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各階段文學的特征
一、“十七年”時期文學的特征
“十七年”時期的文學,其主導的創作傾向是革命現實主義。文學與時代政治有著緊密的關聯,並自覺充當政治代言者和時代傳聲筒的角色,與此同時,作家們也在多重限製中努力尋求文學的創新,意圖對以往的文學有所超越。
取材於“革命曆史”的創作是這一時期的主流。它以中國共產黨的現代革命曆史為想象的藍本,用曆史的“長時段”敘事的手法,展現了紅色革命的漫長曆程,以及這一曆程從艱辛波折到最後勝利的曆史必然性。即使是一些非紅色革命的曆史想象,如對於辛亥革命以前的中國曆史的表現,也基本著眼於現實的革命意識形態的先驗性佐證。而作為中國紅色革命曆史發展的當下階段的“十七年”政治現實,當然也是這種文學的曆史想象的重要部分。“十七年”時期文學的現實想象,大都與共和國當時的“社會主義改造”相關。在這些有關現實的文學敘事中,在題材上有一部分是關於城市的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和工業革命的,如長篇小說《上海的早晨》和《原動力》,但大部分是有關農村中的社會主義合作化運動的敘事。
“十七年”時期也出現了一些“邊緣性”敘事作品,如陳翔鶴的《陶淵明寫挽歌》表達了知識分子的頹廢心理,宗璞的《紅豆》中所展示的“愛情”與“革命”的矛盾性,在當時是具有特異性的;而王蒙等人所創作的被稱為“幹預生活”的作品,則披露了官僚主義對現實生活的腐蝕性侵害。
但是,從總體上來看,這一時期的文學在表現內容上大都可以稱為“頌歌文學”——歌頌中國紅色革命的曆史,驗證曆史發展的必然邏輯;讚頌革命的現實,想象現實的光明燦爛,並將未來的理想想象為現實的一部分。文學以符號的形式,參與構建著政治的烏托邦。文學與政治之間的關係呈現為一體兩麵的形象:文學反映政治,甚至圖解現實的政策;政治影響文學,甚至侵入文學,將文學變成政治。文學慣常作史詩性敘述,而它所建構的是想象性的革命曆史。戰爭敘述是這一時期文學史詩性敘述中最為突出的表象。文學直接表現兩個階級和政治集團的戰爭,或表現具有界限分明的鬥爭的戰爭化生活,並在一種革命的道德理想主義之下,創作主體直接介入,對處於對立狀態的敘述對象進行美醜善惡的誇張性表現和立場分明的道德評判。
“十七年”時期的文學,在創作方法上恪守革命現實主義。無論是關於曆史的還是關於現實的,都將事實呈現與浪漫化想象相結合,成功地營構了符合紅色革命價值觀的文學境界。
在具體的創作手法上,民間的、古典的創作形式受到作家和詩人的廣泛青睞。尤其是在小說和詩歌兩種題材上,古典小說(主要是民間化的創作如《水滸傳》等章回小說)的表現方式被運用於小說敘事之中,而民歌風則在詩歌方麵運用得極為廣泛。同時,知識分子風格的創作也在敘述之中兌入了民間化的手法,如《創業史》《紅旗譜》等小說和賀敬之等人的政治抒情詩都是如此。
二、80年代文學的特征
政治與文化的啟蒙是80年代文學在思想方麵的主導傾向,而對於文學自身的審美建構在最初的狂歡之後,迅速成為80年代文學的價值追求。文學在主題和形式方麵都充滿了探險精神。朦朧詩、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知青文學、改革文學、探索話劇,都呈現出思潮化湧現的特點。大量的同類題材的作品同時出現,以集束形式投入社會,大有讓人眼花繚亂的陣勢。文學表現都具有主題敘述的特性。“主題的突破”,是那個時代文學的最大特點,而主題主要著眼於新時期政治所給定的兩個方麵:對於剛剛過去的“文革”曆史表達否定性感受,政治上進行否定和反思,傳達個人受傷和受難的經驗和情緒;而對於未來,則認同改革開放的理想主義的政治文化價值,對政治改革所預約的美好未來表現出驚喜和歡欣鼓舞。文學也基本延續著政治文學的格調,奉行著美醜善惡的道德兩極化評判。無論是道德層麵還是藝術思維,這一時期的文學都具有傳統性。在所有的這些文學現象中,朦朧詩和探索話劇相較於一般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和改革文學,都要走得更遠。現代主義藝術手段,諸如象征和隱喻等都以藝術技巧的麵目,被吸收進文學的想象之中。它對曆史觀察的深度,已經脫離了五六十年代的想象所設定的範圍,有的已經進入人性層麵。
80年代文學由於其強烈的政治氣息,以及單純的浪漫理想氣質和論辯的色彩,使其審美性在時過境遷之後迅速弱化。
在80年代中後期,文學開始對於文學本體的思考和探索。一些作家有意進行著具有現代主義傾向的“先鋒文學”試驗。先鋒文學,無論是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具有叛逆精神。形式的叛逆所展現的是精神的多元吸納。另一些作家則走向民間文化,企圖在現實政治內容之外尋求民間文化的創作資源和精神的支持,試圖達成文學創新。
消解正統與崇高,是80年代中後期文學的一大潮流。具體表現為,報告文學已然擺脫了最初的烏托邦敘事,開始從社會紀實的層麵,展現中國社會的邊緣世界及邊緣心理。賈魯生的《中國丐幫大掃描》等作品,用親曆紀實的手法,展現了中國當代乞丐的生存狀態。與這種紀實文學同時產生的是新寫實小說,以及以戲謔的語調敘述所謂“邊緣人”生命狀態的王朔的小說。新寫實小說采用寫實的手法,揭示了中國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生活細節和生存狀態,敘述了他們生活中的瑣碎的油鹽醬醋茶和酸甜苦辣,從而將“人民文學”時代高大全式的人物還原到現實之中,消解了他們身上的崇高光環。同樣具有消解衝動的還有第三代詩歌。它“告別”朦朧詩,提出“詩到語言為止”和“口語詩”的口號(韓東),“拒絕隱喻”(於堅),消解深度。
總體而言,啟蒙是80年代文學的主題,而文學本體也已經開始覺醒,個性與自我已經在文學的敘述中嶄露頭角。而在敘事方麵,一方麵消解著主導政治的宏大敘事,另一方麵則建構著精英知識分子的深度模式。令人眼花繚亂的形式實驗,引導著文學由政治走向文化,由政治工具走向文學本體。但文學轉型依然處在新舊交織、中外互滲的不斷調適之中。
三、90年代文學的特征
90年代的文學實現了自身的轉型,文學呈現出眾聲喧嘩和消費主義的征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麵:
90年代文學在總體上呈現著多元的眾聲喧嘩格局。革命現實主義一統天下的局麵已經結束,多種創作方法和風尚並現:傳統的現實主義、革命現實主義的主旋律文學、現代主義文學、新寫實主義各行其是;官場文學、女性文學、後現代詩、鄉土風俗文學、都市文學你方唱罷我登場;純文學和通俗文學並行不悖,而新興的消費文學更是活力充沛。在眾多的文學思潮中,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創作成為主流,在對革命現實主義的衝擊和解構中顯示出巨大的力量。
90年代現實主義文學形成其新的生命力。具有精英屬性的先鋒文學形式主義實驗發生“轉向”,將現實主義融入現代主義敘事,形成兩者兼具的“跨界敘事”麵貌,並繼續著啟蒙的曆史使命。而在現實主義之中融入了現代主義敘述方式,使得在“十七年”時期產生的政治史詩敘事,被拓展為具有個人色彩的民族曆史的文化寓言。
90年代文學呈現著由精英啟蒙走向民間世俗生活的趨勢。由80年代中後期延及90年代的新寫實主義和第三代詩歌,進一步發揮了它消解深度的優勢。文學的風貌發生了變化,由高雅和嚴肅的詩意書寫,正走向對“口語”和世俗庸常生活狀態的側重。
90年代文學創作的私人化傾向日趨濃重。曆史的集體的敘事逐漸為個人化、私密化、欲望化敘事所取代,新曆史小說以自我的主觀想象曆史,使得曆史成為了私人的曆史,喪失了集體歸納和宏大描述的功能;陳染、林白等人的創作,把女性從大文化中推向其內心和身體,在體驗中展露了女性成長的私密經驗和受傷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