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才尤貴無名時
“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對唐代詩人楊巨源這首傳誦千古的《城東早春》,人們習慣於從“詩家三昧”角度去解釋,認為說的是詩人必須感覺敏銳,獨具慧眼,善於捕捉新鮮事物,這樣才能寫出新的意蘊,開辟新的境界。也有人說,沒有那麽複雜,無非是寫詩人對早春景色的熱愛與讚美。這些理解,當然是不錯的。可是,我卻覺得,詩的蘊涵大概不止於此,我們能不能把它引申一步,看作是詩人運用生動、形象的比喻手法來論述發現、識別、選拔人才的道理呢?
我們可以從中悟出,如同詩家應該抓住早春時節,及時描寫那些清麗、新鮮的景色一這個時候,柳枝剛剛發出淡黃的嫩葉,綠色尚未均勻地鋪開,但已顯露出發展的前景;人才也是一樣,在開始顯露頭角時,可能還不夠成熟,不夠完善,如果我們求全責備,等到他們像上林之花燦若雲錦時再去賞識、拔擢,那就錯過了時機,為時晚矣。
愛惜人才,已成為今古共識;但是,世人的習慣,往往是隻注重“顯人才”,隻承認成功,讚賞成名,而很少關注那些雖有才能但暫時還處於卑微地位,尚未顯露頭角、被人發現的“潛人才”。對於這類人來說,在成功到來之前,這個階段是難熬的。不要說按門閥取士、憑年資選官、靠恩蔭供職的封建時代,即便是在今天,由於傳統偏見和習慣勢力作怪,在人才成長過程中,挑剔者、苛求者居多,而主動予以支持、鼓勵與幫助者很少。
人才專家指出,人才從潛到顯的成長過程中,亟須警惕與克服“馬太效應”。
熟悉《聖經》的朋友知道,《新約馬太福音》中有這樣一則寓言:主人要出外旅行,找來三個仆人,按其才幹給他們分發金幣:仆甲得了五千飾,仆乙得了兩千飾,仆丙得了一千飾。主人走後,他們分頭去運作,仆甲用五千塊金幣作本錢,搞生意,又賺回了五千塊飾;仆乙也賺了兩千塊飾;唯有仆丙怕失掉主人給的一千塊金幣,將它埋藏在地下保存起來。主人回來後,跟他們結賬。首先,讚揚了仆甲一番,說:“好,我要把許多事派你管理,可以讓你享受主人的快樂。”也表揚了仆乙,誇他能幹、會理財。卻把仆丙罵了一頓,並把那一千塊金幣收回,給了那個擁有一萬塊金幣的仆甲。他的準則是:那已經有的,要給他更多,讓他豐富有餘;而那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一點點也要奪走。
這使人聯想到中國哲學經典《老子》中的那段話:“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大意是,自然的規律,豈不就像拉弓一樣嗎?弦位高了,就把它壓低,弦位低了,就把它抬高;有餘的,給予減少,不足的,加以補充。自然的規律,減少有餘,用來補充不足。而人世的行為法則,卻不是這樣,它要剝奪不足,而用來供奉有餘的人。
到了1968年,美國科學史研究者羅伯特默頓根據《聖經》中那則寓言,提出“馬太效應”這一術語,用以概括這樣一種社會心理現象:“相對於那些不知名的研究者,聲名顯赫的科學家通常得到更多的聲望,即使他們的成就是相似的,同樣地,在同一個項目上,聲譽通常給予那些已經出名的研究者。”
要成事,必先成名,這在中外古今是一體皆然的。有了名,一切事都好辦,“名人效應”隨處可見;與此相對應,“無名小卒”則窒礙重重,所謂“最難名世白衣詩”,說的正是這種情況。清代文人、“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年輕時節,雖然在詩書畫方麵都有很深的造詣,但是,因為沒有名氣,地位不高,作品無人問津;十年後,中了進士,聲名大振,時人競相索求,門庭若市。他在感慨之餘,刻了一方朱文印章,印文是“二十年前舊板橋”,用以譏諷世情,針砭時弊。
這種情況,今天也還存在。當人才沒有嶄露頭角時,常常無人注意;而一旦取得了某些成果,在社會上出了名,又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采訪、錄相、發請柬、下聘書,包括一些庸俗捧場、借光炫耀,以及商業性的炒作,弄得應接不暇,無法擺脫,產生了所謂“名人之累”。《聊齋誌異》中有個胡四娘,最初,這個弱女子受盡了家人、親友的冷遇和奚落;可是,一朝發跡,便聲名鵲起,簡直鬧得沸反盈天:“申賀者,捉坐者,寒暄者,喧雜滿屋。耳有聽,聽四娘;目有視,視四娘;口有道,道四娘也。”
當然絕不是說,對聲名顯赫的人才不該宣揚與關心。在這方麵,還有大量工作要做。本文隻是想提醒一下,愛才尤貴無名時。與其熱衷於在人才榮顯之後揄揚備至,優禮有加,幹些“錦上添花”的事,何不“雪裏送炭”,於幼芽掀石破土之際,多給一些實際的幫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