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群魔亂舞1
王玄恕尚未有下樓機會,董淑妮殺至,大發嬌嗔道:“你和寇仲算什麽意思?我現在來要人,給我立即把人交出來。”
可是她的手勢卻與她的話絕不配合,頻指樓下,王玄恕看得莫名其妙,徐子陵終於會意,回應道:“在下有密事奉稟貴妃,貴妃明白後當認為我們情有可原,不過隻能讓貴妃曉得。”接著向王玄恕打個眼色道:“不準任何人上來打擾我們,貴妃的從人可到最下層候命。”
王玄恕一麵狐疑的領董淑妮的隨從下樓去也。董淑妮還故意大聲道:“好!我就聽你有什麽話好說的。”一屁股坐到剛才寇仲坐的位子上。
徐子陵靜心細聽好半晌,點頭道:“貴妃可放心說話啦!”
董淑妮探手過來,扯著他衣袖,以急得想哭的樣子和語調道:“你們要立即走,皇上已在建成、元吉、尹祖文、裴寂等人慫恿下,接受畢玄的條件,要你們不能活著離開長安。”
徐子陵直覺感到她字字出於肺腑,非是假裝,大訝道:“這般機密的事,怎會讓你知道?”
董淑妮放開他的衣袖,淒然道:“你們怎都要信我一次。昨晚皇上召我去伴寢,接著韋公公來報,說你們要到宏義宮去見秦王,皇上大為震怒,後來和韋公公一番細語後,勉強按下怒火。接著他召來建成、元吉、裴寂和尹祖文四人,談了近整個時辰才返回寢宮休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且不時目露凶光,任人家怎樣討好他,他仍是那副神氣。最後更召來韋公公,我偷聽到他是要去見畢玄和趙德言。若非關乎到你們的生死,他怎會在三更半夜去驚動畢玄?”
徐子陵感到整條背脊骨涼颼颼的,沉聲道:“你這樣冒險來警告我們,不怕啟人疑竇嗎?”
董淑妮嘴角露出不屑神色笑道:“他們隻是把我視為沒有腦袋的玩物,我定要他們後悔。”
徐子陵皺眉道:“你就為這個原因背叛他們?”
兩人雖沒有明言“他們”是所指何人,但心中均明白說的是李淵和楊虛彥。
董淑妮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低聲道:“玄恕表兄是王家現在僅存一點血脈,我董淑妮絕不容人把他害死。子陵啊!信任奴家吧!你們在長安是全無機會的,還要立即溜走。畢玄是個很可怕的人,是突厥人裏的魔王,我很怕他哩!”
徐子陵一顆心直沉下去,董淑妮說得對,他們在長安再沒有成功的機會,因為李淵已完全靠攏建成和畢玄的一方,如非董淑妮冒死來告,他們仍對李淵存有一絲僥幸的希望。李淵今早肯按捺怒火,親到宏義宮寬恕李世民,隻是為騙他們回城。至於中斷畢玄和寇仲的決鬥,大有可能因刺殺他徐子陵的行動失敗,覺得尚未是適當時機,又或是另外的原因,因而畢玄才表現得那麽輕鬆。
董淑妮的低語續傳進他耳內道:“我恨李淵,更恨楊虛彥,寇仲說得對,是他們害死我大舅全家。”
徐子陵道:“你不是不肯相信寇仲的話嗎?”
董淑妮的熱淚終奪眶而出,滿臉淚滴的悲聲道:“我是回去後找玲瓏嬌吐苦水,得她提醒你們是怎樣的人,就像從個糊塗的噩夢中清醒過來,想通以前所想不通的事。你們快走吧!”
徐子陵記起梅珣在福聚樓試探他們和宋缺情況的話,李淵之所以忽然改變態度,令事情急轉直下,極可能是誤以為宋缺因與嶽山決戰受了重傷,無法過問北方發生的事,所以現在若能殺死寇仲和他徐子陵,又能暫解塞外聯軍的入侵,將是他乘勢一統天下千載一時的良機,以他如此戀棧權力的人,怎肯輕易錯過。
董淑妮舉袖拭淚,說道:“玲瓏嬌在哪裏呢?”
徐子陵道:“我們派人護送她回塞外去。淑妮你現在立即裝作憤然回宮,再也不要理我們的事,我們自有打算。”
寇仲避過下人和府衛耳目,潛至府第內劉政會書齋旁的園林,功聚雙耳,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劉政會與常何在密語,說的正是他寇仲。
隻聽常何道:“此事真教人左右為難,你來告訴我吧!現在我該怎辦好?”
劉政會沉吟片刻,說道:“寇仲不論少帥或莫一心的身份,均是義薄雲天,我看他該不會泄露與你的關係。隻要你和我當作不知情,應可免禍。”
常何歎道:“若我是這麽想,便不會來找你,徒然把你牽涉在內。令我為難處是昨夜太子盡起長林精銳,埋伏在興慶宮門外,務要把少帥四人一舉擊殺,幸好少帥及時對我表露莫一心的身份,否則後果不堪想象。”
劉政會駭然道:“竟有此事,太子不怕皇上降罰嗎?”
常何沉聲道:“照我猜皇上應是默許此事,否則太子豈敢如此大膽?聽說頡利向皇上開出條件,隻要獻上少帥人頭,保證三年內不會進犯中原。”
劉政會顫聲道:“頡利狼子之心,他的話豈能輕信?且若少帥遇害,定觸怒宋缺,更令天下群情激憤,皇上怎可如此甘冒天下的大不韙?”
常何道:“江湖上盛傳宋缺決鬥嶽山身負重傷,短期內難以領兵上戰場,這個傳言影響皇上對結盟的心意。”
外麵的寇仲聽得心中一震,心忖原來如此,難怪李淵竟容畢玄對付他。
劉政會道:“如少帥遇害,長安還有秦王容身之所嗎?”
常何歎道:“所以你現在應明白,為何我要來找你商量。”
“篤!”寇仲彈出指風,擊中窗門。窗門張開,露出常何和劉政會震駭的麵容。
化身為醜神醫莫一心的寇仲現身窗外,微笑道:“兩位老哥大人好,讓我進來說幾句話好嗎?”
董淑妮去後,徐子陵失去呆候的心情,匆匆下樓,正思忖該不該去找寇仲,告知他這關乎生死成敗的重大消息,跋鋒寒神態悠閑的回來,微笑道:“子陵欲外出嗎?須否跋某人送你一程?”
徐子陵暫把心事撇開,訝然審視跋鋒寒神情,說道:“你究竟溜到哪裏去,為何心情竟似大佳?”
跋鋒寒聳肩笑道:“我剛去向畢玄發出挑戰書,跨過可達誌這討厭的障礙逼他決戰,當然心情大佳。”
徐子陵一呆道:“你如何向畢玄發挑戰書?”
跋鋒寒一拍外袍內暗藏的射月弓,欣然道:“當然是以神弓送書,我在皇宮旁的修德坊一所寺院揀得最高的佛塔,一箭射越掖庭宮,直抵陶池,以突厥文寫明畢玄親啟,保證挑戰書可落在他手上。若他有點羞恥心,隻好準時赴會。”
徐子陵色變道:“決戰定於何時何地?”
跋鋒寒若無其事道:“就在明天日出前,地點任他選擇,我正靜候他的佳音。”
徐子陵大感頭痛,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如脫韁野馬,再不受控製。
常何和劉政會把老朋友“莫一心”從窗門迎入書齋,都有百感交集、心情矛盾為難,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寇仲以莫一心的招牌和難聽的聲音反客為主道:“兩位大人坐下再說,我這次來是念在兄弟之情,為你們和全城軍民的身家性命財產著想,提供唯一可行之法。你們萬勿猶豫,因為活路隻有一條。”
常何和劉政會憂心忡忡的在他左右坐下,前者歎道:“我們早因你犯下欺君之罪。唉!你叫我們怎辦好?”
劉政會道:“在現今的情勢下,莫兄……不!少帥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為。”
寇仲淡淡地說道:“假設我立即拉隊離開,兩位以為長安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麵?”
常何和劉政會欲言又止,說不出話來。
寇仲肅容道:“你們不敢說的話,由小弟代你們說出來,那時我唯一選擇,是趕返梁都,全力備戰,待塞外聯軍南來攻打長安,即揮軍洛陽。而李淵在那時隻好褫奪秦王兵權,甚或以叛國罪處死秦王,大樹既去,長城已倒,軍心渙散,大唐國不但無力抗拒塞外聯軍入侵,更沒有能與我頡頏之人,我可保證秦王轄下諸將領會逐一向我寇仲投誠,因為那是最明智的選擇,那時中土的安危將是我和頡利之爭,大唐國隻餘待宰的份兒。”
他的樣子是醜神醫莫一心,聲音神態卻是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對常劉兩人生出詭異的震懾力。
常何道:“這對少帥有百利無一害,為何仍要留在這裏冒險?”
寇仲撕下麵具,納入懷內,雙目閃著光輝,正容道:“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中土的老百姓,他們已苦透了,再不堪大規模連年累月的戰火摧殘。你們或已猜到,我不是要自己做皇帝,而是希望在統一天下後,讓有德有能者居之,此君正是李世民。我寇仲若有一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我曉得兩位是忠君愛國的人,不過民為重,君為輕,值此動輒國破家亡的時刻,有誌為民生著想者均應作出正確的取舍,否則錯恨難返,更要為可怕的後果負上責任。”
常何苦笑道:“我們絕對相信少帥的誠意,但問題是即使我們肯投向少帥,於此皇上、太子、齊王全力防備的時刻,我們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寇仲喜道:“有常大人這番話,我已感不虛此行。首先我想問你們,像你們般看不過皇上厚建成薄世民者有多少人?大唐臣將裏又有多少人認同建成不顧羞恥地討好和勾結對我們懷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的所作所為?”
劉政會道:“少帥是否準備行弒……嘿……”
寇仲搖頭道:“我要殺的是建成與元吉,但李淵必須退位讓賢。”
常何頹然道:“這是沒有可能辦到的。”
寇仲從容道:“你們仍未答我,若秦王與建成、元吉公然衝突,有多少人會站在秦王的一方?”
劉政會坦然道:“長安城的軍民,大部分是支持秦王的。”
寇仲一抬手道:“這就成了!我有批能以一擋百的精銳部隊,正枕戈城外,隨時可開進城內助陣,配合秦王的玄甲精兵,力足以讓長安變天。在民族大義的前提下,你們必須作出抉擇,否則我立即離城遠去,再不管長安的事。”
“砰!”常何一掌拍在身旁幾上,說道:“好!我常何相信少帥和秦王,就這麽決定,政會你怎麽看?”
劉政會道:“隻看少帥不殺我們滅口而隻選擇離開,可清楚少帥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劉政會一向自許飽讀聖賢之書,當知擇善而從的道理。好吧!請少帥賜示。”
徐子陵呆坐雙輝樓大門石階頂盡處,苦候寇仲回來。跋鋒寒返回臥室閉門靜修,作好應戰的準備。侯希白此時步履瀟灑的回來,縱使在如此沉重的心情中,徐子陵仍因他天生優雅閑適的神態感到繃緊的神經得到舒緩,侯希白不但文武雙全,且是個樂天知命的妙人。
侯希白在他旁坐下,笑道:“這叫近朱者赤,我從沒想過會坐石階的,竟是這麽清涼舒服。”旋即神秘兮兮地說道:“你猜我帶了些什麽東西回來。”
在午後溫柔的春陽下,置身於興慶宮園林內,令人沒法想象宮外繁囂的城市街道情況,更難聯想到兵凶戰危的緊迫氣氛。
徐子陵微笑道:“不如你來猜猜,我腦袋裏準備好什麽東西招呼你?”
侯希白一呆道:“我怎知道?”
徐子陵道:“你正說出我的答案。”
兩人對視一眼,相與大笑,充滿知己兄弟的情意。
侯希白喘著氣道:“好!我說吧!我在福榮爺的府第見過麻常,這人確是能擔當重任的人才,早看穿我們形勢不妙,故在過去兩天透過黃河幫把部分兄弟和兵器運進城來,他們主要藏身於泊在碼頭的船上秘艙裏,除非敵人有確切情報,否則不虞會被人察覺。”
徐子陵點頭道:“他做得很好,非常好!”
侯希白道:“聽到我的傳話後,他決定放棄楊公寶庫的秘道,改為加速潛入城內,隻要我們的少帥大爺發出訊號,他可憑信號呼應。你猜到我懷內的救命寶貝哩!”
徐子陵皺眉道:“是否發信號的煙花火箭?”
侯希白大力一拍他肩頭,另一手掏出以蠟紙包裹的煙花火箭,說道:“煙花火箭分紅、綠、黃三色,每式四箭,如見紅色,麻常會領人朝火箭升空處殺去,綠色則以太極宮後大門玄武門為進攻目標,黃色則攻占永安渠出城的關閘,接應我們從水路逃生。”
徐子陵讚歎道:“麻常想得很周到。”
侯希白道:“麻常說最好讓他們與天策府取得直接聯係,那起事時可與玄甲兵互相配合。現在他倚賴黃河幫廣布城內的眼線耳目,對城內兵力分布了如指掌,可是皇宮內的情況,特別是駐於西內苑由唐儉指揮的部隊,卻所知不多。”
徐子陵道:“待寇仲回來,他會與麻常碰頭,作出指示和安排,這方麵他比我在行。”
侯希白擔心道:“老跋呢?”
徐子陵道:“他回房睡覺。”
侯希白大喜,繼而打個嗬欠,笑道:“回來就好了!我也想倒頭睡一個大覺,今晚還要去見師公。你腦袋內有什麽想告訴我的東西?”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不死印法。”
侯希白愕然以對。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說道:“令師已傳我不死印法,現在我轉傳予你,到你感到有把握時,楊虛彥就交由你去負責清理門戶,如何?”
侯希白難以置信地說道:“師尊竟傳你不死印法?老天!這是怎麽一回事,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徐子陵想起石青璿,苦笑道:“別問我,因為我也大感糊塗。到現在我才真正掌握什麽是化生為死、化死為生,為何令師自認不死印法是一種幻術,而宋缺亦有相同的看法。”
侯希白呆聽無語。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不死印法真是出神入化後的一種幻術,針對的是我們腦袋內的經脈,可令人產生種種錯覺,知敵後惑敵愚敵,配上能化死為生、能令真氣長時間處於巔峰狀態的獨門回氣方法,故能立於不死之地。”
侯希白長長呼出一口氣,說道:“子陵請指點。”
寇仲從後門進入興昌隆,迎接他的是段誌玄,後者低聲道:“少帥請!”領路往後院一座似是貨倉的建築物走去。
興昌隆的大老板是卜萬年,身在關外,長安的鋪子由二兒子卜傑主理,屬關中劍派的係統,當年徐子陵首度混入關中,便是透過他們的關係。寇仲往見常何前,通過聯絡手法,約李世民於此密會。
倉房的大門張開少許,露出龐玉的俊臉,神色凝重地說道:“秦王恭候少帥大駕。”
寇仲似老朋友拍拍他肩頭,輕鬆笑道:“不用緊張,直到此刻,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半晌後,他在堆滿貨物的一角,與李世民碰麵。
李世民神色沉著的揮退龐玉與段誌玄兩人,說道:“世民正要找少帥。”
寇仲微笑道:“是否因令尊頒令,以後你們三兄弟出入太極宮,必須經由玄武門。”
李世民民愕然道:“密諭在午時頒布,消息竟這麽快傳入少帥耳內?”
寇仲道:“我剛從常何那裏聽來的。長安的大臣均為此議論紛紛,不明白皇上為何有此一招,隻知絕非好事。”
李世民雙目精光大盛,振奮道:“常何?”
寇仲點頭道:“正是玄武門四大統領之一的常何,他現在是我方的人,已宣誓向秦王効死命。”
李世民大喜道:“這消息是久旱下遇上的第二度甘霖,雖然我們回長安隻不過兩天的光景。”
寇仲欣然道:“尚有其他好消息嗎?”
李世民道:“正午前劉弘基來找我說話,直問少帥是否全力支持我李世民。在父皇的心腹將領中,他一向與我關係較佳,且為人正義,所以我沒有瞞他。”
寇仲道:“我支持你的事現在是全城皆知,他要問的大概是若生異變,天下統一,當皇帝的是你還是我。”
李世民點頭道:“少帥看得很準,值此成敗存亡的緊張關頭,我必須把他爭取到我們一方,所以我直言相告,動之以國家興亡的大義,他立誓向我效忠。”
寇仲喜出望外道:“這確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世民激動道:“劉弘基肯歸順,全賴少帥昨夜赴宏義宮途中與他的一席話,深深地打動他。他對我說,以少帥一個外人,且實力足以和我唐室抗衡,在塞外聯軍壓境的情況下,不但不乘我之危,還舍帝業力求中土免禍,如此大仁大義的行為,更突顯建成、元吉甚至父皇的隻求私利,令他義無反顧的靠向我們的一方。”
寇仲謙虛道:“這隻是其中一個誘因,秦王你仁義愛民,在戰場上不顧生死的為大唐屢立奇功而成的那麵金漆招牌,才是招徠貴客的本錢。”
李世民啞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帥的話會令人聽得這般舒服。”
寇仲笑道:“我拍馬屁的本領,不在我的刀法之下。”
兩人對視而笑。
李世民正容道:“得常何和劉弘基加入我們陣營,令我們勝算大增。尚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不過連我也難以判斷好壞。”
寇仲皺眉道:“竟有此事?”
李世民沉聲道:“畢玄的使節團,於正午前離城北去,據說守護宮門和城門的將士均不知情,一時手足無措,隻好眼睜睜地放行。”
寇仲愕然道:“難道畢玄因令尊中斷他和我的比武,令他惱羞成怒,故率眾拂袖而去?”
李世民問道:“什麽比武?”
寇仲解釋清楚後道:“若畢玄確與令尊決裂,反目離開,那便代表令尊確有結盟之意,情況並不如我們想象般惡劣。”
李世民沉吟片晌,說道:“你的推想合乎情理,不過正因合情合理,令我總覺得有點不妥當。”
寇仲道:“這是你們的地盤,應可確知畢玄是否真的返回北疆。”
李世民搖頭道:“他們乘的是突厥快馬,離城後全速馳往北麵的河林區,事起倉促下我來不及派人偵查,實無法弄清楚他們的去向。”
寇仲道:“可達誌是否隨團離去?”
李世民道:“現在仍不曉得。”
寇仲苦笑道:“畢玄這一手非常漂亮,我感到又陷於被動下風,更使我們在心理上難以立即舉事,而這本是我來見你的初意。”
李世民雙目精光流轉,緩緩道:“畢玄的離開,會在長安引起極大的恐慌,代表塞外聯軍即將南侵,我們再沒有別的選擇,必須及早動手,否則後悔莫及。”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終於把長安視作戰場,故能重現戰場上成王敗寇、當機立斷的爽颯風姿。對長安的情況你比我清楚,應於何時發動?”
李世民道:“楊公寶庫既不可靠,你們隻好由黃河幫掩護入城,當少帥方麵準備妥當,我們可於任何時刻舉事,隻要我們行動迅速,可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控製皇宮,再憑玄武門力阻唐儉的部隊於玄武門外。”
寇仲道:“經常駐守皇宮的禦衛軍力如何?”
李世民道:“軍力約一萬人,另太子的長林軍有三千之眾,若不計宮外的護城軍和西內苑唐儉的部隊,我們仍須應付的是在我們一倍以上的敵人,所以必須謀定後動,以快製慢,事起時必須占據宮內各軍事要塞,而最關鍵的必爭之地就是玄武門,隻要能奪得玄武門的控製權,至少有一半成功的希望。”
寇仲道:“幸好有常何站在我們這一方,大增事成的機會。”
李世民歎道:“我剛才說準備好後隨時舉事,可惜我無法定下日子時辰。因為若由我聯同你們主動策反、血染宮禁,實情理難容,所以我們必須等待一個機會。”
寇仲皺眉道:“什麽機會?”
李世民道:“當太子和齊王欲置我於死地的一刻,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寇仲道:“他要殺我們又如何?”
李世民道:“皇兄多番嚐試,仍沒法奈何你們,故何必舍易取難。先除去我後,結盟之議再不可行,父皇將別無選擇,必全力把你們留在長安。故此太子若能成功,是一舉兩得。否則將來聯軍南來,太子、齊王連戰失利,形勢所迫下,我大有可能重掌兵權,而這是太子、齊王甚至父皇最不願見到的。”
寇仲苦惱道:“我不得不承認你把形勢看個透徹,令尊厚彼薄此之舉,令全城軍民對你深表同情,若再來個保命反擊,沒有人可說你半句閑話。問題在我們怎知太子在何時策動?那豈非主動完全掌握在敵人手上。”
李世民道:“這正是我們現在最精確的寫照,我們必須枕戈待旦、蓄勢以待的靜候那時機的來臨。而我們並非完全被動,我們可通過魏征、常何、封德彝、劉弘基等幾個關鍵的人物,監視和掌握對方的動靜。現在情勢微妙,沒有人曉得少帥何時失去耐性拂袖而去,故對方必須速戰速決,盡快打破這僵持不下的局麵,若我所料不差,我們該不用等多久。”
寇仲道:“好!我們分頭行事,聯係魏征等人由令叔淮安王負責,務要快敵人一步,在這個賭命的遊戲中勝出。”
李世民道:“我們的情況絕非表麵看上去的悲觀,假設現在開始,我的活動縮窄至隻在早朝時出入太極宮,那對方能設伏之處,已是呼之欲出。”
寇仲點頭道:“玄武門!”
李世民道:“若畢玄的離去是個得父皇首肯的幌子,便顯示父皇完全站在太子一方,且已接受頡利開出的條件,獻上少帥人頭。而下令我和太子、齊王三人以後須經由玄武門出入太極宮,正是針對我們而來。父皇的轉變,應是因宋缺決鬥嶽山致負重傷的謠傳所引發,令他再無顧忌,以為除去少帥後,天下唾手可得。”
寇仲道:“謠傳從何而來?”
李世民道:“此傳聞是從林士宏一方廣傳開去,而林士宏全力反擊宋軍,進一步令父皇對此深信不疑。”
寇仲暗罵一聲他奶奶的,皺眉道:“若是如此,令尊首要殺的人是我寇仲,希冀借此討好突厥人,解去塞外聯軍的威脅,然後全力掃**群龍無首的少帥軍。說到底你終是他的兒子,怎麽都會念點骨肉情分。”
李世民苦笑道:“楊廣殺兄弒父的先例,令父皇沒法忘記,故一旦認定我是另一個楊廣,父子之情反變為疑忌難消。少帥初入長安時扮作與我沒有任何聯結,忽然又親到宏義宮見我,擺明與我共進退,更堅定父皇對我們暗中結盟謀反的懷疑。若我向你投誠,父皇將失去關外所有土地,他的天下岌岌可危,在這種情況下,若你是他,會作如何選擇?”
寇仲點頭道:“若我是他,會製造一個可同時把你和我殺死的機會,一了百了,那時最惡劣的情況,隻是突厥人反口南下,而他卻不用再擔心關東的牽絆。”
李世民道:“去掉我們兩人後,父皇會封鎖長安,消滅一切與我們有關係的人,使消息不致外泄,再派元吉出關接收洛陽,穩定關內外的形勢,倘若突厥人依諾守信,天下幾是父皇囊中之物。這想法令我感到很痛苦,不過自被父皇逐到宏義宮,我對他不再存任何幻想。”
寇仲苦思道:“他怎樣可以製造出一個可以同時收拾你和我的機會呢?”
接著一震下朝李世民瞧去。李世民亦往他望來,相視頷首,有會於心。
蹄聲傳至。徐子陵向侯希白笑道:“畢玄的回複到了!”
侯希白歎道:“唉!真令人擔心。”
一名飛雲衛策馬馳至,翻身下馬,雙手奉上一枝長箭,箭上綁著原封未動的信函。
徐子陵接過飛箭傳書,雖不懂其上的突厥文,仍可肯定是跋鋒寒箭寄畢玄的挑戰書,登時大惑不解,問道:“誰送來的?”
手下答道:“由一位相當漂亮的突厥姑娘送來,要立即交到跋爺手上,還說畢玄聖者在箭到前已率眾離城北返,說罷匆匆離開。”
徐子陵和侯希白聽得麵麵相覷,大感不妥。手下去後,兩人入房把傳書交到跋鋒寒手上。
跋鋒寒捧箭發呆半晌,苦笑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徐子陵道:“或者因李淵幹涉畢玄對付寇仲,故畢玄反目離開,芭黛兒卻選擇留下來。”
跋鋒寒搖頭道:“若畢玄一心要殺死寇仲,沒有人可橫加幹涉,寇仲亦不得不硬著頭皮應戰到底,此事必有我們尚未想通的地方。”說罷長身而起,披上外袍。
侯希白道:“你要到哪裏去?”
跋鋒寒正要跨步出房,聞言止步淡淡地說道:“我想到宮外隨意逛逛,好舒緩心中鬱結的悶氣。”就那麽邁開步伐去也。
侯希白擔心道:“他不會出岔子吧?現在的長安城,總給人步步驚心的危險感覺。”
徐子陵沉聲道:“若我沒猜錯,他該是去找芭黛兒,與畢玄的決戰既暫擱一旁,他對芭黛兒的心不由自主的活躍起來,說到底芭黛兒仍是他最深愛的女人,即使瑜姨也難以替代。今早瑜姨爽約,對他的自尊造成沉重的打擊,希望他能跨越民族仇恨的障礙,與芭黛兒有個好的結局吧!”
侯希白長長呼出一口氣,說道:“小弟也感到氣悶,有什麽好去處可散散悶氣?”
徐子陵笑道:“你給我乖乖的留在這裏,一切待寇仲回來後再說。最黑暗的一刻是在黎明前出現,暴風雨來臨前正是最氣悶的時候。告訴我,你回巴蜀後幹過什麽來?”
侯希白苦笑道:“你當我是小孩子嗎?竟沒話找話來哄我留下,這樣吧!分派點任務給我,否則我便到上林苑好好消磨時間,今晚才回來陪你們去見師公。”
徐子陵拿他沒法,沉吟道:“好吧!你乘馬車去上林苑打個轉,設法把麻常秘密運回來,我們必須定下種種應變的計劃,以免事發時手足無措。”侯希白含笑領命去了。
寇仲一腦子煩惱的回興慶宮,宮門在望時,橫裏閃出一人,說道:“少帥請隨奴家來。”
寇仲定神一看,赫然是金環真,冷笑道:“你也有臉來找我?”
金環真苦笑道:“少帥愛怎樣罵奴家也好,奴家可發誓沒有任何惡意,隻希望我們夫婦能稍盡綿力,報答少帥和徐公子的救命大恩。”
寇仲心忖難道我怕你嗎?且看你們又能弄出什麽花招,沉聲道:“領路吧!若有事情發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環真淒然一笑,領他轉進橫巷去。
徐子陵獨坐跋鋒寒房內,心中思潮起伏。此回抵長安後,諸般事情接踵而來,令他們應接不暇。畢玄忽然率眾離開,令局勢更趨複雜和不明朗,吉凶難料。董淑妮說的話究竟是實情,還是她對李淵的誤解?於他們來說,任何錯誤的判斷,均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災禍。魔門中人一向擅長玩陰謀手段,他們的布置如何,若弄不清楚這點,極可能成為他們致敗的因素。想到這裏,心現警兆。
徐子陵朝房門瞧去,人影一閃,美豔不可方物的婠婠現身眼前,微笑道:“人家可進來為子陵解悶嗎?”
在一座位於勝業坊的宅院裏,寇仲見到周老歎夫婦,三人在廳內坐下。
寇仲肯定沒有埋伏後,肅容道:“我可以不計較你們在龍泉恩將仇報的事,不過請勿和我玩手段,因為我再也不會相信你們說的話,明白這點便不要浪費我寶貴的時間。”
出乎寇仲意料之外,兩夫婦對望一眼後,一言不發的同時起立,並肩跪對南方,齊聲道:“聖門弟子周老歎、金環真,向聖門諸代聖祖立下聖誓,若有一字瞞騙寇仲,教我們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永世沉淪。”
寇仲聽得呆在當場,瞧著兩人重新在桌子另一邊坐下,抓頭道:“你們為什麽忽然對我好至如此地步?”
周老歎臉上密布的苦紋更深了,愈發顯得金環真的皮光肉滑。他正容道:“少帥雖然對我們印象極差,但我們夫婦是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的人,若少帥仍不肯相信我的話,我們也沒有辦法。”
金環真道:“我和老歎已決定離開這是非之地,歸隱田園,好安度餘生。自聖舍利的希望幻滅後,我們一直有這個想法,隻是身不由己,現在機會終於來臨,且要借助少帥一臂之力。”
寇仲道:“說吧!隻要你們有這個心,我定可玉成你們的心願。”
徐子陵安座床沿,一言不發地盯著鬼魅般飄進來的婠婠,後者笑靨如花,神態溫柔地在他旁坐下,輕輕道:“師妃暄走了!子陵傷心嗎?”
徐子陵有點害怕她如此接近,因婠婠深悉他的長生氣的底細,若不懷好心,以她已臻極致的天魔大法,可對他造成難測的傷害。自親眼目睹她瞞著他們秘會石之軒,他無法再信任她。兼且她一直避開自己,如今忽然現身,事情絕不尋常。長身而起,步至窗台,目光投往外麵的園林美景,淡淡地說道:“為何要說這種話?”心中隨即升起答案,是要亂他心神,這推斷令他大感震驚。
婠婠如影隨形的來到他身後,嗬氣如蘭的幽幽道:“算婠兒不對好嗎?撩起子陵的傷心事!幸好子陵仍不愁寂寞,因為石青璿來了!”
徐子陵歎道:“你來見我,就是要說這些話嗎?”
婠婠語調更轉平靜,說道:“子陵不想聽,人家不再說這些話吧!聽說宋缺與嶽山決鬥,兩敗俱傷。嶽山竟能傷宋缺?真教人難以置信,是否確有其事呢?”
徐子陵心中劇顫,表麵卻不露絲毫痕跡。他直覺感到自己的答覆事關重大,若能令婠婠深信她仍能成功騙倒他和寇仲,他絕不應在此事上說謊,如此一來其他的話,均可令婠婠深信不疑。徐徐道:“使宋缺負傷的不是嶽山,而是寧道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