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烽煙錄

第三百七十五章 桂子英秀蒙敖

夜晚寒風吹過,長髯道士護送孫斜穀下山,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石台,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走下去的。

走到那塊“天地同生”牌匾下的時候,孫斜穀已經是氣喘籲籲,也不在下山,直接坐在石階上,拿起腰間的酒葫蘆,一口悶下,驅散了寒意,解困解乏,舒暢了許多。

長髯道士往前一步,略微拱手,“時候不早了,先生若是累了,那晚輩背您下山。”

孫斜穀搖了搖頭,陣陣輕笑,“老頭子一個人習慣了,被這麽多人跟著,倒是有些不自在,你回去向齊幀玄複命吧,老頭子我休息一會就下去了。”

“孫先生,這夜晚下山,您一人真的可以嗎?”

孫斜穀看了看長髯道士,“怎麽?看不起我?”

“晚輩絕無此意。”長髯道士趕緊抱歉鞠躬。

孫斜穀本就沒有惡意,揮了揮手,繼續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小口桂子酒,“走吧,走吧,清夜寒風吹滿地,石階青板步生蓮,你們這些牛鼻子道士就喜歡這些虛的,若真的可以步生蓮花,那又何來石階一說。”

長髯道士抿嘴輕笑,稍稍拱手,“儒道不同,我們道者歸因於天地,形與心之大德,石階雖無蓮,但步步可生蓮。”

“哈哈哈,和你師父一樣會忽悠人。”

“既然前輩執意一人下山,那晚輩就不打擾了。”長髯道士也沒有在和孫斜穀爭執,轉身離去,輕笑道。

孫斜穀微微點頭,等到長髯道士離去後,星夜長風,當歌挽泣。

“悠然,悠然。。”

孫斜穀起身一邊呢喃著一邊動身下山,雖不是仙風道骨,擔仍有江湖氣息。

。。。

信陽郡,同蕭城。

山穀之中白雪飄**,北風呼嘯,白衣男子裹著棉裘坐在一匹白色駿馬上,白馬英目,身形流暢,看起來格外矯健。

而白衣男子騎在馬上,身後跟著數百匹駿馬,雖不像白馬一樣看起來威嚴,但拿出來,個個都是可以日行七百裏的悍馬。

這便是信陽戰馬。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眼前便出現一個農家小院,木屋茅草,看起來有些清苦。

白馬走到庭院前,沒等白衣男子開口,便停下腳步。

門前庭院深深,有池水從附近山上留下,不過時至冬日,已然斷流,門前古井旁,一素布麻衣的姑娘正貼著池水洗衣,井邊有紅爐,爐子上的銅壺咕嚕咕嚕的翻騰著,蒸汽從壺嘴冒出,在女子身旁形成一團細膩的雲霧。

女子俯身洗衣,青絲垂下,偶爾從池水中騰出通紅的手指將一兩簇秀發撥到耳後,生的幹淨秀麗的女子聽聞外麵馬蹄聲響起,起身望向庭院之外。

是他心中的白衣郎,嘴角上揚,眉眼生情,眼中滿是歡喜。

“回來了。”女子將手從身前的圍裙上抹了抹,走過去將白衣男兒身上的暖裘脫下,往屋中走去。

門外駿馬成群,茅草屋中酒香四溢。

“是從北州來的信。”女子從身後的抽屜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白衣男子端起麵前酒杯,暖酒下肚,很是舒服。

“不是說不收山外之信嗎?”男子皺眉道。

女子有些抱歉的俯身,“先看看信上的名字,這是呂雲棧給你的信。”

聽到呂雲棧三個字,男子愣了愣,這麽多年了,終於再次聽到了這個名字,蒙敖放下手中酒杯,緩緩拿起信件,自嘲道,“師弟,闊別多年,你終於功成名就了。”

師兄在上,小弟雲棧敬上。

一別十餘載,昔日鮮衣怒馬,晉雍才俊,終究難逃歲月蹉跎,提筆數日,心中自有感慨萬千,卻不知從何提起,昔日借馬五百,助吾王練就祁寧林字騎兵將士五百,攻城陷地,屢戰屢勝,也不負當日師兄走馬踐行之恩。

。。。

師父年邁,雖**形骸,但心係你我二人,師父畢生所學才情授之吾等,弟得其三,兄具得其七;願師兄能下山出穀,摒棄前嫌,下山歸門;弟入官場,難以脫身,師兄當行門徒之禮,順師孝師,弟不勝感激。

願你我在度相逢之時,桂子樹下,同載美酒,暢談天下事。

弟呂雲棧銘上。

。。。

呂雲棧的信洋洋灑灑將近千言,蒙敖看完後,繼續飲酒,和他師父一樣,他也喜好飲酒,飲的也是晉雍桂子酒。

旁邊的女子看到蒙敖紅了眼,在讀添上一壺煮好的桂子酒,再胖跪坐添酒,“可是有什麽心事。”

“娘子嫁我幾載?”

女子愣了愣,臉上怦然出現一抹淡紅,“五年。”

“可曾想過去見家師?”

聽到蒙敖的話,女子稍稍驚訝,但看著蒙敖眼淚緩緩留下來,輕輕一笑,“全憑相公安排。”

蒙敖精通馭馬之術,又深的斜穀道人真傳,年少之時在晉雍有著“桂子英秀”的美譽,這桂子便是因為他喜歡在斜穀道人家門前的桂子樹下馭馬才被加上的。

少年成名的蒙敖才情卓著,不知識多少晉雍少女芳心暗許的傾慕對象,然而隨著蒙敖的日漸成名,斜穀道人卻有些對這個弟子前途報憂。

終究再一次爭吵中,斜穀道人一怒之下大罵道:養馬之術,與家禽六畜之術有何異?豎子焉敢以此立名。

這就是這次爭吵,讓蒙敖離開了生活了二十年的晉雍,隻身來到信陽做起了馭馬人,在深山中馭馬,與世無爭。

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回想起來,難免覺得有些幼稚可笑,年少氣盛的他隻因為師父一句怒言而遠走他鄉,這一走便是十七年,走的時候還是晉雍才俊,等到回去的時候,已然變成了一個即將生出白發的暮年之人了。

若是自己當初沒有選擇離開,選擇虛心受教會怎麽樣?這個問題不止一次出現在蒙敖的腦子裏,但是世上的事情本就沒有回頭路可走,既然選擇了一條路,哪怕是爬,都要爬完。

深山之中,蒙敖與妻子共乘白馬,出山門。

這次,他與自己和解了。

。。。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恩恩怨怨,江湖才會更加精彩。

晉雍的冬日雖然沒有北州和信陽那麽冷,但是寒意襲來,還是讓人直發抖。

孫斜穀門前,桂葉落滿地,光禿禿的樹枝就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掌一樣,伸在半空。

馬蹄響起,蒙敖與妻子翻身下馬,推開木門,看到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桂樹,熟悉的茅屋,蒙敖心中不免生出陣陣酸楚。

抬頭看桂樹,已經無花無桂,妻子攙扶著蒙敖走進院落,身後白馬雖無人牽著,但也跟著往裏麵走,低著頭,鼻子一伸一縮,仿佛在感受這裏是什麽地方。

“怪不得都叫你桂子英秀,原來是這顆桂樹。”妻子打趣道。

“你怎知這是桂樹?”

“相識十年,嫁你五年,怎可不識桂樹?”妻子笑道。

桂樹下的石桌上放著一個酒葫蘆,蒙敖輕輕提起,裏麵已無一滴酒,妻子會意的從身後拿出一壇桂子酒,交給蒙敖,由他倒入這個陪伴了師父大半生的酒葫蘆裏。

或許是酒香傳到了裏屋,正在點頭打盹的孫斜穀抹了抹流下的哈喇子,伸了一個懶腰,“有人送酒來了。”

說完,披上一件棉袍就往外走去,推開屋門的刹那,四目相對。

闊別十七年,沒想到自己的師父已經白發橫生,成一老翁;而孫斜穀也沒有料到,這個自己從小當做親生兒子看待的徒弟回來了。

女子急忙行禮,“信陽隆北人士許氏拜見師父。”

斜穀道人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直勾勾的看著蒙敖,蒙敖眼圈微紅,放下酒葫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師父,弟子不孝,今日回來了。”

身後的白馬也跟著四膝著地,低下頭顱。

斜穀道人看了看門口的桂樹,忍住淚意,“有你在,老夫倒不至於落得老無所依啊。”

“桂子留香,今日大吉。”

。。。

大熙新都皇宮。

冬日襲來,宮天良站在熙聖殿前,看著天空大雪飄**,此時的宮天良已經蓄須結發。

皇宮養心殿,皇後娘娘陳牧蕭,挺著大肚子躺在**,一邊看書一邊摸著自己的肚子。

身旁的丫鬟打這哈欠站在那裏,這一幕被陳牧蕭看到後,陳牧蕭輕輕一笑,“累了就下去歇著吧。”

“娘娘沒事,奴婢不累,奴婢要在這裏看著娘娘。”旁邊的丫鬟一個機靈,趕緊站好。

陳牧蕭笑著搖了搖頭,“站在這裏那麽久,腿不酸嗎?本宮又沒有什麽大事,用不著你們看的。”

“娘娘,您懷著龍種啊,還不算大事?”旁邊的丫鬟打趣道,陳牧蕭悠然一笑,當年初次嫁到大熙東宮的時候,身邊也有一個這麽的丫鬟,自己初來乍到,她陪著自己到處閑逛,給她講這將那,讓他在遙遠的異國不覺孤獨無助。

那個每天笑嘻嘻的,連宮天良都敢懟上兩句的丫頭已經成了一抔黃土,在明爭暗鬥的朝廷裏成了最冤枉的犧牲者。

小嬋,說真的,本宮有點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