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版主:莊秦懸疑驚悚作品集(共18冊)

第五章

01

搜查趙偉房間時,周淵易與王力終於有了決定性的突破。在趙偉抽屜裏有一本帶鎖的日記本,打開鎖後,日記本上隻是記錄了一些實驗數據,卻並沒有什麽心情曆程的記錄。但是在日記本的薄膜封皮裏,卻找到了一張手機卡,放在手機裏一試,果然就是打給謝依雪的電話號碼。

這麽看來,這個神秘電話果然就是趙偉打來的。他的居心何在?在詢問了歐陽梅在水晶洗浴宮的同事,辨認了照片後,周淵易確定趙偉就是歐陽梅青梅竹馬的男友。

趙偉的研究成果即將出來,他為了擺脫一個做過桑拿女的女友而殺死她,這並非是不可能的事。何況他還可以接觸到A物質並偷偷拿出,嫌疑人基本上可以鎖定就是趙偉。

在調查趙偉的曆史過程中,也沒有什麽值得特別留意的地方。

他出生距離江都市400公裏外的遠郊一個叫烏梅鎮的鄉村裏,他十六歲的時候就認識了當時十二歲的歐陽梅。農村的女孩大多早熟早婚,於是他們很早就確立了戀愛的關係並私定終身。後來趙偉考進了江都大學醫學院,又進一步升入了研究生部。他讀書很早,十六歲就考進了大學,一度被稱為神童,所以現在他都研究生快畢業了,年齡也才不過二十一歲,可謂前程似錦。這樣光明的前程,如果真的攤上一個有過汙點的女友,他一定是不樂意的。雖然他生性木訥,可懨雞咬人,做出殺掉歐陽梅的事也不足為奇。

但是趙偉也死了,這又是為什麽呢?難道真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那這個所謂的黃雀又居心何在呢?

周淵易這才發現,這個案子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複雜。他感覺自己又一次走進了迷宮之中。

周淵易坐在辦公室裏,兩眼呆滯地望著天花板上緩緩轉動並發出吱吱聲響的吊扇,手指裏夾著白色的萬寶路,沉思不語。就在這時,腰間的手機又響起了24和弦的鈴聲:“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

看了看號碼,是法醫眼鏡小高打來的。小高讓周淵易馬上到檢驗部來一趟,他又會有什麽新發現呢?

小高給周淵易泡了一杯綠茶,茶葉在水杯中上下起伏,緩慢散開,散發出陣陣清香。

周淵易開門見山地問:“小高,叫我到這裏來又有什麽新的發現?”

小高微微一笑,說:“周隊,當然是有新的發現,我才會叫你來的。昨天下午,在帝景大廈發現了一具無頭女屍,這事你知道吧?”

“知道,當然知道。這個案子是交給了劉大頭在辦理,對不?”

“對,不過在經過檢驗後,我建議他把這個案子移交給你來處理,因為我發現了很有意思的東西。”小高說道。

“是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在解剖這具屍體的時候,我意外地發現,她的心髒瓣膜奇怪地破裂了,就和歐陽梅死亡時的表征完全一樣。我多了一個心眼,對她的血液進行了取樣分析,果然,在血液裏發現了A物質的殘留物。”

“哦?那快讓我去看看這具無頭女屍。”周淵易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

在太平間裏,工人師傅將白鐵冰棺從一格一格的抽屜裏抽了出來。揭開白色的床單,周淵易看到了一具醜陋的屍體。

這具屍體屬於一個很年輕的女人,大約隻有二十來歲,皮膚因為冰棺低溫的原因,遠郊顯得有些僵硬,並隱隱約約有了點微微的粉紅。在胸部有一些淡褐色的斑點,是屍斑,這些屍斑說明了這個女人死亡的時候是麵部朝下躺在地上的。在脖子處,隻有一個碗口大小的血洞,頭顱已經不翼而飛。脖子上的切口參差不齊,不像是用專業的手術刀切割下來的,更像是用生鏽的菜刀一點點割斷。冰冷的肉茬在脖子切口邊緣翻飛,鮮血凝結成了烏黑的冰棱,像鋸齒一樣張牙舞爪。兩隻曾經高聳的**,因為失去了生命力,而失去了活力,軟綿綿地趴在了胸口上,像是兩坨病死豬肉一般讓人惡心。皮膚依然是緊繃著的,看來她生前一直很善於保養身材。在她的手指上,沒有粗厚的老繭,皮膚細嫩得讓人不敢相信,她生前應該不是從事體力勞動,也不常使用電腦之類工具。

這個死亡的女人究竟是什麽身份?這是現在最應該搞清楚的一點。她的死因與歐陽梅相同,極有可能是被同一個凶手殺死。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歐陽梅是被她男友趙偉殺死的,而趙偉也被另一個隱藏著的不知名凶手殺害,那這女人又是被誰殺的呢?

太多的疑問讓周淵易陷入了一個緊接著一個的迷團之中。

回到辦公室中,他有氣無力地半倚在沙發上,嘴裏木然地吐著煙圈。白色的煙圈在他麵前交織變換,一張魔霧一般的網在他眼前不停出現並消失著。

一絲倦意突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努力地想要保持自己的清醒,卻發現這是徒勞的。

他愣愣地望著眼前這片煙霧,煙霧之中隱約有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這張臉躲在了薄霧後,看不見她長什麽模樣,唯一可以看到的隻是她的眼睛與嘴巴。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周淵易,似乎在敘述著她的不幸。而嘴巴微微上翹,卻是個詭異的微笑。

她在笑什麽?是在嘲笑還是譏諷?

周淵易手中的香煙燒到了盡頭,一絲滾燙的感覺從手指蔓延了到了全身,讓他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了起來。

剛才幻覺中的那個女人令他全身莫名其妙激出了一身冷汗。

要查清這個女人的身份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的頭顱不見了,而最近也沒收到什麽失蹤人口的報告。再說了,從小高的檢驗報告上來看,這個女人是當天才被殺死的,失蹤人口報案一定也沒這麽快。

這女人為什麽會死在帝景大廈裏的十三樓呢?這層樓早就被廢棄不用了,從痕跡上來看,並沒有移屍的線索,那裏就是案發的第一現場,從屍體脖子旁噴濺的血跡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屍體的指甲縫裏沒有發現衣物或者人肉組織的殘留痕跡,這也說明被害者並沒有反抗與掙紮,凶手一定是死者所熟悉並信任的人,才會乖乖地跟著來到這廢棄的帝景大廈十三樓。

這個凶手為什麽會帶走死者的頭顱呢?隻會有兩個解釋,如果不是有著刻骨銘心的仇恨,那麽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死者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何許人也。

這麽說來,隻要知道了這女人的身份,再排查其社會關係,案件就有了曙光,同時還可以順藤摸瓜找出趙偉被殺的內幕。

一想到這裏,周淵易心裏就禁不住陣陣興奮。

02

謝依雪撐著傘走出了伊莎坦布爾咖啡廳,雨點好象更密集了。

柏油馬路上已經積起了一層雨水,雨點落在水麵上激起了一朵朵水花。

她來的時候,是在伊莎坦布爾酒吧大門前下的出租車,這裏是單行道,現在要回去就得走過不遠處的一個過街天橋才行,否則要繞很大一個圈才可以走上回家的路。

謝依雪捂著肚子走到天橋邊,雨點敲在傘麵上發出了颯颯的聲響。她的腳踩在水中,平底鞋的鞋麵都有些被染濕了。她感覺有一絲寒意從自己的腳底漸漸彌漫到全身,她對自己說,千萬別感冒了,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得為肚子裏的孩子想一想。

她想盡快回家,然後泡個熱水澡,再插上一會花。何姐應該買回了各種顏色的鮮花了吧,隻有在插花的時候,才會讓她忘記所有不快樂的事。歐陽梅已經死了,沈建國外麵的女人沒有了。他會回到自己身邊,還是繼續在外麵尋找新的獵物呢?一想到這裏,她的心裏就有些忐忑不安,心如亂麻。

她加快了腳步,走上了天橋的階梯。

江都市的過街天橋修得都很高,因為作為一個交通樞紐,城市裏常常會穿越過許多加長加高的載重卡車,一邊發出轟隆的怪叫,一邊呼嘯而過。

天橋的兩邊,通常會修上很高的廣告牌,遮住兩邊的視野。所以這天橋到了晚上也常常會成為犯罪的天堂。站街女、乞丐、小偷、小販占據了天橋的兩邊,隻留下一條狹窄的通道。不過現在是白天,又下著雨,應該不會有商販與乞丐吧。

一邊想著,謝依雪已經走到了天橋橋麵上。

橋上果然沒什麽人,兩邊的廣告牌讓本來就很陰暗的天色顯得更加陰森,灰蒙蒙的天空就像要壓下來一般,這讓謝依雪感到心裏像是埋了一塊石頭一樣。

廣告牌的影子占據了半邊的橋麵,斜斜地拉長,雨水積到了腳踝處。謝依雪有些猶豫,她在想是不是要這麽走過天橋。她很擔心如果就這麽走過去,雨水一定會進鞋的,要是感冒可就麻煩了。

自己懷著孕,不能吃藥,隻能靠身體扛一扛,那會很麻煩的。還不如下了天橋,就在單行道這邊打輛出租車,就算多點錢也沒什麽關係。

正當謝依雪下定了決心準備轉身走下天橋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窸窸唆唆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很細微,像是刻意在隱瞞著自己的到來,但是卻因為踏在雨水中濺起了水花才真相大白。

是誰?隻是個路人嗎?

謝依雪轉過頭來,向天橋的對麵望去。

在廣告牌的陰影裏,走出來了一個全身黑衣的老太婆。這是九月,雖然下了一場雨,但是空氣裏還是彌漫著沒有消散完全的熱氣。可這老太婆卻穿著很密實的黑布衣服,黑色的綢布襯衫的領口一直扣到了脖子上,長袖遮到了手腕處。她的臉遮掩在廣告拍的陰影之中,隻有一雙眯得小小的眼睛,散發著捉摸不透的詭異的神彩。

這張臉慢慢地從陰影裏凸現了出來,這是張布滿了溝壑的臉,就像一張老樹皮,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皺紋。

兩隻渾濁的眼球出現在了謝依雪的眼前。這是多麽渾濁的眼球啊,三分之二的地方都被眼白占據,剩下的三分之一則是一顆仿佛被霧遮住了的眼睛。老太婆翻了翻眼皮,瞪了一眼,然後馬上就垂下了頭。雖然抬頭隻是短短的一瞬,但是,那顆渾濁的眼睛馬上放出了一道淩厲的目光,直直地刺在了謝依雪的臉上,讓她感到了一絲熱流。她的臉馬上就漲得通紅,她不知道這是什麽原因。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種恐懼的感覺襲上了謝依雪的心頭,而這恐懼正是來自於這個素未謀麵的身穿黑衣的老太婆。

謝依雪對這突然出現的不寒而栗的感覺感到有些無所適從,她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了,這個老太婆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可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奇怪感覺呢?

她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幾步,她感到這老太婆對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當她的後背貼到了一片冰涼的欄杆時,她才知道自己已無退路。她張目結舌地看著這老太婆向她緩緩走來,雙手冰涼,捂著肚子不停顫抖。

這老太婆走得很緩慢,她一隻手撐著一把黑傘,另一隻手扶著身邊高高的廣告牌,腳步顫顫巍巍,仿佛一陣風都可以將她刮倒。她穿了一雙和衣物同樣黑色的布鞋,她的腳踩在了水窪裏,濺起了朵朵水花,但她卻沒有一點遲疑,繼續將布鞋踩進了水中,眼看著被浸濕。

當她的腳踩在水裏時,不停發出了啪嗒啪嗒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來自於很遠的地方,這不禁讓謝依雪感到沒有來由的恍惚。

她走得好慢,就這麽一點一點地接近謝依雪所站立的位置。

隨著這老太婆的逼近,謝依雪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不停加快,一分鍾起碼跳動一百五十次以上。她覺得自己的喉管在漸漸萎縮,氣流無法衝出,不能說話,更不能呼吸。

這是怎麽樣的一種感覺啊?

無法呼吸!

謝依雪捂在肚子上的手,開始滲出了冷汗,渾身一片冰涼。

這老太婆已經走到了謝依雪身邊,停住了腳步,啪嗒啪嗒的聲響立刻消失。

她站在了謝依雪身邊。她要幹什麽?

謝依雪覺得頭暈目眩,渾身搖晃,大腦裏嚴重缺血,世界仿佛停頓了,隻留下一片空白。

肚子裏的嬰兒時不時地踢上輕輕的一腳,壓迫著她的胃,讓她有種嘔吐的感覺。隻有這感覺才讓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全身黑衣的老太婆,站在謝依雪的對麵,抬起了頭,渾濁的眼睛梭巡了一眼謝依雪,然後咧嘴一笑,嘿嘿一聲,露出了裏麵東倒西歪,烏黑的牙床。

她的嘴角向上微微翹著,仿佛在微笑,更像是在嘲笑。

她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很緩慢很緩慢地說道:“都會死的……都會死的……都會死的……”

說完,老太婆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歇斯底裏,**氣回腸。她轉過身來,一蹦一跳,興高采烈地沿著天橋階梯跑了下去,手裏那把黑色的綢傘也被她扔在了地上,隨著雨水衝刷,緩慢向階梯下滑去。

“我的天,怎麽這麽倒黴?”謝依雪驚魂未定地對自己說,“怎麽上天橋也會遇到一個瘋婆子呢?”

她這才想起,最近一直都有人在說,伊莎坦布爾酒吧附近,時常出沒一個發瘋的黑衣老太婆,見人就說一句讓人全身冰涼毛骨悚然的話。

“都是會死的……都是會死的……都是會死的……”

聽說這個瘋婆子以前很正常,就住在這附近。自從她老伴因為什麽疾病死了後,她失去了生命的支柱,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間崩塌,歇斯底裏地發瘋了。

這事江都市的報紙還刊登過,希望社會援助。後來當民政局來尋找這老太婆時,卻便尋不得其蹤。有人說那老太婆去了其他城市,也有人說那老太婆已經死掉了。可是,萬萬沒想到,今天謝依雪卻在這天橋上鬼使神差地遇到了。

想到這裏,謝依雪突然感到肚子裏的嬰兒又踢了她一腳,而且這一腳踢得很重很重,讓她感到無法承受的疼痛。

她扶著高高的廣告牌嘔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嘔吐了起來。

03

楊曉雯抬頭望著沈建國,她覺得今天的沈總特別奇怪。當她說出十三樓上發現了一具沒有頭顱的女屍,沈總頓時臉色發白,大顆大顆的汗液從額頭分泌出來,順著臉頰滑落,他卻沒有分出一隻手來擦拭。

楊曉雯關切地問:“沈總,您沒事吧?”

沈總似乎很恐懼,渾身戰栗著,雙手顫抖。他答道:“沒事,我隻是有點累了,剛才睡了一會,一出來就聽到這麽可怕的事,心裏覺得有點慌。我再進去睡一會,如果吳總打電話來,你就叫我。”

“哦……”楊曉雯埋下頭來,一邊劈裏啪啦在電腦上敲著字,一邊說:“吳總先就打來了電話,那時您在睡覺,我就沒叫醒您。他說他在果山山腳等了一上午,都沒等到人,現在他留了一個人在那裏等,他先回公司來。下午稅務這邊還有點事呢。”

話還沒有說完,沈建國已經進了總經理辦公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在關門的一刹那,整個辦公室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楊曉雯驚慌地抬了抬頭,茫然地望著緊閉的總經理辦公室大門。

沈建國的心情很不好,他想發火。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麽在十三樓的時候,他會感覺到恐懼。那是一種死亡的氣息,在身邊縈繞。

好象有人說過,人體就是一個氣場,每個人都有一種屬於自己的氣息。當死亡的時候,這氣息就會棄人而去,灰飛湮滅。這就是所謂的靈魂,據說有科學家作過研究,讓即將死亡的人躺在最精密的電子天平上,在死亡的一刹那,人體的重量輕了二十一克,這就是靈魂的重量。

沈建國從來對這種說法都是嗤之以鼻,不以為然。他一直都認為,這減少的二十一克隻是人在死亡時呼出的最後一口空氣的重量。

不過,後來他又聽到了一種說法。每個人的氣場都有相對應的頻率,每個人的都不一樣。但是,也不排除有人的氣場會接近到可以忽略的程度。如果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兩個人的氣場重疊,其中一個人就會看到或者感受到另一個人的想法。如果另一個人恰好剛剛死亡,那麽這就是所謂的見鬼。提出都會表現為幻覺、幻聽,感覺心慌或者窒息。

難道這個死了的女人的氣場正好和自己相接近嗎?不然怎麽自己會有那樣的感覺?

沈建國感覺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安,他不敢再多想了。

吳慶生回到帝景大廈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他一回來就問楊曉雯:“沈總呢?”

楊曉雯將中指豎在了嘴唇上,說:“噓,沈總還在睡呢。”

“那就不打擾他了。”吳慶生攤了攤手,繼續說,“真是倒黴,在果山等了一上午,都沒見鄰省那家醫療設備廠的老總過來。回來的時候,我開的那輛桑塔那偏偏闖了紅燈被警察扣了。本來這麽個小事不會被扣車的,可我不知道怎麽了,和那警察吵了一架,他一發火,那我的車給扣了。我明明看到那個時候是綠燈的,可是一開過去的時候就被警察攔住了。我敢發誓,我看到的絕對是綠燈,所以和那警察頂了幾句嘴。可是去崗亭看了監控錄象,那時還真是紅燈。真是青天白日見了活鬼……”

楊曉雯關切地問:“吳總,您下午還要去見稅務的人呢,沒車怎麽行呢?”

“沒事。”吳慶生掏出兜裏的純棉手絹擦了擦臉頰,說,“我一會開老沈的帕薩特去見稅務。他的車鑰匙,我也有一把的,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有急事的。等他醒來你給他說一聲就是。”

說完,他就來到自己的抽屜旁,手忙腳亂地找出一疊厚厚的資料。

出門前,吳慶生摸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這是打給他未婚妻魏靈兒的。

吳慶生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認識魏靈兒的。他已經四十三歲了,隻比沈建國小三歲。可是他一直都沒有娶妻生子,他一直都認為追逐比守侯更有意義,沒有必要為了一顆星星放棄整片星空。不過當他遇到魏靈兒的時候,他決定擯棄以前的想法。

那是在三個月前,吳慶生開著桑塔那到衛生局去辦事。當車開到新街市路口時,突然從人行道邊衝出了一個小孩。他踩刹車已經來不及,幸好他開車早就不是一年兩年了,急中生智,使勁一扭方向盤,車向路邊的欄杆撞去,避開了那個衝上路的小孩。

鐵製的欄杆被桑塔那撞倒在了人行道中,正好砸在一個過路的女孩腳上。

吳慶生不是一個逃避責任的人,相反,他還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否則也不會在二十三年內蒙古的那個雪夜裏背著沈建國去醫院了。

他連忙下了車,扶起了那女孩。

在看到那女孩的臉後,他不由得吃了一驚。並不是這個女孩有多漂亮,而是因為她的模樣竟酷似另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吳慶生在內蒙古大草原上見到的,他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住的地方,就在吳慶生隨部隊駐紮的營地旁。每天吳慶生站崗的時候,都可以遠遠聽到那個女人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謠,輕輕鞭打著羊群。在男人紮堆的地方,這樣一個女人就像天使一般深深在吳慶生的心裏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痕跡。這是一個美好的記憶,一直讓他難以忘懷。他曾經下過決心,如果這一生一定要娶妻,也一定要娶這樣的女人,陪她廝守一輩子。

現在看到腳被砸傷的女孩,他放棄了即將要辦的事,執意要送她去醫院檢查。

這個女孩就是魏靈兒。

如果說這樣的邂逅並不能構成吳慶生想要娶她的充分理由的話,那麽當他知道了魏靈兒的父親就是衛生局魏局長時,他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娶到魏靈兒。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在他無微不至的照料下,魏靈兒沒有過幾天就從醫院出院了。她對這個看似忠厚成熟的男人頗有好感,而父親也對這國風醫藥公司的副總很是滿意。雖然吳慶生已經四十多歲了,可平時保養得很不錯,又勤於鍛煉,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於是他們順利地交往了起來。

不過今天很奇怪,魏靈兒的手機一直都打不通,老是盲音。

吳慶生鬱鬱寡歡地放下了手機,抓起翻出了資料與帕薩特的車鑰匙,又在抽屜裏找到了一支眼藥水,就走出了門。

04

沈曉葉與蕭之傑坐在這個叫雲霧山莊的亭台裏,品茗著這果山上特有的毛峰清茶。果然這裏不會被雨淋到,亭台上方翹出的飛簷遮住了所有的雨水。而水池裏的肥魚也因為正在下雨缺氧的緣故,紛紛拚命遊到了水麵上層想要呼吸新鮮的空氣。

沒有多久的功夫,倆人已經釣到了不少的魚。有草魚,也有鯰魚,甚至還有幾條紅色的鯉魚。

不過,沈曉葉與蕭之傑坐在一起的時候,卻一句話也沒說,一陣尷尬的冷場。

終於,是沈曉葉打破了僵局。她問:“蕭,你怎麽會想到約我出來釣魚呢?”

蕭之傑漲紅了臉,像是個被大人發現偷吃糖果的小孩一般,吞吞吐吐地回答:“……因為……因為……因為我……我就想找你來釣魚……”

“切——”曉葉啐道,“這也算理由?你老實給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蕭之傑聽了這話,倒是馬上恢複了以往的鎮定與幽默。他反擊道:“誰說的?我哪有喜歡你?其實,照現在最流行的話來說,我隻是對你有好感。”

“這麽說,你不喜歡我?”話音還沒落下,沈曉葉已經站了起來,做出了想走的架勢。

“咳,你別走呀……”蕭之傑慌忙伸手拉住了曉葉。

當兩隻手觸碰到一起的時候,蕭之傑分明地感覺到了有一股熱流從彼此之間,他顫抖了一下,仿佛被這熱流融化。

一種突然而來的勇氣令他站了起來,擁向了曉葉,一張滾燙的嘴唇貼在了曉葉的嘴上。

他與曉葉的身體傾倒在了這布滿飛簷的亭台之中,曉葉熱烈地回應著他,這也是她苦苦等待的結果。

枕在蕭之傑的膝蓋上,沈曉葉仰望著他那張陽光般充滿輪廓的臉。亭外的雨已經停了,剛才那瘁不及防的熱吻現在還令她頭暈目眩,但卻全身都洋溢著幸福的感覺。

沈曉葉兩眼迷離地問:“蕭,你能給我說一下你嗎?其實我對你還一點也不了解呢。”

聽了曉葉的問話後,蕭之傑原本清澈的眸子中竟平白增添了一絲陰鬱,若有若無的陰冷如薄霧一般占據了他的眼睛。他搖了搖頭,說:“我們不談我的家庭,好嗎?我不想談這個。”

“哦?!”曉葉不解地追問道,“有什麽不好談的?我都決定做你女朋友了,你還有什麽不好談的?就算你的家境再不好,再窮,我都不在乎的。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和其他的無關。”

一滴淡淡的淚水從蕭之傑的眼眶著緩慢滲了出來,他憐愛地望了一眼曉葉那完美的麵龐,語氣低沉地說:“曉葉,不是我想對你隱瞞什麽,隻是……”

“隻是什麽?”

“曉葉,我現在真的還不能說。等過一段時間我再告訴你吧,就算是我在求你。”蕭之傑的臉上寫滿了憂鬱與痛苦。

曉葉看著蕭之傑的臉,她實在是不再忍心繼續問下去,但是在她的心裏,卻像是堵了一塊沉重的石頭,胸裏的氣流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

她煩悶地站了起來,看了看天,然後對蕭之傑說:“蕭,時間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我們走吧。”

上了回城的公交車,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下過一場雨,雖然已經停了,可空氣裏的晦暗並沒有被雨水衝開,反倒是更陰沉了。

道路兩邊的行道樹像列兵一般向後飛快地倒退著,依偎在蕭之傑的懷抱中,沈曉葉覺得自己特別溫暖。

她將臉貼在了車窗玻璃上,一口一口對著玻璃哈氣。熱騰騰的氣吐在了玻璃上,立刻生起了一層模糊的霧。曉葉再用手指上無意識地霧上劃來劃去,等她劃完了定睛一看,不竟啞然失笑。玻璃上竟寫滿了蕭之傑的名字。

她回過頭來,望著蕭之傑,一臉的傻笑。

曉葉心想,如果一輩子都在這車上,依偎在他的懷裏,那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啊。

車開在途中,響著轟隆轟隆的轟鳴聲,這公路不是很平整,常常會遇到或大或小的坑。而這些或大或小的坑總會讓老掉牙的公共汽車稍稍騰雲駕霧一番,在汽車騰空的時候,曉葉也會趁勢往蕭之傑的懷抱裏湊得更攏一點。她喜歡這溫暖的感覺。

忽然,沈曉葉感覺公共汽車行駛的速度突然放慢了,還東倒西歪,似乎是在避讓著什麽。她抬起頭來望向窗外,這才發現車已經開入了市區。

行道樹不見了,隻有相互毗鄰的高樓大廈。

公共汽車正緩慢地行駛,試圖避過前方的一起車禍現場。

車禍現場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沈曉葉把頭伸出了車窗,也隻看到了來回奔忙的警察與看著熱鬧的閑人。她根本看不到在這堆人後,究竟是什麽車被撞了,也看不清是不是有人傷亡。

蕭之傑說了一聲:“讓我來。”

他擠到了車窗邊,將手高高舉起,手上拿著數碼相機,劈裏啪啦地按著快門,在按完了幾張後,公共汽車已經駛離了車禍的現場。

蕭之傑興奮地坐了下來,眉飛色舞地說:“曉葉,今天我們接連遇到了兩起車禍,明天的校報,我的照片一定可以上頭條。”

曉葉並沒有蕭之傑想象中那麽激動,她皺了皺眉頭,說:“快把照片調出來看看吧。”

照片中,人頭湧動,在人群的縫隙之中,可以看到一輛被擠成一團廢鐵的小轎車。

蕭之傑叫了起來:“真是酷啊!這車一定是在高速的情況下撞到了安全島上。就算安全氣囊打開了,巨大的衝擊力也會把整個車廂擠出一團,活活把駕駛員給夾死。”

曉葉白了他一眼,說:“你不要這麽興奮好不好?這駕駛員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她接過了數碼相機,查看起裏麵存儲的照片來。

她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不禁一愣,接著呆了起來。

沈曉葉張開了嘴,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可是,她卻覺得窒息。

她渾身劇烈地顫抖,嘴唇變得發紫,又漸漸變得蒼白。

她伸出手指,隻著照片,想要叫出來,可是喉管似乎變狹窄了,氣流根本不能通過。她隻可以喘氣,但卻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她的胸口一起一伏,臉漲得通紅。

蕭之傑注意到了曉葉的不正常,問道:“怎麽了?你怎麽了?”

曉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大聲叫道:“爸爸!爸爸!!爸爸!!!”

在照片中,越過洶湧的人群,看得到,出車禍的是一輛小轎車,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一輛銀灰色的帕薩特。

05

沈建國接到警方的電話後,大吃一驚。

他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當時他正做著噩夢。在夢中,歐陽梅一會是活色生香的尤物,一會又是腐爛發臭的死屍。一會變成了謝依雪坐在窗台上插花,一會又變成了嘴裏吐著蚯蚓戴著墨鏡的中年司機。他僵直了頸脖,渾身冷汗。想要叫出聲來,卻發現自己無法呼吸。

當他驚醒過來的時候,還在慶幸這隻是一個夢。可當他聽完電話後,全身又僵硬了。他的手一鬆,電話聽筒掉在了地上,聽筒裏隻傳來了一陣尖利的盲音。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吳慶生居然會開著車撞向安全島上的鐵製欄杆。車當場就撞成了變形金剛,不知道為什麽,安全氣囊沒有打開,他當場死亡。

吳慶生開車已經很多年了,當年在內蒙古大草原時,正是因為他背著沈建國在茫茫雪夜裏狂奔,救回了他的一條性命後,部隊為他記了功,並且選他去學了駕駛。說起了,他的駕齡也有二十多年了,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呢?

沈建國很震驚,他立刻出了帝景大廈,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往事故地點。

當他趕到外環公路時,除了看到圍觀的人群外,還看到自己的女兒沈曉葉正呼天喊地地哭泣著,滿麵淚水。旁邊有個看上去還算順眼的男孩摟著曉葉的肩膀安慰著。這個男孩是誰?曉葉在戀愛了?

沈建國有些生氣,但是,現在卻不適宜對這事發火,他必須要處理更重要的事。

他陰沉著一張臉,拍了拍曉葉的肩膀,說:“哭什麽哭?是你吳叔叔出了車禍,不是你老爸我。”

不等曉葉反應,沈建國已經擠進了人群,找到負責的警察,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法醫小高在工作室裏忙碌著,這段時間真是怪異,天氣陰霾不說,還出現了各種詭異莫名的事故。就拿今天來說吧,剛收到了一具新的屍體,竟然是車主莫名其妙在寬敞的馬路上,一扭方向盤,正麵對衝撞到了路邊的鐵製欄杆。安全氣囊沒有打開,事主當場死亡。

小高揭開了蒙在屍體頭上的白布,看了一眼。這具屍體慘不忍睹,方向盤插進了他的肋骨中,破裂的肋骨直刺進了胃與心髒,傷口外凝結著烏黑的血水,散發著惡臭。

小高熟練地用手術刀劃開冰涼皮膚,審視著破碎的內髒。在小高的眼裏,這屍體已經不僅僅是一具屍體,而是一件不會說話的證物,會告訴他究竟以前發生了什麽。記得以前看過一本國外的推理小說,同時也是一本法醫學的專著,名字就叫《屍體會說話》,是美國一個很出名的女法醫所寫。在書中,那位讓人尊敬的女法醫對所有從事法醫的人們說的一句話:

屍體,不會說話,但是你卻要試圖找到其中隱藏著的信息。屍體擺在這裏,不能動,更不能改變它的狀態,而你要做的,就是找出正確的線索,不要被假象所迷惑。你的努力,正是為了揭開迷團,找出真相,為屍體討到說法。

小高一直都遵循著這句話的精神,努力進行著自己的工作。

毫無疑問,這隻是一場車禍。可是這車禍又是怎麽發生的呢?外環公路車少路寬,汽車行駛的速度一向很快。那輛銀灰色的帕薩特是二零零一年出廠的,據說車況良好,可安全氣囊卻沒有打開。

安全氣囊在一九五二年就取得了全球專利,但在應用推廣中經曆了幾上幾下的波折,足足走過了三十多年的漫長路途。直至一九九五年,全球的汽車生產商才被強製要求必須在每輛轎車上安裝氣囊。

時速60公裏每小時正麵衝撞,其發生時間隻有0.1秒,而安全氣囊會在汽車碰撞0.01秒的時候開始微處理器工作,0.03秒內啟動點火裝置,0.08秒內向外膨脹,0.11秒的時候完全漲大。如果安全氣囊順利工作,這個車主就會揀回一條性命。

可為什麽安全氣囊沒有膨脹呢?小高隱隱嗅出了一點罪案陰謀的味道。

檢驗屍體血液內的酒精含量是一件必須的事,這可以知道主是否酒後駕車。

小高將針管刺進屍體頸部的靜脈中,緩慢抽出了一管烏黑的血液,然後注射在了一支試管中。

他滴入了指示劑,顏色並沒有變化。看來這個叫吳慶生的倒黴蛋並沒有酒後駕車。

小高皺了皺眉頭,似乎若有所思。

他踱到工作台邊,在抽屜裏取出了另一瓶指示劑。

隻滴了一滴在試管裏,試管中的血液冒了幾個微小的氣泡。

小高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的表情。他又多滴了幾滴指示劑,試管裏的血液開始翻滾了起來,像是沸騰的開水。

小高一拍腦門,咧開嘴,露出了幹淨的牙齒。

他又回到了屍體身旁,在屍體的不同地方血管抽取血液樣本,注射在試管中滴入指示劑進行觀察。

他在紙上不停作著記錄,一直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後,終於長籲一口氣,拾起了電話,撥給周淵易。

“什麽?在吳慶生的體內發現了A物質的殘留物?”周淵易大叫。

小高點了點頭,繼續說:“這A物質的殘留物很微量,如果不注意,根本不會往那個方向去考慮的。我隻是因為最近這兩具屍體都發現了A物質,多了個心眼滴了指示劑,否則也不會發現的。不過,吳慶生體內的A物質有個很奇怪的地方……”

“是什麽?”

小高喝了一口水,眨了眨眼睛,說:“我在屍體的各個部位都抽取了血液樣本進行檢測,最後得到了一個令人費解的結果,那就是血管的A物質含量都很低,幾乎不會對身體產生任何的不良反應。不過,有個部位的A物質含量就很高了,濃度超過了身體其他部位的很多倍。可以肯定,A物質就是通過那個部位給藥進入體內的。”

“哦?!是什麽部位?”

“眼瞼。”

眼瞼?A物質是通過眼瞼進入吳慶生體內的?這是什麽意思?說明了什麽?周淵易不解地望向了小高。

“不要這麽含情默默地看著我,我見了心裏瘮著慌。”小高打趣道,但隨即恢複了嚴肅的神情,繼續說,“我已經打過電話詢問過江都大學醫學院的李漢良教授,他告訴了我,A物質除了讓心髒瓣膜破裂外,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效用。”

“是什麽效用?”

“散瞳!”小高放下了水杯,眼睛直視著周淵易,麵無表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