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帆

番外① 命運糾葛(甘寧X周瑜)

冬去春來幾時

緣分人不知

悲歡離合

隻盼與你相知

若有命運恩賜

自有重逢時

再續前生

不變相思

夢一場

你我相守兩不忘

任時光

消失成空再回想

你為我注定

尋山問水而來

我為你等待

一生去愛

夢醒之後的黑夜

你不在我身邊

我情願住在

為你心碎的世界

因為與你的承諾

我從來沒忘記過

生死注定

我要愛你

——吳奇隆《注定》

“都督,我……”

甘寧咬緊了牙關,攥緊拳頭的手背上青筋暴突,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此刻正排山倒海地湧向嘴邊。

心裏翻江倒海地攪騰著,千萬種情愫飛鳥一般撞上心頭。

“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周瑜背對著他,溫文爾雅慣了的麵龐,燃起怒火來格外地可怖。眉宇倒豎,俊朗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笑意,目光冰冷如霜。

甘寧是在自己的水賊船上第一次見到周瑜的。印象裏,那時候的周瑜還不到三十歲,雖然已經肩扛重任,但至少愛說笑,至少不像現在這樣喜怒無常,至少還知道自己從江北舒城來到江東的初心,到底是為了什麽。

那時候,二人間的糾葛也不如現在這樣深重。誰知道,壺觴交錯之間,種下的不隻是緣分。

“別在我麵前一口一個‘甘將軍’,我的名字叫寧,不叫將軍。”

那天夜晚,微醺時分甘寧也曾這樣嘲弄周瑜過於斯文的談吐。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定格,空氣流轉得詭異。甘寧忽然轉身朝外跑去——拚勁全身力氣地狂奔,全然不顧外麵早已是大雨滂沱。

天際烏雲翻滾,整片天空宛如被人潑了墨一般濃黑,街上的吊腳樓點綴在氤氳成一片朦朧的水汽裏,隻剩下灰色的縹緲輪廓,若隱若現。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到地上,嘩嘩聲震耳欲聾。

“啊——”

甘寧仰天長嘯,雙手攥拳,脖頸上的筋絡劇烈凸起,凜冽的聲音徹響雲霄。

音止,雨下得更大了。千百萬頭猛獸一般從天空俯衝下來,眨眼間把他的衣襟和金黃色的頭發打得透濕。

甘寧在雨中狂奔,歇斯底裏地怒吼。

周公瑾,我不明白,為什麽這可惡的時間,竟能將一個人,改變得這樣快。

你和七年前的你,完完全全判若兩人。

雨水順著甘寧的金發緩緩滴滴落下,水珠滑過他剛毅的麵孔,最好完全濕透了他黑色的衣襟。漸漸他的步子放緩了,落湯雞似的沿著街道邊緣行走。街道上空****的,隻有他一個人,步伐漸漸變得趔趄。

頭發和衣襟已經濕透,貼在他淡古銅色的肌膚上,落魄至極。

“甘將軍!甘將軍!甘興霸,你在幹什麽?”

聞聲而來的呂蒙老遠看見甘寧,心裏一陣兒發緊,連忙去叫住他。

甘寧停住了腳步,聲音變得斷續而沙啞,身子搖搖晃晃,似乎下一秒就會跌倒在地上。呂蒙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趕忙急走幾步上前去一把扶住甘寧,頓時急得大叫起來:“興霸,你在發什麽瘋?”

“你……你是誰……”

甘寧隻覺得眼前發黑,渾身濕透冰涼,兩隻手臂無力得已經不能抬起,氤氳著的一片霧氣把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

話音剛落,甘寧便昏厥過去。

月如鉤,人情薄,夜雨落。

夜風混著雨水吹進來,窗邊的紗幔被雨水打濕,濡濕、冰冷。朱紅色木質窗欞上雕刻著梅蘭竹菊,一滴一滴晶瑩澄澈的水珠從窗欞上滴落下來。

此時的雨比方才小了許多,但還在嘩嘩地下,不是聽見積水從屋簷或者鬥拱上撞擊地麵發出的“吧嗒”聲。窗外,夜色濃重,看不見月亮,也看不見星子。仿佛整個天地,都被一陣一陣的落雨,融化了。

甘寧高燒著躺在**,一動不動,金黃色的頭發有幾綹從床沿上垂下來。

頭發的顏色配上銀絲線紉邊的繡花枕頭,與淡古銅色的皮膚,說不出的好看。

自從有了記憶以來,甘寧還從未生過如此嚴重的病。

他昏迷著,渾身滾燙滾燙,身體在不住地顫抖。他很冷很冷,不僅是身子冷,心底更是寒如冰窖。

趕到的軍醫診斷後說,是傷寒受冷引起的高燒,如果高燒持續不退,可能會引起其它病症。

“興霸。”

“興霸,醒醒。”

忽然飄飄渺渺地聽見幾聲呼喚,好像漆黑夜裏遊**在江中的一葉小舟偶然聽到的朦朧漁歌似的。不錯,是有人在呼喚他,而且這聲音已經深深刻進了甘寧的腦海,這一生一世,都再也抹不去。

也就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水賊船上微弱的燈光裏,甘寧與這溫和如微風拂過竹林的聲音邂逅。

而這一場本可以避免的糾葛,便用命運的紅線,將兩人牢牢束縛。從此天涯海角,隻要他想,隻要他還活著,就能夠找尋。

甘寧費力地睜開雙眼,燦爛的陽光晃得他眼睛有些疼痛。額頭上捂著濕毛巾,心髒和大腦都備受病痛的折磨,火辣辣地疼痛。眼前的景象開始隻是一片氤氳渲染著的模糊光影,漸漸變得清晰,一人穿著深紫色外袍與白色裏衣,俊朗秀氣的麵龐精致而渾然天成。烏黑修長的發半綰著,餘下的瀑布一般流瀉在身後,又有幾縷垂到胸前。

依舊如同記憶裏的故人一般,飄飄若仙。仿佛掬起了他的發,卻穿透了他的身體。

冰紫色,是隻屬於周瑜的顏色。時而凜冽,時而溫柔,時而攝人膽魄,時而令人唏噓。

“都督……”甘寧微微吃驚,無奈嗓音已經沙啞道近乎不能發聲。他費力地想從**坐起來,不料病重的身體已經毫無力氣,試了幾次也沒能成功,頭腦卻一陣一陣地暈眩。

周瑜從一旁的侍從手裏接過盛湯藥的瓷碗,手中的木勺在碗中攪動。藥香四溢,宛若深秋雨過天霽時空氣裏浸染的淡淡泥土芬芳。

末了周瑜將瓷碗放在一旁的案幾上,伸手欲將甘寧額頭上的濕毛巾取下。他的指尖觸及甘寧額角的的一刹那,滾燙的溫度讓他心裏陡然一驚。

也就在同一時間,甘寧的身子也像觸了電似的陡然一縮——雖然隻有微小的幅度,但還是被周瑜精確地感受到了。

“看來,興霸還是在記恨我啊。”

周瑜自嘲似的笑笑,將那方毛巾板板整整地折疊好,因長久操勞而顯得清臒的身影被斜射進來的陽光拓印在地麵上。

甘寧嘴唇蠕動了幾下,但終究還是靜默了。他微微側頭凝視著周瑜的背影——若是穿上那身黑得鋥亮的鎧甲還好,倘若隻是一身便裝,那般清臒的身材讓人很難與“將軍”二字聯係在一起。

“這件事說來是我不對,是我言辭過激了,”周瑜坐在甘寧床邊,握住他伸出被褥的、帶著滾燙體溫的手,有似乎在喃喃自語,“隻是我每每聽到別人對我提起那個名字,我都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孰對孰錯。”

孫策,孫伯符。

自從他離我而去以後,他的名字也就隨之而被塵封了,塵封在我心裏最敏感的地方。這一生一世,除了我,還有少主公之外,誰也不能觸及。

更何況,是在與我意見不合的節骨眼上。

“關於劉備的事情,興霸如果不同意,直說便好。隻是先主公的事情,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涉及。”

更不能在我麵前,不明不白地嘲諷他的魯莽,並把這些作為他早歸黃土的理由。

甘寧似乎有些著急,臉色有些發紅,被周瑜握住的手也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

“一時心急罷了……”甘寧總算倚著枕頭半坐起身,沙啞著嗓音說道,幾縷額發掛在睫毛上,透射著細碎陽光,在眼前融成一片朦朧的金黃色的光影,“都督何必當真。”

周瑜隻是淡然地笑笑,一邊遞給他盛著湯藥的瓷碗,一邊故意擺出一副無關風月的模樣。但是由於這副樣子是故意裝出來的,著實很不自然。

抱歉,興霸。

有些人隻是過眼雲煙,不消一刻鍾就能完全忘記。

但有些人,是上輩子注定要尋山問水來這裏找尋你的,他一旦來了,這輩子,都是放不下的牽掛。

而在孫策有生之年的日子裏,他至始至終都在保護我;那麽他離去之後,我就願意窮盡一生來守護他,哪怕我守護的東西,隻是一個冰冷的、沒有生命的名字。

周瑜靜靜地望著甘寧,看他端著瓷碗的、古銅膚色的手遍布傷痕,看他像個孩子似的皺著眉頭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看他被身軀壓得有些淩亂的金色頭發打著卷兒。

甘寧的身影,驀然覺得很熟悉。

不是緣於與他相識至今已有了年頭,而是因為那從總角年華一路走來、須臾至今又變得有些泛黃的印象。

麵前的人,正在與周瑜記憶裏揮之不去的那個身影,漸漸地,合二為一。

那個身影之於他實在是太熟悉了,以至於閉上眼睛都能在腦海裏將它清晰勾勒——猛虎一般的矯健,獵鷹一般的銳利,超乎眾人的神武英霸之姿,總能在不經意間,攝人心魄。

“伯符?”周瑜失聲道。

聲音細若蚊蠅,又散落在陽光的燦燦光暈裏消失不見。

甘寧一愣,端著瓷碗的手僵停在半空中。

伯符,真的是你嗎?

一陣莫名的悸動,在周瑜心湖緩緩漾開。

記憶深處塵封多年的鐵門,堅固的鎖忽然被一把鑰匙打開。那年或喜或悲的影像在眼前一張張地鋪展開來。

無論是動作還是神情,甘寧竟然會與當年的孫策出奇相似。除卻那一頭金黃色的發,二人簡直是從同一個模子裏,精雕細琢出來的。

渾然天成、不加裝飾、帶著幾分孩子氣。

說來也可笑。自己也與甘寧相識許久了,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才發現這個奇妙的巧合呢?

是因為方才在不經意間,忽然聽聞了孫策的名字?

或者說,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巧合?

那一瞬間,時間似乎靜止不動了。浩大的天地間隻剩下周瑜一個人,拏一葉扁舟,在一片飄渺不定的雲霧裏,悵惘穿行。

換了我,我更願意相信後者。

伯符、興霸,你們本來,就不是兩個人。

那在戰場上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的颯爽英姿,那能夠讓敵軍望風披靡、未及交鋒便四散潰逃的浩然氣魄,除了他之外,這世上就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不差分毫地全部占有。

而甘寧,也就不可能是個例外。

周瑜忽然笑了,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裏有著初陽般柔和的光。

那一瞬間,似乎逆著時光的河流而上,回到了他們初遇的那個夜晚。

周瑜不再是大都督,不再整天為政事所襲擾;而甘寧也不再是江東先鋒,繼續在他的逍遙世界裏做一個恣肆的水賊。

“伯符,你是因為厭棄了這世間戰場與宮廷的紛爭,才選擇到臨江小城裏過逍遙自在的生活?”

周瑜喃喃道,眼眶竟然不自覺地有些濕潤。

卻是總也放心不下我,所以才會選擇在水賊船上見我一麵?

隻是這一麵以後,我們的糾葛,便從那年總角相識,一直綿延到了永遠。

“周都督……”

甘寧望著周瑜凝滯的眼神,驀地怔住了。

“多禮了,你還是保持老樣子為好,”周瑜笑道,眉宇舒暢,發絲間閃過凝水的光,“記住,我的名字叫瑜,不叫都督。”

笑容驀地與甘寧一貫的樣子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