝酒?照我看你也心事重重,離開成都後沒見你露過半點歡容。”

徐子陵很想向他展現一個笑容,卻發覺臉肌僵硬,歎道:“因為我的內心也很痛苦。”

師妃暄的仙蹤忽現,令他陷於進退兩難的處境,這不但指他被夾在寇仲和她中間的關係,還包括他對師妃暄的感情。假若師妃暄永不踏足凡塵,那他和師妃暄當然是始於龍泉,止於龍泉,亦正是在這種心情下,他才全力去爭取石青璿。但師妃暄的出現,令他陣腳大亂,理性上他曉得如何取舍,可是曉得是一回事,能否辦到則是另一回事。人的情緒活如一頭永不能被徹底馴服的猛獸。他對師妃暄是餘情未了,師妃暄又何嚐能對他忘情。他們各自苦苦克製,築起堤防。

陰顯鶴舉杯一飲而盡,拍桌道:“最好的辦法是喝個不省人事,給我再來一杯!”

徐子陵苦笑道:“你可知我剛和人動過手,懷中尚有一顆五采石。”

陰顯鶴瘦軀一震,失聲道:“美豔夫人?”

徐子陵點頭道:“正是從她手上搶回來,她從塞外逃到這裏,當為躲避謀奪五采石的敵人,現在這燙手山芋來到我們手上,若我們變成兩個爛醉如泥的酒鬼,後果不堪想象。”

陰顯鶴拿起酒杯,放在桌子中央,說道:“讓我多喝幾口如何?我答應是最後一杯。”

徐子陵拿他沒法,為他斟滿另一杯,心神又轉到師妃暄身上,記起之前在成都城外她說話的每一個神態。以她的標準來說,她對自己情不自禁,已無法掩飾,所以才會說出介意徐子陵對她的看法這類話。而更令他生出警覺的,是和她分手後,他有點心不由主地不斷想著她,這使他對石青璿生出深深的內疚。天啊!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辛辣的酒灌喉而入,徐子陵始發覺自己兩手捧起酒罈,大喝一口。放下酒罈,陰顯鶴正瞧著他發呆,斟滿的一杯酒出奇地完封未動。

徐子陵酒入愁腸,湧上醉意,仍有些尷尬地說道:“好酒!”

長笑聲起,有人在身後道:“原來子陵也好杯中物。”

徐子陵愕然瞧去,久違的吐穀渾王子伏騫在頭號手下邢漠飛陪同下,龍行虎步的朝他的桌子走過來。

徐子陵慌忙起立,大喜道:“我正要找你們。”

介紹陰顯鶴與兩人認識後,四人圍桌坐下,夥計重新擺上飲酒器皿,伏騫隨意點了幾道送酒的小點,邢漠飛為各人斟酒,氣氛驟增熱烈。

酒過兩巡,伏騫笑道:“我一直派人監視美豔那妮子落腳的客棧,想不到竟發現子陵行蹤,實是意外之喜。”說罷瞥陰顯鶴一眼。

徐子陵忙道:“顯鶴是自己人,不用有任何顧忌。”

邢漠飛壓低聲音道:“徐爺可知塞外的形勢自你們離開後,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伏騫接著道:“到我們重臨中土,始知中原形勢逆轉,少帥軍的冒起,使李唐不再是獨霸之局,這也打亂我們的計劃,對將來中外形勢的發展,再沒有絲毫把握。”

徐子陵環目掃視,酒館內隻近門處尚餘兩桌客人,附近十多張桌子都是空的,不虞被人偷聽他們說話,問道:“這回伏兄到中土來,有什麽大計?”

伏騫苦笑道:“有什麽大計?還不是為應付突厥人嗎?你可知西突厥的統葉護透過雲帥與李建成暗締盟約,此事關乎到我吐穀渾的盛衰興亡,所以我不得不到中原再走一趟,本要與秦王好好商談,豈知形勢全非,使我們陣腳大亂。”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消息是從伏兄這裏傳開來的。”

邢漠飛向陰顯鶴斟酒道:“陰兄?”

陰顯鶴以手封杯口,不讓邢漠飛為他添酒,歉然道:“我答應過子陵,剛才是最後一杯。”

徐子陵向朝他請示的邢漠飛點頭,表示確有此事,續向伏騫問道:“塞外目前形勢如何?”

伏騫沉聲道:“塞外現在的形勢,是曆史的必然發展,自突厥阿史那土門任族酋,突厥日漸強大,擊敗鐵勒和柔然後,成為大草原的霸主。從那時開始,狼軍隨各族酋的野心無休止的往四外擴展勢力,最終的目標是你們中土這塊大肥肉。楊堅的成功稱霸,令大隋國力攀上巔峰,亦正由於富強的國力,種下楊廣濫用國力致身敗國亡的遠因。當楊廣初征高麗,曾使不可一世的東、西突厥,臣服在大隋纛下,但三征高麗的失敗,耗盡大隋的國力,中土的分裂,為狼軍再次崛起鋪下坦途,實是突厥入侵中原千載一時之機,換成我是頡利,絕不肯錯失這機會。”

探手舉杯,哈哈一笑道:“我們少有這麽把酒談心的閑情,子陵和顯鶴有沒有興趣,細聆中外以人民戰士的血淚寫成的慘痛過去呢?那你們將會對現今的形勢和未來發展的可能性,有更進一步的深入了解。”

徐子陵動容道:“願聞其詳!”

他知悉伏騫的行事作風,不會說假話,更不會說廢話,肯這麽詳述原委,必有其背後的用意,故毫不猶豫地答應。

宋缺邁開步伐,在無邊無際的雪夜不斷深進,仿似沒有特定的目的地,更若全忘掉與寧道奇的生死決戰,以閑聊的口氣道:“若你事事不肯放過,生命將變成至死方休的苦差,因為那是任何人均力有不逮的事。告訴我,若你不肯放過尚秀芳,會有什麽後果?”

追在他旁的寇仲一呆道:“當然會失去致致,可是閥主當年處境不同,不用作出選擇。”

宋缺苦笑道:“有何分別?我隻能在刀道和梵清惠間作出選擇,假設她叛出慈航靜齋來從我,我敢肯定宋某今天沒有這種成就。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境界是要付出代價的,且是非常殘忍的代價。她和我在政治上的見解也是背道而馳,若果走在一起,其中一方必須改變,但我是永遠不肯改變自己信念的。所以打開始,我們便曉得不會有結果。”

寇仲說不出話來。

宋缺朝他瞧一眼,沉聲道:“這數十年來,我一直不敢想起她。你明白那種感覺嗎?思念實在是太痛苦啦!且我必須心無旁騖,專誌刀道,以應付像眼前般的形勢,我不是單指寧道奇,但那也包含他在內,指的是天下的整個形勢。練刀即是練心,你明白嗎?沒有動人的過去,怎使得出動人的刀法?”

寇仲一震道:“閥主現在是否很痛苦呢?”

宋缺探手搭上寇仲肩頭,歎道:“你這小子的悟性令我宋缺也為之叫絕,今天是我二十年來第一次毫無保留地想她,所以你感到我獨坐帥府內堂時的異乎平常。”

不待寇仲答話,挪手負後,繼續漫步,仰臉任風雪降落找尋歸宿處,微笑道:“年輕時的梵清惠美得令人難以相信,即使眼睜睜瞧著,仍不信凡間有此人物。師妃暄這方麵頗得她的真傳,那是修習《慈航劍典》仙化的現象。若我沒有看錯,師妃暄已攀登上劍心通明的境界,比清惠的心有靈犀,尚勝一籌。”

寇仲拍手叫絕道:“閥主的形容真貼切,沒有比‘仙化’兩字能更貼切地形容師妃暄的獨特氣質。”

宋缺迎上他的目光,淡然自若道:“勿以評頭品足的角度看仙化兩字,這內中大有玄之又玄的深意。道家佛門,不論成仙或成佛,其目的並無二致,就是認為生命不止於此。《慈航劍典》是佛門首創以劍道修天道的奇書,予我很大的啟示,當刀道臻達極致,也該是超越生死臻至成仙成佛的境界。”

寇仲猛顫道:“我明白了!事實上閥主所追求的,與清惠齋主修行的目標沒有分別,閥主放棄與她成為神仙眷屬的機緣,與她堅持修行的情況同出一轍。”

宋缺搖頭道:“我和她有著根本的不同,是我並不著意於生死的超越,隻是全力在刀道上摸索和邁進。我特別提醒你師妃暄已臻劍心通明的境界,是要你生出警惕之心,因為她是有資格擊敗你的人之一。”寇仲想起在成都師妃暄向他的邀戰,苦笑無語。

宋缺目注前方,腳步不停,顯然正陷進對往事毫無保留的緬思深處。一團團潔白無瑕的雪花,緩緩降下,四周林原白茫茫一片,令人疑幻似真。寇仲仍不曉得此行的目的地,一切似乎是漫無目的,而他頗享受這種奇異的氣氛和感覺。忽然問道:“閥主從未與寧道奇交過手,為何卻有十足必勝的把握?”

宋缺啞然失笑道:“當每位與你齊名的人,一個接一個飲恨於你刀下,數十年來均是如此,你也會像宋某人般信心十足。寧道奇豈會是另一個例外?這不是輕敵,而是千錘百煉下培養出來的信念。”

寇仲歎道:“但我仍有點擔心,至少閥主因梵清惠心情生出變化,恐難以最佳狀態迎戰寧道奇。”

宋缺點頭同意道:“你有此想法大不簡單,已臻達入微的境界。清惠堅持自己的信念,不惜請出寧道奇來對付宋某人,實在傷透我的心,可是我卻沒有絲毫怪責她的意思,反更增對她的敬重,因為她下此決定時,會比我更難受。”

寇仲道:“或者隻是師妃暄的主意。”

宋缺搖頭道:“師妃暄當清楚清惠與我的關係,若沒有清惠的同意,絕不敢使出寧道奇這最後一招。”頓了頓續道:“我和清惠不能結合的障礙,除去各有不同的信念和理想外,還因我有婚約在身,此婚約對我宋家在嶺南的發展至關重要,有點像你和玉致的情況。這麽說你該明白我把家族放在最高的位置,等待的就是眼前的一統天下、揚我漢統的機會,那比任何男女愛戀更重要。不論此戰誰勝誰負,你必須堅持下去。”

寇仲道:“閥主以堅持漢統為己任,為何清惠齋主不支持你?”

宋缺淡淡地說道:“這方麵真是一言難盡,你有興趣知道嗎?”

寇仲頷首道:“我好奇得要命!”

酒館的夥計為他們燃著店內左右壁上的燈燭,在火光掩映的暖意下,滿臉胡髯、相貌雄奇的伏騫淺呷一口酒,目光投往杯內的酒徐徐道:“此事須由四十年前楊堅逼周朝靜帝禪讓說起,北周一向與突厥關係密切,北周的千金公主為突厥可汗沙鉢略之妻,對本朝被楊堅篡奪怨恨極深,故不住煽動沙鉢略為她北周複仇。而楊堅亦一改前朝安撫的政策,不把突厥人放在眼裏,故在這內外因素的推動下,突厥不時寇邊,令楊堅不得不沿邊加強防禦,修長城築城堡,駐重兵大將於幽、並兩州。於此緊張時期,出現了一個關鍵性的人物長孫晟。”

徐子陵皺眉道:“長孫晟?”

伏騫點頭過:“正是長孫晟,據我所知,此人大有可能是趙德言的師傅,奉北周皇帝之命進千金公主嫁往突厥,一方麵在突厥煽風點火,勾結沙缽略之弟處羅;另一方麵則回中土取得楊堅信任,獻上挑撥離間分化突厥之策。由於他長期在塞外,故深悉突厥諸酋間的情況,更繪成塞外山川形勢圖,楊堅大喜下接納他的全盤策略,分別聯結突厥最有勢力的兩個小可汗達頭和處羅,最後導致突厥分裂為東西兩汗國,而突厥人亦不住入侵貴國,搶掠屠殺,隋軍則不住反擊,仇恨就是這樣種下來,現在誰都改變不了,隻有一方被滅,戰火始會熄滅。”

徐子陵道:“多謝伏兄指點,我和寇仲對楊堅時期的事並不清楚,從沒想過其中有此轉折。魔門的人真厲害,先有長孫晟,後有石之軒和趙德言使出陰謀詭計,操縱局勢的發展。敢問伏兄,貴國吐穀渾現在處於怎樣的境況下?”

伏騫雙目殺意大起,沉聲道:“最直接威脅到我們的敵人是西突厥,自統葉護繼位,西突厥國力大盛。統葉護得雲帥之助,本身又文武兼備,有勇有謀,每戰必克,兼且野心極大,雖暫時與我們保持友好關係,隻是因有利於他吞並鐵勒的行動。至於他肯與李建成暗締盟約,為的是要聯唐以夾擊頡利。如大唐能一統天下,頡利當然無隙可乘,但寇仲的崛起,卻令頡利有可乘之機。若我沒有猜錯,頡利在短期內將會聯同突利大舉南侵,被狼軍踐踏過的鄉縣鎮城,休想有片瓦完整。”

徐子陵想起突厥狼軍的消耗戰術,一顆心直沉下去,忍不住問道:“統葉護勾結的是李建成,為何伏兄卻散播西突厥勾結李世民的謠言。”

伏騫凝望他半晌,訝道:“李世民現在不是子陵的敵人嗎?因何語氣竟隱含怪責之意?”

徐子陵道:“或者因為我從沒想過伏騫兄會使這種手段。”

伏騫苦笑道:“當強敵環伺,國家存亡受到威脅,為掙紮求存,任何人都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去對付敵人。假設勾結西突厥一事是無中生有,絕起不到什麽作用。可是謠言假裏有真,會生出微妙的影響,既能令李建成疑神疑鬼,又使頡利生出警惕,更可進一步分化李閥內部的團結,對少帥一方該是有利而無害。”

邢漠飛補充道:“徐爺可有想過頡利的草原聯軍入犯中土,會形成怎樣的局麵?”

徐子陵道:“請指點。”

邢漠飛肅容道:“隻要頡利能在中原取得據點,統葉護將在無可選擇下到中原來分一杯羹,以免頡利攻陷長安,勢力坐大,然後分從塞外和關西向他發動攻擊,那時他將陷於兩麵受敵的挨揍劣局,此正是李建成和統葉護一拍即合的原因。李建成雖一向與頡利秘密勾結,一方麵是懼怕頡利的威勢,另一方麵是想借其力對付李世民,卻非不知頡利的狼子野心,故希望能以統葉護製頡利,但此乃引狼入室,若統葉護因李建成給予的方便成功在中原生根立足,我們的形勢將更為危殆。”

伏騫接口道:“退一步來說,若頡利隻是搶掠一番,退返北塞,而李建成卻登上皇座,他與統葉護的關係將更為密切,統葉護沒有東疆之憂下,於滅鐵勒後會全力對我們用兵,這將是我們最不願見到的情況。”

陰顯鶴默然不語,似是對三人討論的天下大勢沒有絲毫興趣,徐子陵卻聽得頭大如鬥,進一步明白師妃暄阻止寇仲進犯巴蜀的決心。伏騫比他徐子陵甚或中土任何人更了解塞外的形勢,他預料頡利會短期內南侵之語定非虛言,且目前確是北塞聯軍南侵的最佳時機,李唐內部分裂,李世民雖得洛陽,卻陷於應付兩線苦戰之局,李淵根本無力抵擋以狼軍為首的塞外聯軍。想起突厥人消耗戰的可怕,加上在旁覬覦的統葉護,未來的發展確是教人心寒。

伏騫沉聲道:“我把這個消息泄漏出去,說不定可令頡利暫緩入侵中原,改而對付統葉護。若頡利相信勾結統葉護的是李世民,必透過趙德言令在背後操縱李淵和建成、元吉的魔門同夥加速對付李世民,所以此為一石二鳥之計。我深切希望統一中原的是少帥而非李家,那憑著我們的交情,將輪到統葉護憂心他的存亡。”

徐子陵心中一震,表麵則不露絲毫內心的情緒,說到底,伏騫的最終的目的是要振興吐穀渾,乃至取突厥人而代之,成為塞外的新霸主。他到中原來,正是為本國找尋機會。他的一番話雖說得漂亮好聽,但他卻感到伏騫是言不由衷。在伏騫的立場,中原是愈亂愈好,最好是東西突厥同時陷足中原,與李唐和寇仲血戰不休,無法脫身,那吐穀渾將有機可乘。在伏騫來說,為本國的利益,是無可厚非,但他徐子陵怎可坐看這樣一個局麵的出現?令徐子陵對伏騫的誠意首次生出懷疑,是伏騫把消息扭曲後散播,那隻會是火上添油,徒增變量。

伏騫笑道:“顧著說這些令人煩擾的事,尚未有機會問子陵為何到漢中來,是否要往長安去呢?”

徐子陵心想的卻是若伏騫如實把李建成勾結西突厥統葉護的消息泄露,收效可能更大,因為頡利對此豈敢輕忽,說不定他這邊進侵中原,那邊廂統葉護已攻打其在都斤山的牙帳,那李建成之危自解。李建成雖沒法派兵助統葉護,卻可在兵器、糧食方麵向統葉護作出有力的支持。心中暗歎,坦然道:“我到長安打個轉辦些事後立即離開。”

伏騫的一對銅鈴般有神的巨目閃過複雜難明的神色,旋即露出喜色,欣然道:“我們正要入長安拜會李淵,有我的使節團掩護,子陵可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徐子陵心中思索伏騫眼神內的含意,表麵則不動聲色,微笑拒絕道:“入長安前我們尚有其他事情待辦,還是分頭入城彼此方便。”

伏騫笑道:“如此子陵到長安後務要來見伏某一麵,長安事了後,我希望能和少帥碰頭,看看大家有什麽可合作的地方。來!我們喝一杯,願我們兩國能永遠和平共存,長為友好之邦。”

宋缺領寇仲來到一座小山之上,環視遠近,雪愈下愈密,他們像被密封在一個冰雪的世界裏,再不存在其他任何事物。

宋缺雙目射出沉醉在往昔情懷的神色,輕柔地說道:“我和清惠均瞧出由魏晉南北朝的長期分裂走向隋朝楊堅的統一,實是繼戰國走向秦統一的另一曆史盛事,沒有任何曆史事件能與之相比。可是對天下如何能達致長治久安,我和清惠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在說出我們的分歧前,我必須先說明我們對楊堅能一統天下的原因在看法上的分異。”

寇仲感到胸襟擴闊,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宋缺和梵清惠均是偉大超卓的人,他們視野遼闊,博通古今治亂興衰,他們的看法當然是分量十足。饒有興趣地說道:“統一天下還須其他原因支持嗎?誰的拳頭夠硬,自能**平收拾其他反對者。”

宋缺啞然失笑道:“這隻是霸主必須具備的條件,還要其他條件配合,始能水到渠成。試想若天下萬民全體反對給你管治,你憑什麽去統一天下?若純論兵強馬壯,天下沒有一支軍隊能出突厥狼軍之右,又不見他們能征服中原?頂多是殺人放火,**搶掠一番。而這正是清惠的觀點,統一是出於人民的渴求,隻要有人在各方麵符合民眾的願望,他將得到支持,水到渠成的一統天下。”

寇仲點頭道:“清惠齋主的看法不無道理。”

宋缺淡淡地說道:“那我要問你一個問題,在西漢末年,又或魏晉時期,難道那時的人不渴求統一和平嗎?為何西漢演變成三國鼎立?魏晉分裂為長時期的南北對峙呢?”

寇仲啞口無言,抓頭道:“閥主說的是鐵錚錚的事實,何解仍不能改變清惠齋主的想法?”

宋缺歎道:“清惠有此見地,背後另含深意,我且不說破,先向你說出一些我本人的看法。”

寇仲心悅誠服地說道:“願聞其詳!”

宋缺露出深思的神色,緩緩道:“南北朝之所以長期分裂,問題出於‘永嘉之亂’,從此曆史進入北方民族大混戰的階段,匈奴、鮮卑、羯、氐、羌各部如蟻附羶的滲透中原,各自建立自己的地盤和政權,而民族間的仇恨是沒有任何力量能化解的,隻有其中一族的振興,方可解決所有問題。”

寇仲一震道:“難怪閥主堅持漢統,又說楊堅之所以能得天下,乃漢統振興的成果,現在我終於明白閥主當年向我說過的話。”旋即又不解道:“那閥主和清惠齋主的分歧在何處?”

宋缺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苦笑道:“在於我們對漢統振興的不同看法,我是站在一個漢人的立場去看整個局勢,她卻是從各族大融合的角度去看形勢。她追求的是一個夢想,我卻隻看實際的情況,這就是我和她根本上的差異。”

寇仲雖仍未能十足把握宋缺和梵清惠的分歧,卻被宋缺蒼涼的語調勾起他對宋玉致的思念,由此想到宋玉致反對嶺南宋家軍投進爭天下的大漩渦裏,背後當有更深一層的理念,而自己從沒有去設法了解,而正是這種思想上的分歧,令他永遠無法得到她的芳心,一時心亂如麻,情難自已。

雪花不斷地灑在這一老一少、代表中土兩代的出色人物身上。

宋缺察覺到寇仲異樣的情況,訝然朝他瞧去道:“你在想什麽?”

寇仲頹然道:“我從閥主和清惠齋主的分歧想起與玉致的不協調,因而深切體會到閥主當時的心境。”

宋缺微一頷首,說道:“我和清惠的分歧,確令我們難以進一步發展下去,其他的原因都是次要。清惠認為我們漢族不但人數上占優勢,且在經濟和文化的水平上有明顯的優越性,隻要有足夠的時間,可把入侵的外族同化,當民族差別消失,民族間的混戰自然結束,由分裂步向統一,此為曆史的必然性。在某一程度上,我同意她在這方麵的見解,可是她認為胡化後的北方民族大融合,始是我漢族的未來發展,在此事上宋某人實不敢苟同。”

寇仲尚是首次聽到有人從這角度去瞧中土局勢的變化,頗有新鮮的感覺。北方漢族的胡化或胡族漢化,是既成的事實,像宇文化及、王世充之輩,正是不折不扣漢化後的胡人或胡化的漢人,李閥亦有胡人的血統。但要宋缺這堅持漢統的人去接受漢化的胡人或胡化的漢人,卻是沒有可能的。梵清惠和宋缺的分歧,涇渭分明,而這分歧更體現在目前的形勢上。

宋缺沉聲道:“我並不反對外來的文化,那是保持民族進步和活力的秘方,佛學便是從天竺傳過來與我漢族源遠流長、深博精微的文化結合後發揚光大的。可是對外族沒有提防之心,稍有疏忽將變成引狼入室,像劉武周、梁師都之輩,正因胡化太深,所以無視突厥人的禍害。而李氏父子正步其後塵,與塞外諸族關係密切,早晚釀成大禍。我欣賞清惠有容乃大的襟懷,但在實際的情況下,我必須嚴守漢夷之別,否則塞外諸族將前仆後繼的插足中原,中土則永無寧日。北方既無力自救,唯有讓我們南人起而一統天下,撥亂反正,舍此再無他途,否則我大漢將失去賴以維係統一的文化向心力,天下勢要長期陷於分裂。”

接著哈哈笑道:“給清惠勾起的心事,使悶在腦袋中近四十年的煩惱傾瀉而出,宋某大感痛快。少帥現在當明白我宋缺的目標和理想,我助你登上帝座,為的不是宋家的榮辱,而是我華夏大漢的正統。一個偉大民族的出現,並沒有曆史上的必然性,得來不易,亦非依人們的意誌而不能轉移,假若沒有始皇嬴政,中土可能仍是諸雄割據的局麵。我希望千秋萬世後,華夏子民想起你寇仲時,公認你寇仲為繼嬴政和楊堅後,第三位結束中土分裂的人物。這是個偉大的使命,其他一切均無關痛癢。”

寇仲心中湧起熱血,同時明白宋缺肯吐露埋藏心底多年心事的用意,是他其實並不看好這場與寧道奇的決戰,他的破綻在梵清惠,當他以為自己不再受對梵清惠苦戀左右之際,師妃暄卻代寧道奇下挑戰書,再勾起他當年的情懷,致一發不可收拾,使他無法保持在“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刀道至境,大失必勝之算。宋缺不但要寇仲明白他統一天下的苦心,更要他能堅持信念,縱使他宋缺落敗身亡,仍不會被師妃暄曉以大義,令寇仲放棄他振興漢統千秋大業的遺誌。

寇仲肅容道:“閥主放心,寇仲會堅持下去,直至為閥主完成心中的理想。”

宋缺長笑道:“好!我宋缺並沒有錯看你。記著我們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整個民族的福祉。現在我可以放下一切心事,全心全意投進與寧道奇的決鬥,看看是他的道禪之得,還是我的天刀更勝一籌。你仍要隨我去作壁上觀嗎?”

寇仲毫不猶豫地點頭。宋缺再一陣長笑,往前飄飛,深進大雪茫茫的潔白原野。寇仲緊追其後,一老一少兩大頂尖高手,轉瞬沒入大雪純淨無瑕的至深處。

“咯!咯!”獨坐客房內的徐子陵應道:“顯鶴請進,門是沒有上閂的。”

陰顯鶴推門入房,掩上房門,神情木然的隔幾坐到徐子陵另一邊。這是和酒館隔一個街口另一所頗具規模的旅館,與伏騫告別後,他們在這裏開了兩間上房。

徐子陵關心地問道:“睡不著嗎?”

陰顯鶴木然點頭,頹然道:“我是否很沒有用呢?”

徐子陵不同意道:“怎可以這樣看自己,你患得患失是合乎人情的。自令妹失蹤後,你天涯海角的去尋找她,雖然沒有結果,總有一線希望。現在令妹的下落可能由紀倩揭曉,換作我是你,也怕聽到的會是無法挽回的可怕事實,那時你將失去一切希望,甚至生存的意義,所以害怕是應該的。”

陰顯鶴苦澀地說道:“你倒了解我。”

徐子陵目射奇光,說道:“可是我有預感你定可與小紀團聚,我真的有這感覺,絕非安慰你而這麽說。”

陰顯鶴稍見振作,問道:“你對伏騫有什麽感覺?”

徐子陵呆望他片刻,苦笑道:“我不想去想他的問題,大家終是一場朋友。”

陰顯鶴道:“突利不也是你的生死之交嗎?可是在形勢所迫下,終有一天你會和他對決沙場。頡利和突利雖不時纏鬥,但在對外的戰爭上,為共同的利益,是團結一致的。我同意伏騫的說法,頡利和突利的聯軍將會在短期內大舉入侵中原,這是沒有人能改變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