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好好先生”題照
唐代詩僧寒山寫過這樣一首詩:
世有一般人,不惡又不善。
不識主人翁,隨客處處轉。
因循過時光,渾是癡肉臠。
看得出這是為“好好先生”題照的。
關於“好好先生”行為特征的出現,可說是“久矣夫,非一日也”。但“好好先生”一詞正式見諸文字,卻是始於明人筆記。東漢末年,司馬徽由河南遷到湖北的荊州隱居避禍,絕口不談是非。本來他是以善於品鑒人物、具有知人之明著稱的;可是,到了荊州之後,出於種種考慮,卻是無論提到誰,他“美惡皆言好”。明人馮夢龍在《古今譚概》中指出:“今人稱好好先生,本此。”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人們稱這種人為“鄉願”或“鄉原”。一天,孟軻和他的弟子萬章在一起閑談。萬章問起了“鄉原”是怎樣的一種人,孟軻沒有直接答複,而是講了一些情況。他說:“鄉原批評狂放之士說:你為什麽誌行高遠呢?又批評狷介之士說:你為什麽落落寡合呢?鄉原的主張是,生在這個世界上,為人、做事,隻求過得去便行了。”
孟軻的結論是:鄉原就是八麵玲瓏、四下討好的人。這種人,要指責他,卻又舉不出大的錯誤;要責罵他,似乎也沒有什麽可以責罵的,他隻是同流合汙。為人好像忠厚老實,行為好像方正廉潔,容易給人留下好的印象,他也自以為一貫正確。
看來,“鄉原”或“好好先生”,並不是為非作歹的壞人,但也不是真正合乎標準的好人。“不惡又不善”,這五個字概括得可算絕妙。
從前麵的一些例證和論述來分析,這種人的特點大體有二:一曰圓滑,渾和圓通;二曰因循,得過且過。有個順口溜形容他們:“頭戴安全帽,腳踩西瓜皮,專說模棱話,遇事和稀泥。”對照起來,倒也十分相像。
清人潘德輿在《養一齋劄記》中繪過一幅《鄉原圖》,粗粗看去,隻是兩個圓圈,細細考究一番,確是大有文章:外麵的圓圈是光滑的;內裏是一個不規則的濃墨圓圈。作者注明:此乃“昏墨曲屈,以媚俗為肝朌者也”。運用簡單的兩個圓圈,把“好好先生”的內涵與外表刻畫得淋漓盡致。
道光年間,有人填《一剪梅》詞:
仕途鑽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莫談時事逞英雄,
一味圓融,一味謙恭。大臣經濟在從容,莫顯奇功,莫說精忠。萬般人事要朦朧,駁也無庸,議也無庸。
八方無事歲年豐,國運方隆,官運方通。大家襄讚要和衷,好也彌縫,歹也彌縫。無災無難到三公,妻受榮封,子蔭郎中。流芳身後更無窮,不諡文忠,便諡文恭。
此畫此詞,都可說是窮形畢態,人木三分。
據李伯元《南亭筆記》記載:一日,榮祿在朝廷與人爭論一事,相持不下。西太後問相國王文韶意見如何,王隻是莞爾而笑。西太後再三垂問,王仍癡笑不止。西太後說:“你怕得罪人?真是個琉璃蛋!”王笑如前。《清史稿》上也說,“文韶更事久,明於趨避”。這位王老大人親曆鹹豐、同治、光緒三朝,在地方當過按察使、布政使、巡撫、總督,在中央做過尚書、大學士、軍機大臣,可謂官運亨通。他這個不倒翁的唯一訣竅,就是圓滑模棱,明哲保身。
“鄉原”或“好好先生”,從他們出現的那一天起,名聲就不怎麽好。記得有一首《惡圓》詩,代表了古人痛惡圓滑的態度:
寧方為皂,不圓為卿;
寧方為汙辱,不圓為顯榮。
如果說,由於遭逢亂世,當時的社會環境不允許人們講直言、說真話,司馬徽者流隻好硬著頭皮去當那個“好好先生”;那麽,生當堅持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今日,若是還那樣做,就實在沒有道理了。我們提倡講真理不講麵子,堅持原則,明辨是非,一貫反對做“老好人”。因為多方討好,到處逢迎,作為一種處世哲學,具有明顯的腐蝕性、破壞性;反映在實際工作中,“老好人”行時之地,必然正氣不張,邪風大熾。“鄉願,德之賊也!”孔丘在兩千四百多年前講的這句話,今天讀來,仍有教益。
當然,我們反對“好好先生”的渾和圓通,是說不要在原則問題上敷衍、遷就,不要拿原則做交易;絕不是提倡“為鬥爭而鬥爭”,機械地、橫暴地對待同誌的缺點、錯誤,也不是主張錙銖必較,睚眥必報。屬於原則問題,應該真正負責地、誠懇地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而一些非原則問題,包括一些生活細節,則不必過分嚴苛,吹毛求疵,盡可以寬容、通融一些。葉劍英在《懷董老》的七律中,有這樣兩句詩“日常生活稱老好,原則從未許通融”,應該成為我們的座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