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教育思想通史(全十卷)(全新修訂版)

第二節 卡斯底格朗的教育思想

卡斯底格朗(Baldassare Castiglione,1478—1529年)的教育思想是以16世紀初意大利君主時代為社會背景的,其教育思想的社會基礎、文化背景和價值取向已與城市(市民)人文主義者大相徑庭了。

一、生平

卡斯底格朗1478年12月6日出生於意大利曼圖亞附近的一個富貴之家,其母是貢查加家族的成員。卡斯底格朗因之與曼圖亞宮廷有親緣關係,故常常造訪曼圖亞宮廷,並於此對文藝複興時期的宮廷生活有了切身的感受。卡斯底格朗青少年時代受過良好的人文主義教育,文學、藝術、軍事無所不通,這為他以後終其一生的宮廷生涯奠定了基礎。

1499年10月卡斯底格朗進入曼圖亞宮廷擔任職務,為曼圖亞侯爵服務。1504年9月進入烏爾比諾宮廷為烏爾比諾公爵服務。1506年因外交事務而出訪倫敦。在16世紀初複雜的政治軍事紛爭中,烏爾比諾於1516年被教皇列奧十世(Leo X)所吞並,烏爾比諾遂被納入教廷的勢力範圍。1519年卡斯底格朗作為曼圖亞的外交使節常駐羅馬。1524年教皇克萊門七世任命卡斯底格朗作為教廷在西班牙的使節,處理教廷與當時歐洲列強之一的西班牙之間的外交事務。1527年羅馬遭受大劫掠,卡斯底格朗的精神受到很大打擊,鬱鬱寡歡,1529年於西班牙托萊多(Toledo)抑鬱而死,時年51歲。西班牙國王知悉他的死訊後,不勝惋惜,哀歎:“我們這個時代最完美的紳士離我們而去了。”

卡斯底格朗很熟悉意大利君主時代的宮廷生活和外交事務,他的重要著作《宮廷人物》(拉丁文為IL Libro del Cortegiano,英文為The Book of the Courtier)就是以此為背景寫就的。君主的宮廷是當時社會生活的中心,政治、外交、軍事、藝術、文學等莫不以之為中心,宮廷是當時社會文明的縮影,是時代文化的典型表現。所謂的“宮廷人物”有兩種不同的含義,一種是廣義的意指出入宮廷、常在宮廷出現的人物,包括君主、朝臣、外交使節、主教、學者、藝術家、軍人各色人等。卡斯底格朗曾在米蘭宮廷待過一段時日,米蘭宮廷的情況頗能說明當時意大利宮廷的一般狀況。一位史家這樣描繪米蘭宮廷及其宮廷人物:“在米蘭宮廷,文藝複興時代生活的每個方麵都得到了表現。宮廷人物之中,有畫家、建築家、雕塑家、音樂家、學者和軍人,他們都是自己專業領域中的能手,又各以自己的工作使宮廷生活大放光彩。在盛時佳節的假麵舞會、競技比武和宴會聚會上,在宮廷閑暇時刻的各種簡易文娛節目中,他們全都各顯其能。關於文學和藝術問題的討論,即席引吭高歌並以七弦琴伴奏,各類遊戲和惡作劇,各種消遣不一而足。”[13]可見,正是宮廷人物使宮廷成為時代文明的中心。卡斯底格朗在《宮廷人物》中所講的“宮廷人物”(courtier)是狹義的,是指輔佐君主處理政治、軍事和外交事務的高級官吏,其地位類似中國封建時代的朝廷重臣,故有人也將courtier譯為“朝臣”或“侍臣”。卡斯底格朗的宮廷人物就是指朝臣。朝臣重任在肩,其角色較之畫家、音樂家、學者等多了許多肅穆的色彩。

朝臣是君主時代一種重要的社會角色,卡斯底格朗本人便是一位出色的朝臣,他對教育思想的貢獻主要就表現在他描繪出了理想的侍臣形象,集中表現了這一時代的“主要倫理和社會思想”,“由於學習變得日益迂腐,並陷入脫離實際生活的危險之中,教育思想的重點,也逐漸從學術的成就轉到紳士風度的培養上來。當時明智的人所需要的教育,與其說是造就一些可能在其專業上僥幸能自立的學者,毋寧說是培養一群以學問裝飾起來的、精明能幹的紳士”,朝臣形象實際上就是理想的紳士形象。卡斯底格朗所描繪的朝臣形象並不隻局限於朝臣,而具有普遍的推廣價值,這一形象對整個西方教育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正如一位教育史家所說:“卡斯底格朗決非一位富於創造性的藝術家,他真正的功績——這確實是一個偉大的功績——在於,他發現了存在烏爾比諾的宮廷中的有才幹的人的典型,並對其精神實質進行了非常深入的研究。因此,他可以用他那純樸自然的藝術技巧,把這一典型完美地描繪出來……通過‘用文字來塑造這種朝臣’,他提出了一種不受時間和空間限製的新理想,這一新理想後來成為歐洲教育共同遺產中的一部分。”[14]

培養公民與培養侍臣,兩種教育理想顯然是不同的,從政治的角度看,似乎是由共和製向君主製的倒退,但從文化和教育的角度看,就不能認為是倒退。曆史學家巴倫指出:“與早期人文主義教育的公民性質大大不同,‘侍臣’的新概念顯然是向貴族階級的標準的倒退。然而,依照卡斯蒂廖內(即卡斯底格朗——引者)的設想,‘侍臣’都是文藝複興的‘一般人’;在實質上,侍臣的這種概念並不是從中世紀騎士製度的土壤中生長起來的,而是脫胎於以鍛煉身心並鼓勵雄心和一切適合人類天性的高貴感情為基礎的培養完人的人文主義者教育綱領。”[15]

《宮廷人物》的框架於1508年就已擬就,然後的寫作狀態是斷斷續續的,直到1516年才寫就,但並未馬上出版,1528年《宮廷人物》才於意大利正式出版。[16]《宮廷人物》是用意大利文寫的,出版後大受歡迎,1538年被譯成法文發行,1540年被譯成西班牙文發行,1561年被譯為英文發行。同時也出現了拉丁文的譯本。《宮廷人物》成為“16世紀最流行的書籍之一”[17]。

《宮廷人物》的內容與書名並不完全相符,《宮廷人物》共包括5個部分,隻有第一、第二部分是專門論述朝臣即宮廷人物的;第三部分討論淑女(gentlewoman)即宮廷貴婦(courtesan)應具備哪些素養;第四、第五部分是關於君主的,主要討論君主如何治國、治國需要怎樣的智慧和技巧等問題。但從內容看,第三、第四、第五部分都與侍臣或朝臣問題有關聯。

二、論朝臣的地位與作用

朝臣與君主、宮廷相伴而生,是君主製的產物。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諸國,其政治體製是複雜多樣的,既有君主政治,也有寡頭政治,還有共和政治,卡斯底格朗讚同君主製。這也是當時許多人的想法,認為隻有賢明的君主才是強有力的,才能挽救意大利四分五裂的頹勢。馬基雅弗利甚至視君主為意大利的救星,盡管他骨子裏崇尚共和製。可見加強君權是當時的時代需要,是進步的,也是與歐洲其他主要國家如英國、法國、西班牙等的做法一致的。

卡斯底格朗認為,君權的正當性源於上帝,上帝使大眾有其統治者。但同時君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君主應采用合適的手段治理國家,使國家安定和繁榮。暴亂源於惡政。侍臣的作用就是輔佐君主,為其出謀劃策,助其完成大業。卡斯底格朗明確地說:“指導和勸告君主向善,使其遠離邪惡。使君主知曉何者為善,何者為劣,使其熱愛行善而痛恨作惡,這是朝臣所要達到的真正目的。”[18]通過朝臣的努力和智慧,逐漸地使君主具備主要的美德,並使君主在處理各種事務時更具有信心。朝臣應了解君主的性情和氣質,應具有淵博的知識,應謹慎地對君主施加影響。卡斯底格朗認為侍臣是君主的教師,侍臣與君主的關係應如亞裏士多德與亞曆山大的關係一樣,“我們可以說朝臣的最終目的是成為君主的教師”[19]。

朝臣不是不分是非隻求榮祿的仆從,朝臣自有朝臣的尊嚴。卡斯底格朗說,如果朝臣所服務的君主不分是非,朝臣就應離他而去,不為其服務。朝臣的真正目的是千方百計使君主獲得更高的聲譽、更多的利益,這也涉及侍臣的聲譽,助賢明之君行善事是侍臣的光榮,而助邪惡之君行惡事,助君為虐,則有損朝臣的尊嚴和聲譽。因此,朝臣應事賢君而非惡主。

《宮廷人物》是對話體的,在表現形式上似柏拉圖的《理想國》,在價值追求方麵也追隨柏拉圖,“如同存在完美的國家(即理想國——引者)的理念、完美的國王的理念和完美的演說家的理念一樣,也存在著完美的朝臣的理念”[20]。現實中的朝臣應體現出完美的朝臣的理念所包含的內容。朝臣越完美,越對於完成其輔佐君主的使命有益。完美的朝臣無所不能,除了運氣之外(不能靠血緣成為君主),一切方麵皆比君主優秀,朝臣是君主的教師,他首先自己必須是完美的君主。布克哈特說得好,君主和宮廷的出現,其意義似乎隻在於為朝臣提供了一個展現其德才的舞台。[21]好像君主和宮廷隻是朝臣的背景,朝臣才是曆史的主角。

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是:朝臣的完美會不會使君主相形見絀?有了完美的朝臣是否會把君主架空?此時還要君主何用?有人就提出類似的批評。這樣就使得朝臣與君主的關係比較微妙,使這種關係不致被顛覆的條件便是朝臣對君主的忠誠。忠誠是朝臣所應具備的重要美德,就如中世紀騎士之忠誠於領主。

馬基雅弗利在《君主論》第22章中專論朝臣問題,他認為君主應明智地擇取良臣,良臣的標準有二:一是有能力;二是對君主忠誠。馬基雅弗利十分強調“忠誠”這一品質,認為它是維係良好君臣關係的關鍵。馬基雅弗利還提出了如何處理君臣關係的具體建議,他說:“一位君主怎樣能夠識別一位大臣,這裏有一條屢試不爽的方法:如果你察覺該大臣想著自己甚於想及你,並且在他的一切行動中追求他自己的利益,那末這樣一個人就絕不是一個好的大臣,你絕不能信賴他;因為國家操在他的手中,他就不應該想著他自己,而應該隻想著君主,並且決不想及同君主無關的事情。另一方麵,為了使大臣保持忠貞不渝,君主必須常常想著大臣,尊敬他,使他富貴,使他感恩戴德,讓他分享榮譽,分擔職責;使得他知道如果沒有自己,他就站不住,而且他已有許多榮譽使他更無所求,他已有許多財富使他不想更有所得,而且他已負重任使他害怕更迭。因此,當大臣們以及君主和大臣們的關係是處於這樣一種情況的時候,他們彼此之間就能夠誠信相孚;如果不如此,其結果對此對彼都總是有損的。”[22]這段話可為卡斯底格朗的思想做進一步的說明。

完美的朝臣所展示的,實際上就是文藝複興時代的完美紳士(complete gentleman)形象,這種完美的紳士應具備哪些條件呢?

三、論朝臣的素養

朝臣首先要有一個好的出身。卡斯底格朗的這種看法並不是看重血緣對一個人前途的影響,他是從教育的角度看出身問題的,家庭經濟文化條件好,相對而言會比貧困、愚昧的家庭給孩子提供更好的發展條件和外部影響。

朝臣應擅長戰爭藝術和各種體育活動。朝臣不是職業軍人,整日拚拚殺殺的軍人生涯對人的發展有諸多限製,朝臣則不受這種職業的限製。盡管朝臣擅長戰爭藝術,但他幾乎不談論戰爭,他也不炫示自己的軍事技能,尤其在女士麵前更是如此,因為誇誇其談、炫耀示人對朝臣而言有失體麵。朝臣從外表看文靜儒雅,但內心勇敢堅強,隨時準備承擔戰爭風險,為國奔赴沙場。朝臣也精通各種體育活動。卡斯底格朗認為,朝臣所從事的各種身體運動也應與其身份相符,朝臣不是職業運動家,一些跌打類的運動項目和一些需要奇怪技巧的運動項目都不適於朝臣,因為它們不夠優雅。狩獵、騎馬、遊泳、網球、馬上比武、跳躍、使用長矛和短棒等都是適於朝臣的。跳舞也對身體有益。朝臣應對這些項目都精湛純熟,風度輕鬆優雅,無人堪比。至於棋類是否為一種休閑活動,卡斯底格朗持懷疑態度,因為棋類活動會占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朝臣應具有學者的智慧。卡斯底格朗批評法國宮廷中的朝臣重武輕文,如同中世紀的騎士。他要求朝臣應文武並重。朝臣應懂拉丁文和希臘文,熟知古代詩人、演說家和曆史學家的著作。朝臣應知曉寫作技巧,能賦詩作文,尤其應具備本族語寫作的能力。朝臣雖非學者,但卡斯底格朗要求朝臣在學識上不亞於一個中等水平的學者。可見,朝臣非一介武夫,而是文武兼備之才。意大利人文主義者彼埃特羅·本波認為,學問和武藝二者相比,前者高於後者,因為人的精神貴於肉體。卡斯底格朗則認為對一個完美的朝臣而言二者是同等重要的。

朝臣應具有良好的藝術修養。音樂可調劑人的身心,使人從勞累和困擾中解脫出來。卡斯底格朗舉例說明音樂的重要性:蘇格拉底年事已高還學習音樂,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把音樂納入教育內容,亞曆山大酷愛音樂等。卡斯底格朗認為:“可以確定的是,不能從音樂中獲得樂趣的人其心靈世界是不和諧的。”[23]卡斯底格朗認為,繪畫、雕刻也非常重要,不能把二者視為職業性的東西而認為它們不適宜於紳士。繪畫、雕刻應成為教育的重要內容,它們對人的精神陶冶大有助益,使人領略欣賞自然之美和藝術之美。不僅如此,它們還具有較高的實用價值。美術方麵的訓練能使朝臣學會繪製地圖,從而用於戰爭或用於旅行,可使朝臣對一個國家的地勢地形有正確的認識。

朝臣的談吐應高雅機智,超凡脫俗,使他人能從其言辭舉止中感到朝臣的尊嚴。說話時語音語調應清晰流暢,頓挫抑揚有致,不要像一些婦人那樣又快又尖。說話時人的舉止也應與所談的內容相協調。朝臣還應知道怎樣去傾聽他人講話,怎樣反駁他人的意見。

朝臣應能言善辯,但僅僅能言善辯還不夠,卡斯底格朗對此還提出了道德方麵的要求。朝臣不應喋喋不休,不應將自己的觀點強加於人,在交談時不適宜模仿他人,不應在背後說人壞話,不應養成諂媚之陋習。即便對君主也不應講諂言媚語,對君主的忠誠體現在為君主的切身利益考慮,而非博其一時一刻之歡心。卡斯底格朗對朝臣的講話還提出了一些技術方麵的要求,如應較好地控製笑聲,應根據對象選擇適宜的談話主題和內容,在講話時應注意機智和技巧。卡斯底格朗認為在一定的限度內運用幽默、反語、戲謔等技巧可增強講話的感染力。講話中的“機智”在當時是一個頗受關注的問題,例如,龐達諾對之既做了理論上的分析,又對其在上流社會裏邊尤其是宮廷裏的實際應用做了一些明確的規定,如他勸告人們對不幸的人或強有力的人都不要使用笑謔,因為這樣做會使不幸者受辱從而使講話人受其嫉恨,會使有權有勢者認為對其不敬從而使談話者結怨於權貴。卡斯底格朗在《宮廷人物》中教導人們應該怎樣在有地位的人中間運用機智,機智的主要作用自然是用一些可笑的或優美的故事和諺語的複述使在場的人快活起來;相反地,拿個人來開玩笑是不應該給予鼓勵的,理由是它使不幸的人們受到傷害,使加害於人的人洋洋自得,而且會結怨於權門貴族和一時風雲際會的人物;即使在複述的時候,也建議那位複述的紳士要盡量少用表演式的動作。他接著收集了大量的俏皮話和嘲諷的語言,並按照它們的種類把它們係統地排列起來,不僅僅是為了供人們引用,而且是為未來的滑稽家提供典範,其中有一些是很優美的。[24]

講話中的機智若無嚴肅的道德作指導必定會走上歧路,機智就會蛻變為誹謗中傷他人的利器。卡斯底格朗對朝臣的講話予以道德的規範是有所指的,“事實上,意大利已經成了一所誹謗中傷的學校,和它同樣的學校在世界上是找不到的”,不僅各人之間互相嫉恨,互相中傷,而且社會還“培養出一夥惡毒而又無能的機智嘲諷者,生來就是批評家和奚落人的人”,這些人無名人之才卻有妒忌名人之心,於是惡語中傷詆毀名人就成了家常便飯。不僅是一般的人,就是教皇也成為人們嘲諷的對象。[25]這些遍布於全意大利的諷刺並不都是錯的,但也肯定地並不都是對的。卡斯底格朗的目的無非是要求朝臣將諷刺才能用於正途而非邪道。

朝臣在衣飾方麵也應留心。雖說依意大利當時的風尚,衣飾無定規,由各人依其所好而定,他人也不會幹涉,但卡斯底格朗認為朝臣的衣飾應與其言談舉止相協調,應充分體現出其自尊和身份。朝臣著黑色衣飾比較合宜,其次是其他深色的衣飾,因為黑色和其他深色顯得莊重肅穆。

朝臣輔佐君主乃世俗事務,但卡斯底格朗認為朝臣不應被緊緊束縛於塵世之中,完美無缺的朝臣不僅關心塵世生活,還應有一個精神家園,靈魂有歸宿,人生有信仰。卡斯底格朗在柏拉圖的理念世界中找到了人生終極問題的解決辦法,朝臣應體會和熱愛天國之美即理念世界的美好,卡斯底格朗認為,天國之美“是其他一切美的本源,其美決不增,亦不減,永遠宏偉壯麗。其美之本身,如同這一麵與另一麵一樣,最完整僅如同天國自身,它不與其他事物分享美,但正是它之美,其他一切事物方顯其美,因為它們共享有天國之美”[26]。這種對天國或理念世界之愛使人遠離煩憂,給人帶來幸福無比的滿足感,因此應成為朝臣的最重要的品質之一。卡斯底格朗進而分析了這種愛的性質,他認為這種愛產生於體驗享受天國之美的願望,天國之美與倫理之善相聯係,它源於人的精神的沉思而非源於感官的體驗。人從對一種事物之美的愛擴展到對一切事物之美的愛,但此種愛尚不完美,由愛一物至愛萬物再至愛上帝,達到天人合一之境時,方為最完美之愛,此時人的靈魂會有極樂的體驗,會與最高存在物上帝融而為一,人會進入心醉神迷的狀態。

總之,朝臣生活於俗世,服務於世俗君主,擁有許多世俗的本領,但朝臣絕非俗物,他能超脫於塵世的不足,有著很高的精神境界。

四、論自然與人為

朝臣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造就的?卡斯底格朗強調朝臣應有一個好的出身,他認為朝臣多出於富貴之家,一個重要原因是富貴之家的子弟會有較高的天賦。他認為同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樣,大自然賦予萬物以發展生長的潛能和種子,萬物的生命與發展不能超出潛能所界定的範圍,如同豬不能長為狗,狗不能長為馬一樣,天賦不具備者難成長為完美的朝臣。這頗有些龍生龍、鳳生鳳的意味。但卡斯底格朗同時又認為,並不隻是高貴子弟有高的天賦,貧賤子弟中也不乏較高天賦者,而且即便是天賦不佳者亦可通過後天的努力在很大程度上克服先天之不足。總之,卡斯底格朗看重先天因素的作用,但他更看重後天的教育力量對人的發展的影響。他所設想的完美的朝臣不是天生就如此的,而是社會文化和教育的產物,是時代文明的體現。可以說,在朝臣的多方麵才能形成中,既有先天自然的成分,也有後天人為的成分。

“優雅”(grace)是卡斯底格朗教育理論中的核心概念,朝臣的一切表現都應優雅。優雅的內核被稱作“sprezzatura”,意即“不費力”“不做作”(effortlessness),這個詞是理解《宮廷人物》全書和朝臣為官處世之術的關鍵,它要求朝臣言談舉止、音容笑貌的優雅表現都不應是費力強做出來的,而應是一種不經意的、不費力的、自然而然的流露,如同天生就是如此,無須任何雕飾。已達於自由之境,無任何外在約束,但隨心所欲卻不逾矩。最高的藝術就是看不出它是藝術,它將人為的因素全隱藏於後,如同自然而出,全無人工的修飾。不做作、嫻熟(facility)和自發(spontaneity)就是對朝臣的這種精妙的為仕處世之術的概括。這幾個方麵都可概括為“自然”(naturalness)。然而這一“自然”不同於天生之“自然”,後者是指人生而具有的、人賴以生存和發展的一些生理和心理素質,而前者是指以先天“自然”為基礎經後天努力而達到的某種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作為一個人文主義者,卡斯底格朗深知人類文明和文化對個人發展的意義,因此他追求的“自然”實為社會文明在個人身上的某種集中的、高度的、完美的體現,使社會文化因素化為人的血肉,布乎四體,形乎動靜,儼然天成。他實則追求一種教育的化境。他似乎在追求一種樸素的深刻、一種外表簡樸而內在深邃的人生狀態。大智若愚,大象無形,朝臣的智慧、才能、風度不是為了炫示於人,他的一切臣服於他的高尚的精神追求,他已經擺脫了低級趣味而達於自然、純粹之境。由此可見,卡斯底格朗的“自然”是一種人化的自然,是高度教育、高級文明的產物,卡斯底格朗則力欲使朝臣更多、更好地接受社會文明的精華。

總之,卡斯底格朗是想通過後天人為之力量,將先天之自然推向文明的極致而達於文明陶冶後的化境——後天之自然,使一個有高級教養的人儼然一個生就如此的人,使後天教育之花結出最為甜蜜的碩果。他的教育情懷的確是高遠博大的。

雖然《宮廷人物》寫作流行於君主時代,但它表達的卻是培養完人的人文主義教育思想,這從一個角度說明君主製與人文主義並非水火不容的關係,君主製也需要人文主義,實際上君主製還保護促進了人文主義,尤其是藝術的發展更是受惠於君主甚多。由於《宮廷人物》行世時,歐洲已全麵進入君主時代,《宮廷人物》恰逢其時,於是在整個歐洲流傳甚廣,影響甚大。更重要的是,卡斯底格朗所描繪的朝臣理想可適用於一切人,因此《宮廷人物》對一切追求完美的人都具吸引力,這也是其當時頗受歡迎的重要原因,如同一位教育史家所指出的:“《宮廷人物》之所以受到歡迎,隻有通過以下這一事實才能得到解釋,那就是卡斯底格朗的朝臣的基本屬性,不是一個個別階段或特殊的社會集團的屬性,而是由一個偉大時代所顯示出來的所有最大可能的人類的屬性。”[27]

然而,問題在於,朝臣所具有的優秀品質能夠奈何當時意大利複雜多變的政治風雲嗎?卡斯底格朗的思想是否會有太多的理想或空想成分?

也許馬基雅弗利可以令人信服地回答這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