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鋒相對

第四十六章 過生日

12月31日,外婆與顧莞在晚餐時陪麥茫茫吹蠟燭慶生,麥茫茫深感溫馨和幸福。不過顧臻不在,麥茫茫始終覺得這次過生日缺點什麽。

結束後,麥茫茫回到學校。寒風刺骨,她縮在寬大的毛衣裏,隻露出半張臉。

行至學院樓一樓的樓梯拐角處,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借著樓道裏晦暗的燈光,麥茫茫看向不遠處的顧臻。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高大挺拔。他就佇立在那裏,直勾勾地看著她,嘴角微翹,眼裏帶著明亮的笑意。

如果此時此刻麥茫茫心裏的快樂能發出聲音,那一定能讓整個校園都聽到:“顧臻,你怎麽今天回來了?”

她興奮地壓低聲音喊他的名字,朝他飛撲過去。

顧臻張開雙臂接住她,笑道:“你可小心點。

“我是一個人提前回來的,不然要錯過你的生日了。”

感覺到麥茫茫整個人的溫度偏低,顧臻皺眉道:“你身上怎麽這麽涼?”

顧臻用大衣把麥茫茫包裹著,摟入他溫熱的懷裏。他是真的摟緊了,麥茫茫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卻也用力回抱他,體驗著隔絕一切的沉浸式幸福。

待她暖和些,顧臻牽著她到無人的休息室:“背對我,閉上眼睛。”

麥茫茫照做,脖子上被他係上一條溫涼的細鏈,細鏈末端的硬物落在她的鎖骨處。

顧臻一字一頓地道:“茫茫,生日快樂。”

麥茫茫睜開眼,見項鏈上掛的是一枚小小的鑽石戒指,驚喜地道:“顧臻!”

她一頓,第二反應竟是:“這得花多少錢?”

“我有位在實驗室的師兄可以用頭發合成人工鑽石,他樂意送我個人情,隻收基本的費用。我前兩個月就寄了我們的頭發過去,現在出差結束,正好把它取回來。”

麥茫茫很是珍惜地將戒指拈在手指尖看,戒指內側刻有她和顧臻姓氏的縮寫——G&M。看了良久,她才知道她的心可以軟到這個地步,除眼前人外,她再無所求。

她輕輕地吻他:“我愛你。”

半晌,麥茫茫又問:“到底多少錢?”

顧臻比了個數字。

“那也貴。”

顧臻無奈地說:“麥茫茫小姐,你太不浪漫了。”

麥茫茫反駁:“顧臻,你太不現實了。”

說完,兩人同時沉默了三秒,然後忍不住相視而笑。

顧臻打趣道:“現在就開始想著為我省錢了?”

他是在逗她,但她接住了他的話,問道:“送戒指,你是在向我表示什麽嗎?”

“不是,這隻是一個紀念禮物。”顧臻搖頭,繼而承諾道,“等我能買得起真正的鑽石……”

麥茫茫戧他:“庸俗。”

她低頭想了一會兒,道:“其實,你跟我求婚不用這些,不用戒指,不用車子、房子,也不用有多浪漫。”

顧臻好奇地看著她:“嗯?”

“隻需要三個詞、七個字就夠了。”麥茫茫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認認真真地道,“你隻要說,麥茫茫,我們回家。”

麥茫茫與家裏斷絕往來長達一年,其間,麥誠和鄭芸企圖借物質壓力迫使她妥協,而她脾氣倔強,也對父親和奶奶的所作所為心灰意冷,不肯退讓。

有一天,麥茫茫接到麥誠的電話,他告知了她鄭芸生病住院的消息。掛斷電話後,盡管她維持著表麵上的平靜,可是連顧莞都窺探出了她的焦慮和不安。

最後,還是顧臻去和麥茫茫談了:“茫茫。”他抽走她的文獻資料,“一直是同一頁——看不下去不用勉強自己。”

顧臻語氣平和地道:“你如果很擔心你的奶奶,也不用強行壓抑情緒,或者,有什麽話你可以和我說。”

“我不知道爸爸和奶奶是不是又在騙我。”麥茫茫苦惱地說,“而且,如果他們根本沒有改變的話,我卻因此妥協了……我不喜歡這樣。”

“他們是不是在騙你,你到醫院就知道了。”顧臻開解她,“而且,看望生病的家人不屬於無原則妥協。”

麥茫茫疑惑地道:“他們對你說這麽過分的話,你不在意?”

顧臻挑眉:“在你眼裏,我這樣脆弱又小氣?”

麥茫茫釋然一笑。顧臻的內心穩定且強大,他時常會在她煩躁的時候,成為穩住她心神的人。她環抱住他:“你當然不是。”

“我希望你去醫院看望奶奶,歸根結底是因為我知道你想這麽做,你是在乎家裏人的。”顧臻捧著她的臉,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耳朵,“不管怎麽樣,都有我在。”

麥茫茫悶悶地答:“嗯。”

麥茫茫懷抱著一束花,踏進醫院的住院部。鄭芸住在單人病房,門縫處透出死氣沉沉的一段光。

麥茫茫正站在門口猶疑,病房的門突然打開,麥誠出現在她麵前。他驚訝地說:“茫茫?”

麥茫茫開口叫人:“爸,我來看看奶奶。”

“來了就好,你奶奶一直念著你。”麥誠露出蒼老的疲態,“她現在在睡覺,可能晚點才能醒。”

看樣子,鄭芸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麥茫茫心中黯然:“嗯,我等奶奶醒過來。”

麥誠雖日理萬機,卻沒有即刻離開醫院,而是陪著女兒坐在走廊的座椅上。麥茫茫兒時是他的掌上明珠,後來秦嘉和他生了嫌隙,繼而又離世,父女倆便再也沒了交心的時候。

“你在你媽媽肚子裏時,因為是個女孩,你爺爺要她打掉你,你奶奶拚命攔著。你出生,你奶奶第一個抱你,一放下你你就哭,她一夜不睡地抱著你。”麥誠回溯往事,“你和她大吵一架的那一天,半夜我路過她的房間,老人家在擦眼淚,說怕你脾氣硬未來的路不好走……”

麥茫茫低頭不語。在她小時候,每每秦嘉去工作時,奶奶就背著她不離身。祖輩容易縱容孫輩,奶奶會經常偷偷將她喜歡的蛋糕和糖果等甜食塞給她。她最愛吃的是奶奶做的擔擔麵,粗茶淡飯後來在麥家出現得少了,可她記憶裏留存了那個味道。

麥誠歎息:“茫茫,選專業和交朋友的事,你為了和我們作對,也未免太固執了。”

麥茫茫語氣堅定:“爸爸,一件事歸一件事,我不認為我的選擇有錯。”

病房的門再次敞開,護工通知說鄭芸醒了,麥茫茫鼓起勇氣進去,坐在鄭芸的病床前,拿起她枯瘦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鄭芸渾濁的雙眼亮了一點:“茫茫。”

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是堅持?麥茫茫的力氣忽而弱了,她可以不認同和生氣,可不能恨。

“奶奶。”

“你肯回家了嗎?”

麥茫茫欲解釋什麽:“我……”

“你還是不聽話,還要待在外麵。”鄭芸失望地說,“那你來看我這個老太婆做什麽?”

“聽話”二字,像是根植在鄭芸和麥誠的腦海深處。鄭芸閉目,麥茫茫輕輕歎了一口氣,說不出違心的話哄騙奶奶。

麥茫茫安靜地坐在床邊,直到夜深。

“奶奶,我走了。”

此後的一個星期,麥茫茫幾乎每天都來探望鄭芸。雖然鄭芸對她視而不見,但最壞的情況不過是祖孫二人相顧無言。血脈親情,大概是割舍不斷的東西。

一天夜晚,麥茫茫下了課,匆匆趕來醫院。她因為忘記吃晚餐了,所以踏入病房的時候天旋地轉,如果不是護士及時扶住了她,她可能會後腦著地,嚴重摔傷。

鄭芸直接坐起來:“摔著了嗎?你這孩子,怎麽回事?是不是又忘記吃飯了?”

麥茫茫的工作狂屬性從她讀小學開始就初顯了,她抿唇不語,麥更斯小聲說:“姐姐每天都趕來醫院看你呢,奶奶。”

鄭芸大聲說:“人來有什麽用?”

鄭芸負氣,背朝麥茫茫躺下。

麥茫茫為鄭芸削了一個蘋果,放在床頭:“您起來,有胃口的話可以吃。”

蘋果皮有著漂亮的形狀,麥茫茫在家是大小姐,哪裏做過這種事?這是在鄭芸的病房裏練就的。她第一天削蘋果的時候還很不熟練,盡管麥誠請了幾位技術嫻熟的護工,但削蘋果這樣的小事,她不會假手於人。

鄭芸叫住她:“茫茫。”

鄭芸氣息虛弱地道:“算了、算了。這一年你不在我身邊,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奶奶現在也管不了這麽多了。”

麥茫茫有點難以置信:“您是說……”

鄭芸撫摸著麥茫茫的臉頰:“你和顧臻那孩子,還好嗎?”

麥茫茫點頭:“很好。”

鄭芸坦誠地道:“其實你離開家這麽久,我都有關注你的動態。”

最開始,鄭芸不相信麥茫茫離開家庭的庇護會生活得更好,直到後來見到她的一些照片——麥茫茫與顧臻攜手穿行在破舊的小巷間,孫女臉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真誠。

那像是對鄭芸的論斷做出的一種無聲而強有力的反駁。

鄭芸長歎一聲:“我還是拗不過你。”

雖然鄭芸沒有明說,但是麥茫茫心領神會了。

麥茫茫鼻腔一酸:“謝謝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