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自由大憲章

理查一世的“獅心”(the Lionheart)稱號,其實是有浪得虛名之嫌的。

理查一世在位隻有十年,其中還包括了德皇手下的兩年囚徒生涯。他本人的所謂勇敢睿智,也不過是因為腓特烈一世的意外溺死,腓力二世的負氣而走,最終成就了理查一世獨自對戰薩拉丁的空前名聲。然而即便如此,理查一世在薩拉丁身上也沒有占到任何便宜。

理查一世的最高成就,無非是用血與火屠戮了東羅馬帝國治下的塞浦路斯,從而為自己贏得了一個塞浦路斯國王的虛名。而理查一世身為始作俑者,開始了對同為上帝子民的東正教徒大開殺戒的惡劣先河,更是成了後世“拉丁帝國”鳩占鵲巢地在東羅馬首都新羅馬屠城,做了一個很好的“鋪墊”工作。

理查一世身為英格蘭國王,卻對英格蘭本土毫無興趣,據說他的一生僅僅到過英格蘭兩次,而且都是做短暫停留。

這位所謂武功赫赫的國王,所有的南征北戰,其實看上去都毫無正義感可言。唯一的一點借口,其實不是“獅心”,而是他本人的私心。當初,聯合腓力二世對陣老爹亨利二世是如此;亨利二世駕崩,跟腓力二世迅速翻臉,又是如此。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居然為自己贏得了一個“獅心”的美譽,可見歐版諡號來得確實比較容易。到了1199年,理查一世為奪取黃金而出兵,為流矢所中命喪前線,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如此,給理查一世一個“獅心王”美名略顯浮誇。

理查一世之後,他的弟弟也是亨利二世的小兒子無地王約翰上台。

“無地王”的說法,原本是指亨利二世在生前,幾乎把歐洲大陸所有的封地都留給了其他子嗣。等於是封神榜封神,封來封去封到最後,沒有給小兒子約翰留下任何封地。於是,這個小兒子約翰也就無地了。但是終究架不住這孩子命硬,“獅心”理查一世白白得了一個酷到飛起的名號,結果突然辭世沒有留下子嗣,最後選定的繼承人就是幼弟無地王約翰。

不過呢,我們前文已經知道了,公元1214年布汶戰役爆發,無地王約翰慘敗於腓力二世,英格蘭王國在法蘭西王國境內的領土喪失殆盡,由此無地王也就成了如假包換的“無地王”。

也就是從無地王“無地”開始,英格蘭國王丟失了所有歐洲大陸上的良辰美景,花花世界,此後的英格蘭國王才更加“英格蘭”,而不是更加“法蘭西”。此時此刻的英格蘭王國才真正可以摘掉“安茹王朝”的法式大帽子,轉而做一個完全英格蘭本土化的“金雀花王朝”。

隻不過,這樣的金雀花王朝,對於當時的無地王約翰來說毫無價值。守不住法國西海岸五百裏錦繡江山,無地王隻能退守英格蘭本土。然而,戰場上的失利帶來的則是國內的民心盡失。甚至在國內政壇,居然還出現了大批的反對派。

軍事上一敗塗地,政治上也開始瀕臨破產。

金雀花王朝讓無地王約翰這麽個不肖子孫如此一折騰,大半個家業折騰沒了,而且要知道長期以來法國的經濟發展水平是遠高於英格蘭的,失去了法國的金雀花王朝,落地的鳳凰不如雞。金雀花的“金”沒了,隻剩下了“雀花”。虎視眈眈的英格蘭國內貴族開始趁機落井下石,他們對金雀花王朝的權力開始進行種種限製,在朝堂之上同無地王約翰進行了各種明麵上的罵街和暗地裏的使絆子。

公元1215年,在一眾強勢的英格蘭貴族的脅迫之下,無地王約翰簽署了一個旨在限製王權的《自由大憲章》(Magna Carta)。《自由大憲章》的出現,是世界憲政史上一個劃時代的大事件。這個憲章最大程度上對王權進行了約束,同時對貴族權力乃至於公民權利進行了明確。《自由大憲章》的條文之中,闡述了幾個非同尋常的概念,比如自由、分權、法治等。大憲章出現之後,歐洲人也就正式走上了對憲政的探索之路。

當然,王權一邊的約翰並不甘心自己的失敗。

將權力關進籠子裏這件事情,在歐洲中世紀早期,沒有一次不是通過戰爭和流血完成的。即便是王權旁落,地方勢力抬頭,也往往是因為被現實逼到了這一步,畢竟形勢比人強。但在大憲章之後,想通過明文立法的形式限製住國王的種種特權,顯然無地王約翰覺得自己被愚弄和操縱了。

那就索性抵製大憲章。

大憲章簽訂沒過多久,無地王約翰就開始著手對其進行修改。

無地王約翰如此一抵製,也就恰好給了眾多實力派貴族以動武的口實。所以,所謂的憲政也不是無緣無故就能實現的。憲政的存在隻是為貴族動武和以下克上提供了一個合理合情合法的借口。

當然,對於國家與國家,貴族與貴族勢力相對均衡分布的古代歐洲而言,以立法的形式圈定一個動粗的上限,這件事情的必要性與現實意義,確實是要遠遠高於大一統概念深入人心的古代中國的。

動粗既然不可避免,那就索性大幹一場。

大憲章簽訂的同一年,英格蘭“第一次諸侯戰爭”(First Barons' War)爆發。對壘的雙方,分別是以約翰為代表的“保王派”,以及英格蘭實力派貴族所在的“大憲章派”。當然,我們前文曾經涉及過,此後“大憲章派”向海對岸的法國伸出了橄欖枝,法王腓力二世派出了後來繼承卡佩王朝國王之位的路易八世,登陸英格蘭。

路易八世的出現,讓英格蘭內部矛盾迅速複雜化。

路易八世一路順利地進入倫敦,甚至自封為英格蘭國王。然而,這個略顯激進的做法,並沒有得到羅馬教廷的首肯。所以,路易八世當時的英格蘭國王稱號,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歐洲正史的官方認可。如此一來,原本是英格蘭內部憲政之爭的第一次諸侯戰爭,摻雜進了外交因素、宗教因素乃至於民族感情因素。而且更加應景的是,第一次諸侯戰爭沒有打完,無地王約翰就暴病而死。

原本大憲章派的矛頭,針對的就是無地王約翰,無地王約翰一死,鬥爭的方向出現了搖擺。而且路易八世對英格蘭王權的巧取豪奪,越來越讓跟著大憲章派一起赤膊上陣的普通貴族感到困惑。

所以,無地王約翰死後,他九歲的兒子亨利登上王位,也就是後來的亨利三世(Henry Ⅲ)。亨利三世的出現讓路易八世的處境變得愈發尷尬,因為大憲章派想要的無非就是權力,而一個九歲孩童登上英格蘭王位,也就給了大憲章派對權力歸屬問題的最大想象空間。那麽,英格蘭貴族之間的大妥協,也就開始悄悄地醞釀。

最終,路易八世變成了那個裏外不是人的角色。

明白了自己身份之尷尬的路易八世,灰溜溜地返回了法國本土。

與此同時,英格蘭第一次諸侯戰爭落幕,英格蘭貴族大和解,大憲章派被賦予戰後組閣的權力,一直到年幼的亨利三世成年。各派共同宣誓擁立亨利三世,甚至,大憲章派還順坡下驢,在《自由大憲章》的具體條文中,做出了有利於王權的一些修改。

至少在看上去,到此為止,憲政之爭已經告一段落。

隻不過,亨利三世的出現,隻是暫時擱置爭議,而問題本身並沒有得到本質上的解決。

時間來到了公元1227年,也就是亨利三世登基之後的第十一年。大憲章派開始兌現當年的承諾,進行權力移交,還政於二十歲的亨利三世。

成年之後的亨利三世,除了在位年頭更多,他幾乎是他的父親無地王約翰的一個翻版。軍事上碌碌無為,仗打得不少,打贏的不多;政治上,亨利三世又被憲政派視為王權專製的代言人。

於是到了公元1258年,憲政派就像當年對待無地王約翰一樣,脅迫亨利三世簽訂了一個《牛津條例》(Provisions of Oxford)。《牛津條例》在《自由大憲章》的基礎上,寫入了每三年召開國會的條文。同時,由十五名大貴族組成“樞密院”(Privy Council),掌握整個王國的最高權力。如此一來,王權被進一步限製,這個《牛津條例》也就成了後來英格蘭議會的雛形。

於是,不可避免地,亨利三世走上了自己老爹約翰的老路。

公元1264年,“第二次諸侯戰爭”(Second Barons' War)爆發。對壘的雙方,依然是保王派和憲政派。

唯一一點和無地王約翰不同的是,第二次諸侯戰爭以保王派的全麵勝利告終。即便如此,兩王連續在位期間,爆發的兩次諸侯戰爭,也讓民主憲政的概念在英格蘭愈來愈深入人心。

此後,英格蘭成為歐洲憲政先驅,而歐洲又成為世界憲政先驅。所有一切開始的地方,就在公元13世紀的金雀花王朝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