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用生字
《對床夜語》(宋範晞文撰》卷五:
詩用生字,自是一病,苟欲用之,要使一句之意,盡於此字上見工,方為穩帖。如唐人“走月逆行雲”、“芙蓉抱香死”、“笠卸晚峰陰”、“秋雨慢琴弦”、“鬆涼夏健人”,“逆”字、“抱”字、“卸”字、“慢”字、“健”字,皆生字也,自下得不覺。
此言是也。
前幾年有幾位很有才華的年輕的作家很注意在語言上下功夫,煉字煉句,刻意求工,往往用一些怪字,使人有生硬之感。有人說,這是煉得太過了。我原先也是這樣想。最近想想,覺得不是煉得太過,而是煉得還不夠。如果再煉煉,就會由生入熟,本來是生字,讀起來卻像是熟字,“自下得不覺”。
煉字可以臨時煉,對著稿紙,反複捉摸,要找一個恰當而不俗的字。但更重要的是平時的“發現”。阿城的小說裏寫:老鷹在天上移來移去,這寫得好。鷹在高空,全不見翅膀動,隻是“移來移去”。這個感覺抓得很準。“煉”字,無非是抓到了一種感覺。一個作家所異於常人者,也無非是對“現象”更敏感些。阿城的“移來移去”的印象,我想是早就有了,不是對著稿紙苦思出來的。
最好還是用常見的字,使之有新意。薑白石說:“人所難言,我易言之,人所常言,我寡言之,自不俗。”我之所言,也還是人之所言,不是憑空杜撰出來的。“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此境人不易到,然而“清苦”、“商略”,固是平常的話也。阿城的“移來移去”,“移”字也是平常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