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拜占庭帝國的教育思想
第一節 拜占庭帝國的社會概況及其對教育的影響
一、拜占庭帝國的社會形態
3世紀起,羅馬帝國度過了它的奴隸製繁榮時期,逐步走向沒落。為挽救帝國的衰敗,330年,羅馬皇帝君士坦丁(306—337年在位)把國都由曆經戰亂、困苦不堪的西部,遷到了政治相對穩定、經濟繁榮、文化發達的東部,在古代希臘移民城市拜占庭的舊址建立新都,定名君士坦丁堡。本來已存異議、紛爭劇烈的羅馬帝國逐漸形成了以羅馬和君士坦丁堡各為中心的東西兩部分。395年,羅馬帝國終於分裂為兩個獨立的國家。仍以羅馬為都城的西部,史稱西羅馬帝國;建都君士坦丁堡的東部,史稱東羅馬帝國,又稱拜占庭帝國。拜占庭帝國的版圖以巴爾幹半島為中心,主要包括小亞細亞、敘利亞、巴勒斯坦、兩河流域、愛琴海諸島和北非東部一帶。
羅馬帝國分裂後,西羅馬帝國風雨飄搖,日薄西山,麵臨著空前規模的內憂外患。在奴隸起義和外族入侵的雙重打擊下,它很快滅亡了。拜占庭帝國則有所不同,其曆史又延續了近千年。實際上,5世紀下半葉,拜占庭也曾陷入內外交困、搖搖欲墜的境地。然而,由於拜占庭奴隸製度和社會經濟發展特點不同於西羅馬,因此,未蹈西羅馬滅亡的覆轍。在拜占庭的農業生產中,東部地區雖然還存在奴隸製田莊經濟,但一般規模不大,尤其在全國農業經濟中不占主導地位。拜占庭主要采用隸農製,農業生產者以隸農為主,輔以奴隸和自由農民。這樣,拜占庭農業中的奴隸製危機遠不及西羅馬帝國那樣嚴重。另外,當西羅馬繁華的城市在戰火中變成殘垣斷壁的時候,拜占庭城市普遍保持穩定和繁榮。拜占庭一些較大的城市不僅是政治和軍事中心,而且是工商業中心。城市中手工作坊林立,城市之間貿易往來頻繁。帝國境內手工產品,諸如玻璃製品、金屬製品、呢絨、刺繡、麻布、毛呢等遠銷海外。拜占庭帝國政府從農業和工商業中征得大量賦稅,足以維持龐大的官僚體係和雇傭軍隊的開支,保證了中央政權的持續穩固。尤其是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處東西交通要衝,連歐亞兩洲大陸,扼黑海與地中海咽喉,三麵環海,沿岸陡峭,一麵城牆高築,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極富戰略意義。因而,拜占庭雖然屢遭外族侵入,君士坦丁堡幾乎每次都憑借自身優越的地理條件,化險為夷,不致使拜占庭遭受滅國之災。獨特而優越的地理位置也使它起到了溝通歐洲和亞洲的橋梁作用,並成為中世紀早期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商業中心。毫不誇張地講,4—12世紀,君士坦丁堡是整個基督教世界真正的國都,它無論在政治和經濟上,還是在軍事上,都堪稱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因此,拜占庭從奴隸製向封建製的過渡經曆了平緩漸變的過程。4—6世紀,拜占庭奴隸製逐步瓦解,封建製度在7—9世紀初步確立,11世紀最終形成,13—15世紀由於十字軍東侵和奧斯曼帝國入侵的雙重打擊,拜占庭才逐漸衰亡。在拜占庭千餘年曆史中,拜占庭帝國常常以羅馬帝國的正統繼承者自居,拜占庭人也把自己稱作羅馬人。
拜占庭的社會特點決定了其教育特征。拜占庭在近千年的曆史中始終保持了一個比較強大的世俗政權,龐大的國家機器需要大批掌握讀寫技能和法律知識的官吏為之服務;發達的工商業和廣泛的對外貿易,要求人們具備一定的地理、天文與數理知識;窮奢極欲的拜占庭皇室和教會還需要懂得物理學(主要是機械學)和數學的人,為其建造金碧輝煌的宮殿和教堂;拜占庭統治者需要曆史上統治臣民的經驗和歌功頌德的詩人。正是世俗政權和社會的需要,才使得古代希臘羅馬所積累的文化科學知識和世俗教育體係在拜占庭得以保存,古典文化教育的傳統也未曾中斷。
二、拜占庭文化和宗教特點
拜占庭帝國的疆域大都是公元前4世紀亞曆山大帝國的故土。經過希臘化時期(前4世紀—前1世紀),希臘文化成了該地區共同的文化。羅馬帝國鼎盛時期,希臘化達到了頂峰。3世紀左右,羅馬帝國西部同西方諸民族接觸日多,拉丁化傾向日趨明顯,帝國東西部在文化上的分歧逐漸加劇。羅馬帝國移都君士坦丁堡後,尤其是日耳曼人征服了西羅馬後,拉丁化的西方和希臘化的東方已涇渭分明。希臘語在西歐逐漸成了陌生語言,以致在拉丁語課文中出現了希臘詞或引文,都在其後注明:“不要讀!這是希臘語。”拜占庭則恰恰相反,此時開始了第二次希臘化時期,希臘語不僅是通用的民間用語,而且重新成為官方用語。語言雖是一種表達思想的外部形式,但它體現了希臘的文化、希臘的精神和希臘的生活方式。拜占庭擔當起了古典希臘文化保護者的角色,大量的希臘典籍被保存下來。如果沒有拜占庭對古典文化的保存,柏拉圖、亞裏士多德、荷馬等人的著作就很可能遺失湮沒,人們就無法比較全麵地了解古代希臘文明,那麽,這種損失不僅對西方文化,而且對整個人類文化所造成的影響,都是不可估量的。拜占庭境內由古代發展起來的繁榮城市一向是文化教育中心,這些城市保存著宏豐的古代文化典籍和完備的教育設施,為拜占庭教育的發展提供了便利。還需指出的是,拜占庭的疆土包括了埃及和西亞一些文明古國的舊壤,再加上它不斷地同東方文明古國波斯、印度、中國接觸和交流,使文化教育兼具東西方綜合的特點。
拜占庭教會雖然也是基督教會,但是,由於政治、經濟和傳統文化背景的不同,早在西羅馬滅亡之前,基督教會就已有了東、西派之分。東派教會主要分布於歐洲東部、亞洲西部和北非東部,西派教會主要分布在歐洲西部和北非西部,兩者在神學、教義、禮儀、習俗等方麵存在著很大的分歧。中世紀初期,西歐各國處於分裂割據狀態,羅馬教會趁機利用它在政治上的地位,支配了意識形態領域,壟斷了文化教育,使之服務於神學,把古代希臘羅馬文化視為“異教”邪說,肆意摧殘。教皇格列高利一世竟說什麽“不學無術是真正虔誠的母親”,下令禁止閱讀古典作品,不準研究數學。在教會慫恿下,許多古代藝術珍品和書籍被毀壞。虔誠的教士們一絲不苟地把寫在羊皮紙上的古代手稿字跡刮去,然後畢恭畢敬地改寫上經文、神跡故事或修道院編年史,古典文化毀失殆盡。誠如恩格斯所言:“中世紀是從粗野的原始狀態發展而來的。它把古代文明、古代哲學、政治和法律一掃而光,以便一切都從頭做起。它從沒落了的古代世界承受下來的唯一事物就是基督教和一些殘缺不全的而且失掉文明的城市。其結果正如一切原始發展階段中的情形一樣,僧侶們獲得了教育的壟斷地位,因而教育本身也滲透了神學的性質。”[1]
反觀東派教會,雖從4世紀起也曾展開過向所謂異教文化(主要是古典希臘文化)的挑戰,野蠻地摧毀優秀的世俗文化,殘酷地迫害“異端分子”。例如,391年,文化名城亞曆山大裏亞的大主教唆使教徒焚毀該城著名的圖書館;415年,教會又極端殘忍地殺害了當地著名的女哲學家兼數學家希帕蒂婭(Xypatia);529年,皇帝查士丁尼(Emperor Justinian)支持教會關閉了有著近千年曆史的古代文化教育中心雅典學園,凡此等等。然而,由於拜占庭始終存在著強大統一的世俗政權,教會處在從屬於世俗政權的地位,皇帝對教會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皇帝可以頒布神學理論,製定教會法規,召開主教公會議,任命教會高級神職人員。故而,東派教會對文化教育的控製是有一定限度的,並且常常受到世俗政權抑製,遠未達到西派教會那種對文化教育壟斷和獨占的地步。另外,受文化傳統的影響,東派教會繼續保持著用希臘哲學觀點鑽研神學理論的傳統,學習古典文化知識成為必需。就這點而言,東派教會在一定程度上充當了希臘文化的保存者和傳播者。
三、拜占庭文明的交流與影響
拜占庭的曆史長達近千年。它在鼎盛時期,幅員遼闊,地跨歐、亞、非三大洲,政治比較穩定,經濟比較繁榮,文化相對發達。因此,其文明的影響絕非狹隘地區性的,而是具有重要的國際性影響的。其間,拜占庭不斷同東方文明古國波斯、印度和中國相接觸,在文化教育上相互交流和促進;古代伊斯蘭國家的文化教育發展也深受其影響。特別是十二三世紀以前,拜占庭文化教育水平不僅遠遠高於東歐各國,而且處在西歐各國之上,對東西歐文化教育的發展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拜占庭文明很早就同波斯、印度和中國有所交流,尤其是東派教會的聶斯脫利派起到了中介和橋梁的作用。該派推許古代希臘文化,注重以希臘哲學方式來研究基督教神學。5世紀中期,聶斯脫利派出走君士坦丁堡,在敘利亞境內建立傳教基地。他們帶去大量的古代希臘哲學、修辭學、天文學、幾何學、曆史學、藝術和科學著作,並將其中一部分譯成敘利亞語。5世紀末期,該派傳教大本營移到波斯境內,在薩珊王朝的庇護下,從事古典文化教育活動達數世紀之久。他們建立學校,把學校不僅當作培養傳教士的基地,而且當作傳授和研究希臘知識的場所。許多古代希臘著作被譯為波斯文,特別是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的作品促使希臘哲學與波斯、印度哲學相互接觸和交融。聶斯脫利派的傳教士也曾到中國傳教,中國史書上稱之為“大秦景教”。這些傳教士將拜占庭擅治眼疾和痢疾的方法帶到了中國,也將中國的養蠶技術帶回了拜占庭。
拜占庭文明深刻地影響了古代伊斯蘭國家的文明發展。7世紀崛起的阿拉伯帝國相繼戰勝波斯和拜占庭。在征服和擴張過程中,伊斯蘭統治者發現統治比自己經濟繁榮、文化發達的地域,控製基督教、猶太教等有不同信仰的民族,不能單純憑借軍事威懾和政治高壓,還必須學習外邦先進文明。因此,伊斯蘭國家對希臘等異教文化采取寬容和吸取的態度。起初,阿拉伯學者研習希臘學術時,得到的大都是聶斯脫利派傳教士譯成敘利亞文和波斯文的希臘作品。稍後,阿拉伯人從拜占庭手中奪取了一些文化教育中心,獲得了豐富的希臘羅馬典籍,直接接觸了古代希臘羅馬文化。8世紀,阿拉伯人研究和翻譯希臘羅馬古典作品蔚然成風,許多阿拉伯學者親赴拜占庭境內研讀和搜羅古代典籍。9世紀,哈裏發麥蒙(al-Ma’mun,813—833年在位)在統治期間,獎掖學術研究,尤其推崇希臘學術。在同拜占庭作戰取得優勢時,麥蒙致函拜占庭皇帝,請他代為搜羅希臘著述,得到了大批書籍。為此,麥蒙設置專門翻譯館,將卷帙浩繁的希臘哲學、數學、天文學、醫學等典籍譯為阿拉伯文。正是在吸收希臘文化,兼融印度、波斯等文化成分的基礎上,獨具特色的阿拉伯文化形成了。阿拉伯人也恰恰在很大程度上參照借鑒了拜占庭學校教育經驗,建立起富有伊斯蘭民族特色的學校體係。
在東歐,拜占庭7世紀便和斯拉夫人有所接觸。9世紀後,拜占庭同東歐諸國建立起廣泛而密切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聯係,這些國家的行政製度、宮廷生活、法律、文學藝術和教育無不仿效拜占庭。拜占庭文明影響東歐同基督教的傳播密切結合在一起,9世紀,拜占庭傳教士西裏爾(Cyril,約827—869年)和美多迪烏斯(Methodius,約825—884年)兩兄弟前往大摩拉維亞公國傳教。他們兩人都是著名的學者、神學家和語言學家,已在多瑙河流域的斯拉夫人中傳播基督教多年,號稱“斯拉夫人的使者”。在大摩拉維亞公國傳教過程中,西裏爾和美多迪烏斯以希臘字母為基礎,並考慮斯拉夫語的發音,創造出一套斯拉夫字母,把《聖經》等書籍譯成斯拉夫文。這套字母成為現代斯拉夫語係字母的雛形。西裏爾和美多迪烏斯還廣收門徒,訓練了許多通曉斯拉夫文的傳教士。兩兄弟所做的這項工作,無論對當時傳播基督教文化,還是對斯拉夫文明的發展,均有十分重要的意義。865年,保加利亞大公接受了東派教會的洗禮,皈依基督教。東派教會派出許多懂得斯拉夫語的傳教士到保加利亞。保加利亞受拜占庭文明影響日甚,也加速了保加利亞封建化的進程。9世紀,基輔羅斯公國開始同拜占庭交往。988年,基輔羅斯大公尊奉基督教為國教。隨著基督教的傳播,西裏爾和美多迪烏斯創造的斯拉夫字母也傳入這一地區,遂成為俄文形成和發展的基礎。11世紀,基輔羅斯公國把大量的基督教書籍和希臘作品翻譯為俄文。東歐這些國家正是通過接受拜占庭文明的影響而加速了自己民族文明的發展。
拜占庭文明對西歐特別是意大利也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6世紀,拜占庭皇帝占領意大利南部、西班牙等地後,曾留下一些由帝國所設立的學校及希臘學術研究機構,它們遂成為中世紀西歐保存古典學識的中心所在。愛爾蘭寺院學派即由此類學術研究機構演變而來。11世紀末到13世紀的十字軍東侵,在客觀上也促進了東西方文化的交流,拜占庭等國文化迅速傳到西歐,並使西歐獲得了失傳達8個世紀之久的大量古代希臘羅馬典籍,大開了西歐人眼界,影響了西歐文明進程。其間,查士丁尼時期拜占庭編纂的《民法大全》也傳入西歐,成為西歐研究羅馬法的依據。另外,11世紀後往來於拜占庭和意大利之間的威尼斯商船,把許多古代手稿載往意大利。與古典書籍的接觸,喚起了意大利眾多學者向往古典文化的熱情,為意大利文藝複興注入了酵母。這一時期,許多拜占庭學者親赴意大利講學,其中影響最大的是14世紀末拜占庭著名學者克利索拉斯(Chryso1oars,1355—1415年),他先後在威尼斯、佛羅倫薩、米蘭、巴都亞、羅馬等地講授希臘語達十餘年,親手創辦了多所學校,將柏拉圖的《理想國》譯為拉丁語,並著有《希臘語法問答》,成為意大利人學習希臘語的最早的教材。克利索拉斯門人弟子眾多且影響廣泛,著名的有尼科利(Niccoli,1364—1437年)、布魯尼(Bruni,1369—1444年)、瓜裏諾(Guarino,1374—1460年)、波吉鄂(Poggio,1380—1459年)等,他們都成為當時名聞遐邇的人文主義者和教育家。繼克利索拉斯之後,君士坦丁堡著名學者普萊頓(Plethon,1355—1450年)也到佛羅倫薩講學。他是當時柏拉圖哲學和新柏拉圖主義哲學的最高權威。普萊頓在佛羅倫薩建立了一所“柏拉圖學園”,影響波及德國。其他來意大利講學的拜占庭著名學者還有伽讚(Gaza,1400—1475年)、喬治(George,1424—1500年)等人。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人攻陷後,更有大批希臘學者逃亡意大利,為傳播古典文化,推動意大利文藝複興運動做出了積極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