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決戰之前2
徐子陵問道:“他們有什麽共同的利益?”
陰顯鶴道:“我長期在塞內外流浪,找尋小紀,所以比你或寇仲更深切體會到塞外諸族的心態。他們最害怕的是出現一個統一強大的中原帝國,楊廣予他們的禍害記憶猶新。唯一我不同意伏騫之處,是西突厥的統葉護絕不會在這種時間抽頡利的後腿,那是他們狼的傳統,見到一頭肥羊,群起噬之,以飽餓腹。現在李閥內部分裂,中土則因寇仲冒起而成南北對峙,若突厥人不乘此千載一時之機撲噬我們這頭肥羊,一俟李閥或寇仲任何一方統一中原,他們將失去機會。”
徐子陵感到背脊涼浸浸的,陰顯鶴從未如此長篇大論去說明一件事,這回大開金口且是字字珠璣,把中外的形勢分析得既生動可怖又淋漓盡致。忽然間,他深深的明白師妃暄重踏凡塵的原因,正是要不惜一切的阻止事情如陰顯鶴所說般的發展。政治是不論動機,隻講後果。寇仲的爭霸天下,帶來的極可能是更大的災難。
“子陵啊!你曾說過,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你會勸寇仲退出。為天下蒼生,子陵可否改采積極態度,玉成妃暄的心願呢?”
師妃暄的話在他腦海中回**著。當時他並沒有深思她這番話,此刻卻像暮鼓晨鍾,把他驚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萬民的福祉,在此一念之間。
陰顯鶴的聲音在耳鼓響起道:“為何你的臉色變得這麽難看?”
徐子陵口齒艱難地說道:“我曾親眼目睹惡狼群起圍噬鹿兒的可怕情景,所以你那比喻令我從心底生出恐懼。”
陰顯鶴歎道:“突厥人一向以狼為師,他們的戰術正是狼的戰術,先在你四周徘徊咆哮試探虛實,瓦解你的鬥誌,令你精神受壓,隻要你稍露怯意,立即群起撲擊,以最凶殘的攻勢把獵物撕碎,且奮不顧身。”稍頓續道:“若我是頡利,更不容寇仲有統一天下的機會。他對寇仲的顧忌肯定尤過於對李世民,因為沒有人比頡利更清楚寇仲在戰場上的能耐。這三個月許的冰封期,正是頡利入侵的最佳時機。”
徐子陵劇震道:“幸好得顯鶴提醒我,我並沒有想過冰封期有此害處。”
陰顯鶴道:“子陵長於南方,當然不曉得北疆住民日夕提心吊膽的苦況,突厥人像狼群般神出鬼沒,來去如風,所到處片瓦不留。”
徐子陵斷然道:“不!我絕不容這情況出現。”
陰顯鶴泄氣地說道:“我們還有什麽辦法可想?”
徐子陵皺眉道:“突利難道完全不看我和寇仲的情麵嗎?”
陰顯鶴搖頭道:“突厥人永遠以民族為先,個人為次,可達誌便是個好例子。何況有畢玄支持頡利,隻要畢玄插手,突利將不敢不從,否則他的汗位不保。在這樣的情況下,什麽兄弟之情亦起不了作用,子陵必須麵對事實。”
徐子陵沉聲道:“我要去見李世民。”
陰顯鶴愕然道:“見他有什麽作用,你們再非朋友,而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徐子陵神情堅決地說道:“你今夜這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想通很多事情。以往我和寇仲總從自身的立場出發去決定理想和目標,從沒想過隨之而來的後果。”
輪到陰顯鶴眉頭大皺,說道:“形勢已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宋缺既出嶺南,天下再無人可逆轉此一形勢,子陵見李世民還有什麽好說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可這是令中原避過大禍的最後機會。若我不盡力嚐試,我會內疚終身,更辜負妃暄對我的期望。”
陰顯鶴開始明白徐子陵的心意,倒抽一口涼氣道:“說服李世民有啥用,李世民之上尚有李淵,建成元吉則無不欲置李世民於死地,照我看子陵無謂多此一舉。”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沒有答他。
陰顯鶴歎道:“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他現在不但是少帥軍的領袖,更是宋缺的繼承者,在他肩上有很重的擔子,我真不願見你們兩個好兄弟因此事失和。”
徐子陵道:“我沒法逐一計較得失,隻知中土百姓將大禍臨頭。他們受夠啦!好應過一段長治久安的安樂日子。”
陰顯鶴點頭道:“子陵就是這麽一個隻為他人著想,不計自身得失的人。可惜時間和形勢均至回天乏力的境地,縱使寇仲肯向李唐投誠,宋缺仍不會罷休。你最清楚寇仲,他在最惡劣的形勢下仍不肯屈服投降,何況是現在統一有望的時刻,他不但無法向自己交代,難向追隨和支持他的人交代,更無法向為他犧牲的將士交代。”
稍頓後續道:“我說這麽多話,不是不了解子陵的苦心和胸懷,而是怕你犯險,戰場從來是不講人情的。你若去見李世民,他會如何對付你實是難以預料,即使他念舊,李元吉、楊虛彥之輩更是絕不會放過你的。除去你等於廢去寇仲半邊身,照我看李世民不肯錯過子陵這送羊入虎口的機會。”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這似對所有事情均漠不關心的人對自己的擔心,感動地說道:“我會謹慎行事的。”
心中想到的是李靖,他本不打算找他,現在卻必須在長安與他碰頭,再不計較此事會帶來的風險。
陰顯鶴見不能說服他,盡最後的努力道:“你若要說服寇仲投降,何須見李世民?”
徐子陵道:“若不能說服李世民,沒可能打動寇仲,我亦愧於遊說他。此事複雜至極點,牽連廣泛,一言難盡。”
陰顯鶴沉聲道:“宋缺的問題如何解決?”
徐子陵頹然道:“我不知道,隻好走一步算一步,妃暄說過她會營造一個統一和平的契機,希望她真的可以辦到。”
陰顯鶴斷然道:“我陪你去見李世民。”
徐子陵道:“見過紀倩再說吧!”
陰顯鶴歎道:“與子陵這席話對我有莫大益處,比起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個人的慘痛創傷隻是微不足道。”
徐子陵忽然探手弄滅小幾的油燈,說道:“有人來犯!”
陰顯鶴抓上背上精鋼長劍,破風聲在窗外和門外響起。
漫空風雪中,宋缺和寇仲立在伊水東岸,俯視悠悠河水在眼前流過。直到此刻,寇仲仍不曉得寧道奇約戰宋缺的時間地點。
宋缺神態閑適,沒有半分趕路的情態。忽然微笑道:“少帥對長江有什麽感覺?”
寇仲想起與長江的種種關係,一時百感交集,輕歎一口氣,說道:“一言難盡。”
宋缺油然道:“長江就像一條大龍,從遠西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傾瀉而來,橫過中土,自西而東的奔流出大洋,孕育成南方的文明繁華之境。與黃河相比,大江多出幾分俏秀溫柔。江、淮、河、濟謂之‘四瀆’,都是流入大海的河道。天下第一大河稱語的得主雖是黃河,但我獨鍾情大江,在很多方麵是大河無法比擬的。”
寇仲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宋缺為何忽然說起長江來,且似對大江有種夢縈魂牽的深刻感情,語調隱帶蒼涼傷感。
宋缺續道:“我曾為探索大江源頭,沿江西進,直抵西域冰川,那裏群山連綿,白雪皚皚,龐大無比的積雪塊,在陽光下融解,沿冰崖凹處陷下,形成千百向下瀉流的小瀑布,匯聚成河,往東奔流,其使人大壯觀止處,非是目睹,不敢相信。”
寇仲聽得心懷壯闊,說道:“有機會定要和子陵去開眼界。”
宋缺提醒道:“你似是忘記玉致。”
寇仲頹然道:“她絕不會隨我去了!”
宋缺微笑道:“若換成昨天,我或會告訴你時間可衝淡一切,現在再不敢下定論。當上皇帝後,你以為還可以隨便四處跑嗎?”
寇仲嗒然若失,沒有答話。
宋缺回到先前的話題,說道:“人說三峽峽穀與寬穀相間,既有雄偉險峻的瞿塘峽、秀麗幽深的巫峽和險灘急流的西陵峽,為長江之最,這隻是無知者言。大江真正的奇景在前段金沙江內的虎跳峽,長達十數裏,江水連續下跌幾個陡坎,雪浪翻飛,水霧朦朧,兩岸雪山對峙、冰川垂掛、雲繚霧繞,峽穀縱深萬丈,幾疑遠離人世,才是長江之最。”
寇仲苦笑道:“恐怕我永無緣分到那裏去引證你老人家的話。”
宋缺沒有理他,淡淡地說道:“我的船就在那裏沉掉,當我抵巴蜀轉乘客船,於一明月當空的晚夜,在艙板遇上清惠。我從未主動和任何美麗的女性說話,可是那晚卻情不自禁以一首詩作開場白,令我永恒地擁有一段美麗傷情,當我以為淡忘時卻比任何時候更深刻的回憶。”
寇仲心中劇震,想不到宋缺仍未能從對梵清惠的思憶中脫身,此戰實不可樂觀。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徐子陵向陰顯鶴低聲道:“四個人!”
房門和兩扇窗子同時粉碎。陰顯鶴長劍出鞘,豹子般從椅內彈起,迎往破門而入的敵人。徐子陵看似從容從椅上站起,兩掌左右反手拍去,同時送出兩股高度集中,灼熱逼人的寶瓶勁氣,痛擊穿窗而入的兩敵。
來人全身夜行勁裝,頭包黑罩,隻露出眼鼻口,可是怎瞞得過徐子陵。由正門攻來的是大明尊教的大尊許開山,從窗台攻入的分別為段玉成和辛娜婭,唯一猜不到的是破入鄰房,誤以為陰顯鶴仍在其中的敵人,此人武功絕不在許開山之下。與石之軒的正麵衝突,令大明尊教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但剩下來這幾個人,無一不是經得起嚴峻考驗的高手。絕不可輕忽視之。到此刻,他始明白美豔夫人要逃避的是大明尊教,她從塞外攜來的五采石是隨光明使者拉摩由波斯東來大草原,建立大明尊教。五采石乃大明尊教至高無上的聖物,故許開山等絕不容其落在外人手上。
悶哼和嬌呼同時響起,段玉成和辛娜姬尚未有機會越過窗台,被徐子陵的寶瓶真氣硬生生震得倒跌回去。徐子陵實戰經驗何等豐富,豈肯讓敵人入房纏戰,何況鄰房的敵人高深莫測,許開山更是接近石之軒那般級數的高手。倏地前衝。
勁氣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在眨眼的光景中,陰顯鶴使盡渾身解數,仍著著被許開山封死,逼得節節後退,回到房間中央處。徐子陵低喝一聲,與陰顯鶴錯肩而過,前方的空氣有若變成實質,換過在幽林小穀與許開山交手前那時的徐子陵,必如陰顯鶴般有力難施,此刻卻是智珠在握,一指點出,迎向許開山疾推而來的雙掌。“右牆!”陰顯鶴會意過來,長劍挽出朵朵劍花時,右方板間牆四分五裂,尚未現身的神秘敵人破壁而至,手上長劍挾著森厲的寒氣,閃電般直擊而來,既狠辣又淩厲無匹。
段玉成和辛娜姬重整陣腳,二度穿窗而入,使徐陰兩人所處形勢更是危急。“霍”的一聲,徐子陵高度集中,卸強攻弱的指勁,透過許開山雙掌形成的氣牆,無孔不入的朝許開山攻去。底下飛出一腳,疾踢許開山腹下要害。此兩著淩厲進招,以許開山之能,亦不得不往後退開。“錚!”陰顯鶴絞擊敵劍,發出有如龍吟的激響,但他顯然在內勁上遜對方一籌,吃不住力,往後麵的徐子陵撞去。
徐子陵放過許開山,施展逆轉真氣的看家本領,硬生生把攻勢改贈從鄰房破壁來襲的可怕敵人,哈哈笑道:“烈瑕兄不是陪尚大家到高麗去嗎?”全身被黑布包裹的敵人聞言一震,劍勢略緩,被徐子陵點中劍鋒,觸電般退後。
辛娜姬的短劍、段玉成的長劍,組成排山倒海的攻勢,猛攻兩人。徐子陵不敢戀戰,探手抓著退勢未止的陰顯鶴,騰空而起,撞破屋頂,揚長而去。
寇仲問道:“閥主以之作開場白的詩,必是能使任何女子傾倒,小子就欠缺這方麵的本領。”
宋缺唇角溢出一絲溫柔的笑意,目注大雪降落、融入河水,像重演當年的情景輕吟道:“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還流。”
寇仲聽得忘掉決戰,叫絕道:“因景生情,因情寫景,情景交融,背後又隱含人事變遷的深意,沒可能有更切合當時情況的詩哩!”
宋缺往他望來,雙目奇光大盛,說道:“說來你或許不相信,我第一眼看到她,便肯定她是從慈航靜齋來的弟子,踏足塵世進行師門指定的入世修行,那時陳朝尚未被楊堅消滅,清惠曉得我是嶺南宋家的新一代,遂問我南北朝盛衰的情況。”
寇仲再次給宋缺引起興趣,問道:“當時楊堅坐上北朝皇帝寶座嗎?”
宋缺點頭道:“是時楊堅剛受美其名的所謂‘禪讓’,成為北朝之主,此人在軍事上是罕見的人才,由登上帝位至大舉南征,中間相隔九年之久,準備充足,計劃周詳,無論在政治上或軍事上均遠超南朝陳叔寶那個昏君。可是其為人有一大缺點,就是獨斷多疑,不肯信人,終導致魔門有機可乘,令楊廣登台,敗盡家當。如今李淵正重蹈楊堅的覆轍,比之更為不堪。”
寇仲大感與宋缺說話不但是種享受,且可開闊胸襟眼界,明白治亂興衰和做人的道理。宋缺隱伏嶺南,何嚐不是像楊堅般謀定後動,直至勝利的機會來臨,始大舉北上。道:“閥主如何回應清惠齋主?”
宋缺淡淡地說道:“我向她分析南弱北強的關鍵,在於人民的安定富足,南方之所以能長期偏安,皆因南方土地肥沃、資源豐富,可惜治者無能、貧富不均,致土地兼並日趨嚴重,良田均集中到土豪權貴手上,貪汙腐敗隨之而來,官豪勾結,封略山湖、妨民害治,令百姓流離、餓屍蔽野,民不聊生。反之楊堅則自強不息,高下之別,一目了然。”
寇仲點頭道:“這是一針見血的見解,清惠齋主不同意嗎?”
宋缺平靜地說道:“她是回到民族融合的大問題上,她指出北方在楊堅登上寶座之際,亂我中土入侵的北方諸族早融合同化,合而成一個新的民族,既有北塞外族的強悍,又不離我漢統根源深厚、廣博優美的文化。兼且北方漢族長期對抗塞外各族,養成刻苦悍勇的民風。這是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的寫照,即使楊堅失敗,南方終不敵北方,以北統南,將是曆史發展的必然路向。”
寇仲道:“閥主同意嗎?”
宋缺微笑道:“我身為南人,當然聽得不是滋味,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看法高瞻遠矚,深具至理。而我則指出若現時出現北方的不是楊堅而是另一個昏君,南方嗣位者不是腐朽透頂的陳後主,曆史會否改寫?說到底誰統一誰,始終是個此盛彼衰的問題,我宋缺從不肯承認曆史的發展有其不可逆改的必然性,政治、武功和手段是決定曆史的直接因素。目前的南北對峙,在某一程度上是當年形勢的重現,我要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曆史是由人創造出來的。”
寇仲愈來愈清楚宋缺和梵清惠的分歧,皆因立場角度有異,如果宋缺是北人,那爭議將無立足之所。以宋缺的才情誌氣,絕不會甘心臣服於胡化的北方漢族之下,而他亦不信任北方的人,認為他們不能與胡人劃清界線,而劉武周、梁師都之輩的所為更強化他的定見。說到底李淵起兵曾借助突厥之力,到現在仍與突厥關係密切,可達誌的突厥兵且是李建成長林軍的骨幹,凡此種種,宋缺起兵北上,是理所當然的事。趙德言成為東突厥國師,也為魔門與外族畫上等號。不論魔門或慈航靜齋,均屬北方文化係統,而宋缺的宋家,正是南方文化的中流砥柱,堅持漢統的鮮明旗幟,宋缺與李閥的不咬弦,乃至正麵交鋒,正體現南北的因異生爭。宋缺說得對,曆史是由人創造出來的,若沒有宋缺、沒有寇仲,那誰勝誰敗?幾可說是無待筮龜,也可預見。
寇仲道:“閥主既知陳後主無能,當時何不取而代之,以抗楊堅?”
宋缺啞然失笑道:“我當時仍是籍籍無名之輩,直至擊敗被譽為天下第一刀的‘霸刀’嶽山,始聲名鵲起,登上閥主之位。我那時立即整頓嶺南,先平夷患,連結南僚諸雄,此時楊堅以狂風掃落葉之勢**平南方,欲要進軍嶺南,被我以一萬精兵,抵其十多萬大軍於蒼梧。我宋缺十戰十勝,令楊堅難作寸進,逼得求和。我知時不我予,遂受封為鎮南公,大家河水不犯井水,我從沒向楊堅敬半個禮,所以楊堅駕崩前,仍為不能收服我宋缺耿耿於懷。”
接著冷哼道:“北人統南又如何,隻出個楊廣,天下又重陷四分五裂的亂局,其中原因不但因楊廣苛政擾民,好大喜功,耗盡國力,更證明我不看好胡化後的漢人是正確的。民族的融合不是一蹴可幾的事,殺楊廣者正是宇文化及這徹頭徹尾的胡人。欲要中土振興,百姓有安樂日子,必須堅持漢統,始有希望。少帥須謹記我宋缺這番話。”
寇仲點頭答應,感到肩上擔子愈是沉重,且對宋缺如此循循善誘生出不祥感覺。忍不住道:“以南統北是閥主的最高目標,其他均為次要,既是如此,閥主大可拒絕寧道奇的挑戰,幹脆由我去告訴他你老人家沒有這時間閑心,而閥主則回去主持攻打江都的大計。”
宋缺雙目透出傷感無奈的神色,輕輕道:“我不願瞞你,你的提議對我有驚人的吸引力。可是來下戰書的是清惠的愛徒,而妃暄更令我從她身上看到清惠,有如她的化身,在在使我說不出拒絕的話。既然決定,宋缺豈會反口改變。清惠太清楚我的個性和對她的感情,此著實命中我要害。她要我表明助你爭天下的決心,我就清清楚楚以行動說明一切。天下能令我動心的事物並不多,寧道奇正是其中之一,加上清惠,教我如何拒絕?”
寇仲啞口無言。
宋缺微笑道:“讓我們以樹木野藤來造一條木筏如何?”
寇仲愕然道:“我們要走水路嗎?”
宋缺道:“寧道奇現在在淨念禪院等候我,走水路可省點腳力。既有少帥伴行,我可省去操筏之力,靜坐幾個時辰,明晚我將與寧道奇決戰於淨院,看看誰是中土的第一人。”
徐子陵和陰顯鶴連夜攀越城牆離開漢中,往北疾走,深進秦嶺支脈的山區,始深切體會到冰雪封路的真實情況。官道積雪深可及膝,凝冰結在樹木枝椏處成為銀白晶瑩的冰掛,風拂過時雪花飄落,另有一番情景。四周雪峰起伏,不見行人。天空黑沉沉的厚雲低壓,大雪似會在任何一刻再降下來。
陰顯鶴回頭瞥一眼留下長長的兩行足印,說道:“若大明尊教的人死心不息來追趕我們,肯定不會追失。”
徐子陵關心地問道:“你沒受傷嗎?”
陰顯鶴道:“好多啦!仍有少許血氣不暢,並無大礙,烈瑕的功夫似乎比許開山更硬朗,真奇怪!”
徐子陵道:“因為許開山仍是內傷未愈,否則我們想脫身須多費一番工夫。真奇怪!”
陰顯鶴訝道:“你的奇怪指那方麵?”
徐子陵道:“當日在龍泉時,大明尊教的人似乎對五采石不太重視,至少沒盡全力去爭奪,現在則是不惜一切似的,令我感到奇怪。”
陰顯鶴點頭同意道:“除非他們不想再在中原混,否則不該來惹你。”
徐子陵一震道:“我明白了!”
陰顯鶴奇道:“我這兩句話竟對你有啟發嗎?”
徐子陵笑道:“正是如此,事實上他們正是不想在中原混,還要離開塞外,到一個他們能發揚大明尊教的地方。不論塞外塞內,他們都是仇家遍地,隻石之軒一個已足教他們提心吊膽,回紇的菩薩更不肯放過他們。”
陰顯鶴不解道:“他們還有什麽地方可去的?”
兩人剛越過一處山嶺,沿官道斜坡往下走。
徐子陵道:“當然是大明尊教的發源地波斯,隻有在那裏五采石最具價值和作用,他們隻要編個動聽的故事,把五采石物歸原主,當可另有一番作為,否則就隻有坐以待斃的下場。”
陰顯鶴欣然道:“子陵的推斷合情合理,我找不到任何可駁斥的破綻。”又道:“若五采石既成他們唯一出路和重振威風的救星,他們定不肯放過我們。”
徐子陵道:“那就最好不過,顯鶴不是要為安樂幫幫主尋一個公道嗎?我們就在到長安前了斷此事。”
陰顯鶴皺眉道:“既然子陵有此心意,剛才為何不與他們周旋到底,見個真章。”
徐子陵道:“先前主動操縱在他們手上,你老哥又宿醉未醒,功力大打折扣,拚下去吃虧的是我們。現在我們可蓄勢以待,予他們來個迎頭痛擊,且可在戰略上靈活變化,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陰顯鶴失笑道:“難怪寇仲和徐子陵能名懾塞內外,與你們相處愈久,愈感到你們膽大包天,鬼神莫測種種別人難及之處。”
徐子陵道:“你的心情大有改善啊!”
陰顯鶴點頭道:“不知是否受到你的感染,我忽然對前景感到非常樂觀。事實上你的處境不比我好多少,且是近似無法解開的死結,但你仍勇敢麵對。我的問題比你簡單,紀倩究竟知道小紀的下落又或不知道,到長安後自會水落石出,若老天爺不肯讓我兄妹重聚,我隻好認命,然後盡力助子陵化解中原這場大災劫,希望可為小紀積點福德。”
徐子陵明白過來,令陰顯鶴轉趨積極的原因,是自己激起他的俠士心腸,找到人生的目標。大感欣慰道:“放心吧!我有信心你可和令妹重聚的。咦!是什麽香氣?”
陰顯鶴仰鼻嗅索,說道:“唔!是很熟悉的氣味!若我沒有猜錯,該是有人在前方烤狼肉。我曾在塞外吃過幾次狼肉,肉味相當不錯。”
兩人轉過峽道,前方遠處官道旁燈火隱現,香氣正是從那方傳過來。
陰顯鶴道:“是個驛站,想不到在此天寒地凍之時,仍有人留守。”
徐子陵道:“即使有人留守,早該上床鑽入被窩尋好夢,怎會生火燒烤,且是惡狼之肉?”
陰顯鶴笑道:“子陵的思慮遠比小弟縝密。我們應筆直走過,還是進驛站分享兩口?”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過門是客,當然進去看看,顯鶴意下如何?”
陰顯鶴欣然道:“一切由子陵拿主意。”
兩人談談笑笑,朝驛站走去。雪粉從天而降,由疏轉密,整個山區陷進茫茫白雪中。
寇仲在筏尾搖櫓,目光落在麵向前方河道盤膝打坐,雄峙如山的宋缺背影,雪花落到他頭上半尺許處,立即似被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牽引般,自然而然避過他飄飛一旁,沒半團落在他身上。大雪仍是鋪天蓋地的撒下來,木筏鋪上數寸積雪,大大增加筏身的重量,累得寇仲要多次清理。在白茫茫的風雪裏,伊水兩岸變成模糊不清的輪廓,不論木筏如何在河麵拋擲顛簸,宋缺仍坐得穩如泰山,不晃半下。名震天下的天刀平放膝上,以雙手輕握,令寇仲更感受到宋缺“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境界。
宋缺此戰,實是吉凶難料。寇仲曾分別和兩人交過手,卻完全沒法分辨誰高誰低,他們均像深不可測的淵海,無從捉摸把握其深淺。假若寧道奇敗北,當然一切如舊進行,這場決戰隻是統一天下之路上的插曲;如宋缺落敗身亡,那寇仲將沒有任何退路,隻能秉承宋缺的遺誌,完成宋缺的夢想,義無反顧。透過宋缺的話更深入了解他與梵清惠的分歧後,他再沒法弄清楚誰對誰錯的問題。大家各自有其立場和見地,不但是思想之爭,更是地域之爭。無獨有偶,秦皇嬴政結束春秋戰國的長期分裂,國勢盛極一時,卻僅傳一代而亡;隋文帝楊堅令魏晉南北朝的亂局重歸一統,也是經兩代土崩瓦解。這樣的巧合是曆史的宿命?還是思想、文化差異下強要求同的必然後果?秦之後漢朝的長治久安,隋之後的中土會不會享有同樣的幸運?寇仲在宋缺的啟發下,超越本身所處的時代,以鳥瞰的角度俯視古今治亂興衰及其背後深層的原因,令他更深入地自省身在的處境。
木筏在他操縱下往北挺進,把宋缺送往決戰的場地。這不但是中土最轟動的一場生死對決,更是決定天下命運的關鍵性決戰。寇仲深切感受到無論戰局結果如何,決戰後的中原形勢將永不會恢複原先那樣子。
驛館內溫暖如春,香氣四溢,七個作商旅平民打扮的漢子圍著臨時堆砌起的火爐,燒烤一對狼腿,煙屑從兩邊破窗泄出,館內空氣並不嗆悶。見徐子陵和陰顯鶴這兩個不速之客推門而入,隻目光灼灼的朝他們打量,卻沒有招呼說話,頓使他們感到頗有一觸即發殺氣騰騰的緊張氣氛。徐陰兩人跑慣江湖,見他們每人的隨身行囊呈長形且放在伸手可及的近處,均曉得內中藏的必是兵器,這七名壯漢不但是會家子,說不定更是專劫行旅殺人搶掠的盜賊。
徐子陵把門關上,置漫天風雪於門外,目光落在坐在烤爐旁麵對大門一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壯漢身上,此人神態沉凝冷靜,雖一臉風塵仍難掩其英氣,顯非一般攔路剪徑的小賊,而是武功極高的高手。他絲毫不讓地迎上徐子陵的目光,亦露驚異神色,顯示出高明的眼力。其他人唯他馬首是瞻,均以目光征詢他的意向,待他發令。
徐子陵直覺感到他們並非盜賊之流,遂露出笑容,抱拳問好道:“請恕我們打擾之罪,隻因嗅得肉香,忍不住進來,別無他意。”
那一身英氣的硬朗漢子長身而起,抱拳回敬道:“兄台神態樣貌,令在下想起一個人,敢問高姓大名。”
他的語調帶有濃厚的塞北口音,徐子陵心中一動,坦然道:“本人徐子陵。”
包括那英偉漢子在內,人人露出震動神色,坐著的連忙起立,向他施禮,態度友善。
英偉漢子露出英雄氣短的感慨神色,苦笑道:“原來真是徐兄,小弟宋金剛。”
徐子陵一呆道:“宋兄怎會來到這裏?”
宋金剛頹然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何不坐下詳談。”
眾人圍著烤爐重新坐好,徐子陵和陰顯鶴分坐宋金剛左右,介紹過陰顯鶴,眾人輪流以利刃割下狼肉,邊嚼邊談。
宋金剛道:“能在此和徐兄、陰兄共享狼肉,是老天爺對我的特別恩寵。柏壁大敗後,我和定揚可汗被李世民派兵窮追猛打,守不住太原,唯有退往塞外投靠頡利,哪知卻中了趙德言的奸謀。”定揚可汗是劉武周,宋金剛的主子。
徐子陵皺眉道:“趙德言和你們有什麽恩怨,為何要陷害你們?”
宋金剛道:“問題在頡利頗看得起我宋金剛,故令趙德言生出顧忌,遂向定揚可汗進言,謊稱頡利希望我們重返上穀、馬邑,招集舊部,部署對唐軍的反擊。豈知我們依言率眾回中原途上,趙德言竟向頡利稱我們意圖謀反。為此我們被金狼軍追擊,定揚可汗當場身死,近千兄弟無一幸免,僅我們七人成功逃出。”
另一人道:“全賴宋帥想出金蟬脫殼之計,以一位死去兄弟穿上他的衣服,弄糊他的臉孔,趙德言始肯收兵回去。”
徐子陵心中湧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感慨,趙德言說不定是由頡利在背後指使,因為劉武周和宋金剛已失去利用的價值,不宜再留在世上。若公然處決兩人,會令其他依附突厥的漢人離心,故采此手段。
宋金剛再歎一口氣道:“我們是否很愚蠢?”
徐子陵心中對他與虎謀皮,做突厥人的走狗,自是不敢苟同,不過宋金剛已到山窮水盡的田地,不願落井下石,隻好道:“成王敗寇,有什麽聰明愚蠢可言?宋兄對未來有什麽打算?”
宋金剛道:“實不相瞞,北方再無我宋金剛容身之所,所以想往江南投靠與我們一向有密切關係的蕭銑,豈知回中原後,始知形勢大變,宋缺兵出嶺南助少帥爭天下,幾可肯定長江南北早晚盡歸少帥軍,所以打消投靠蕭銑之意,看中巴蜀偏離中原爭霸的核心,希望找得個風光明媚的隱蔽處終老,再不問世事。”
陰顯鶴訝道:“宋兄何不考慮投靠少帥?宋兄對突厥的熟悉會對少帥非常管用。”
宋金剛露出苦澀神色,說道:“我當年對少帥立心不良,夥同蕭銑和香玉山陷害他,哪還有顏麵去求他收留?罷了!金剛現在心如死灰,再沒有雄心壯誌。”
徐子陵點頭道:“宋兄退出紛爭,乃明智之舉。”
宋金剛肅容道:“徐兄不念舊惡,對金剛沒有半句損言,金剛非常感激。現今塞外形勢吃緊,塞外諸族在頡利和突利的牽頭下,結成聯盟,以討李淵助寇仲為漂亮口號,正秘密集結軍力,準備大舉南侵。另一方麵則由趙德言透過長安魔門勢力,盡力安撫李淵和李建成,據說李淵對塞外聯軍的事仍懵然不覺,形勢非常不妙。”
徐子陵聽得心情更是沉重,宋金剛從突厥部落逃出來,掌握到頡利、突利的第一手情報,絕非虛言。觀乎梁師都使兒子向海沙幫買江南火器,便知魔門和突厥人正部署對付李世民的大陰謀,李世民若被害死,塞外大軍立即入侵,在戰略上高明至極。宋金剛的話更堅定他見李世民的決心,且是刻不容緩。
宋金剛又語重心長地說道:“南方諸雄中,輔公祏、李子通和沈法興均不足為患,隻提供少帥練刀的對象。唯一可慮者是蕭銑和林士宏,其中又以後者較難對付。他們若非因互相牽製,早渡江北上,擴展勢力。”
徐子陵關心的是塞外聯軍的威脅,對蕭銑和林士宏此刻哪會放在心上,可是對方一番好意,禮貌上問道:“宋兄對此兩人怎麽看法?”
宋金剛道:“蕭銑的缺點是外寬內窄,妒忌人才,對功高者鎮壓誅戮,所以內部不穩。唉!如非我走投無路,絕不會想到去投靠他。”
徐子陵微笑道:“這麽說,寇仲反幫了宋兄一個忙,讓宋兄作出正確的決定。”
宋金剛尷尬一笑,為自己名利熏心不好意思,說下去道:“林士宏剛得馮盎率眾歸附,勢力大增,實力超越蕭銑,對他不可輕視。”
徐子陵正要道謝,心中警兆忽現,低喝道:“有人!”
寇仲想到很多事情,還想到種種可能性,最後得出一個他自己也暗吃一驚的結論,就是他必須以絕對的冷靜去應付宋缺一旦敗北所帶來的危機,作出精確和有效率的安排,而不可感情用事,讓負麵的情緒掩蓋理智。他必須把最後的勝利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為他再非與徐子陵闖南**北的小混混,而是融合宋家軍後的少帥大軍的最高領導人,他所犯的錯誤會為追隨他的人和少帥軍轄內的百姓帶來災難性的可怕後果。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這三個月的冰封期必須好好利用,以最淩厲的軍事手段把南方諸地置於他全麵控製之下,他要以行動證明給所有反對他的人看,沒有人能阻止他少帥寇仲。
想到這裏,他的腦筋靈活起來,反複設想思考不同可能性下最有利他統一大業的進退部署。就在此刻,他終於成功把刀法融入兵法中。舍刀之外,再無他物。
“砰!”木門四分五裂,暴雨般朝圍火爐而坐的各人激射而至,若給擊中眼睛,不立即報廢才怪。風雪隨之旋卷而進,吹得烤爐煙屑濺飛,聲勢駭人至極點。以徐子陵的修為,也為之心中大懍。從他感應到有人接近,出言警告,到來人破門殺入,中間隻是彈指的短暫時光,可知來人功力之高,不在他徐子陵之下,其行動所顯示的速度、暴烈淩厲的手法,在在表現出是頂尖殺手刺客的風格,屬楊虛彥那級數的高手。
刀光電閃,登時整個驛館刀氣橫空,刀鋒在火光反映下的芒點,疾如流星的往宋金剛迎頭痛擊,狠辣至極點。宋金剛尚未來得及從半敞的包袱裏拔出佩刀,刀鋒離他咽喉不到三尺。宋金剛不愧高手,雖處絕對下風,仍臨危不亂,往後滾開。他六名手下人人搶著起立並掣出兵器,均慢上幾步,如對方乘勢追擊,幾可肯定在宋金剛被斬殺前,他們連對方衫尾都沾不上。陰顯鶴長劍離背,欲橫劈敵刃的當兒,徐子陵從地上彈起,揮拳命中刀鋒側處。“啪!”氣勁交擊,發出爆炸般的激響。那人抽刀往大門方向退開,來去如箭,抵大門後如釘子般立定,微晃一下。
宋金剛眾手下正要衝前拚命,徐子陵大喝道:“大家停手!”
風雪呼呼狂吹,從屋外卷入,漸複原狀的爐火雖仍是明滅飄閃,已大大改善驛館內的能見度。
那人橫刀而立,厲喝道:“子陵勿要幹涉,這是我們突厥人和宋金剛間的事,子陵若仍當我是朋友,請立即離開。”
宋金剛從地上持刀跳起,臉色轉白,倒抽一口涼氣道:“可達誌!”
可達誌雙目殺氣大盛,刀氣緊鎖館內諸人,仰天笑道:“正是本人,達誌奉大汗之命,絕不容你活在世上,你以為找個人穿上你的衣服,可瞞天過海嗎?是否欺我突厥無人?”
宋金剛冷哼道:“我在這裏,有本事就來取我性命!”
可達誌目光落到徐子陵處,冷然道:“為敵為友,子陵一言可決。”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隻要達誌能說出宋兄有負於貴大汗任何一件事實,我和顯鶴立即離開,不敢幹涉達誌的使命。”
可達誌麵寒如冰,喝道:“背叛大汗,私返中原,圖謀不軌,這還不夠嗎?”
徐子陵搖頭歎道:“這隻是趙德言從中弄鬼,假傳貴大汗旨意,著他們返中原招集舊部,你們大汗給他蒙混了哩!”
可達誌微一錯愕,目光投往宋金剛,哂道:“你和劉武周並非三歲孩童,哪會隨便相信一麵之詞,豈會不向大汗引證,即漏夜率眾潛離?”
宋金剛恢複冷靜,沉聲道:“不要以為我怕你,我是看在徐兄份上答你這個問題。大汗當時不在牙帳,我們曾向暾欲穀查詢,得他證實,始不疑有他。”轉向徐子陵道:“在這種情況下,說什麽都是廢話,徐兄的出手令我非常感激,但這確是我宋金剛和突厥人間的恩怨,主要原因是我再沒有可供利用的地方,而我更是悔不當初。若老天注定我要埋骨於此,我沒有絲毫怨恨。徐兄和陰兄請繼續上路。”
陰顯鶴點頭道:“好漢子!”
徐子陵向可達誌道:“宋兄的事是先前閑聊時得宋兄傾告,理該屬實,他在這方麵撒謊有什麽意思呢?照我看,貴大汗是怪宋兄使他損折大批將士,故心生殺機。”
可達誌雙目殺意有增無減,寒聲道:“子陵勿要再說廢話,此事你是否真的要管?”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該知我不會坐看這種不公平的事。”
“鏘!”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可達誌竟還刀入鞘,往徐子陵走去,張開雙臂,哈哈笑道:“徐子陵既要管,又有陰兄助陣,我可達誌還有什麽作為?”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徐子陵趨前和他進行抱禮,笑道:“那你如何向大汗交代?”
可達誌放開他,微笑道:“追失個把人有啥稀奇?何況又不是大汗親口向我下令,隻是康鞘利向我傳遞信息,說發現宋兄逃往漢中,意圖避往巴蜀。小弟素聞宋兄功夫了得,忍不住手癢追來而已!”
陰顯鶴不解道:“你怎曉得驛館內有宋兄在?而非其他人?”
可達誌灑然道:“是其他人又如何?頂多賠個禮。唉!事實上是我發現狼屍,宰割的手法是塞上人的習慣,又嗅到狼肉香氣,所以猜到宋兄是在館內進食。”
徐子陵懷疑地說道:“你真不會再尋宋兄和他的兄弟算賬?”
可達誌不悅道:“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可達誌何曾說過話又不算數的。”
轉向宋金剛道:“宋兄最好立即離開,有多遠躲多遠,魔門勢力龐大,我不知道趙德言是否尚有其他對付你們的行動。”
徐子陵點頭道:“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刻,宋兄能保命可算狠挫趙德言一記,達誌的話是有道理的。”
宋金剛抱拳施禮,說道:“好!兩位的恩情,我宋金剛永誌不忘。別啦!”
說罷取起包袱,與手下沒入門外的風雪去。一代豪雄,竟落得如此下場,教人感歎。
可達誌笑道:“還有剩下的狼肉,可祭我的五髒廟。”
徐子陵訝道:“你們不是拜狼的民族嗎?”
可達誌道:“我們拜的是狼神,餓起來人也可以吃,何況是畜牲?坐下再說罷,我很回味在龍泉與你們並肩作戰的日子哩!”
徐子陵心頭一陣溫暖,可是想起或有一天,要和可達誌決戰沙場,不由感慨萬千。造化弄人,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