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暗棋1
十六離開以後, 江溫遠便收拾收拾東西,騎馬將沈瑤桉送回了候府。
他看著小姑娘進了大門,才調轉馬頭, 策馬回王府。
王府裏靜悄悄的,江溫遠剛剛行至王府門前,就望見了門外石階上候著的身影。
江溫遠下馬, 走上石階,道:“何叔, 怎麽這麽晚了,還在外麵站著, 夜裏風涼,小心受寒了。”
何江見著江溫遠,眼裏染上笑意,道:“不礙事,我穿得厚,不覺得冷,殿下之前來信說要回府一趟, 我沒什麽事,就來外麵等著, 還能和守門的年輕人聊聊天。”
“何叔……”江溫遠有些無奈。
若是他要回來,何江說什麽也要來外麵等著,有時即使他沒有明確說要回來, 何江也會在廳堂裏等著, 有時一等就是一夜,這十幾年都未曾變過, 早已是刻在骨子裏的習慣了。
可何江如今年紀大了, 這麽站著, 江溫遠挺心疼的。
他握住何江的手,道:“我回來了,咱們進府裏去吧。”
“好,好。”何江笑著點頭,同江溫遠一起往府裏走。
進了王府,江溫遠便去了書房。
何江看他忙忙碌碌的,想著他應該又沒吃晚飯,便叫膳房做些清淡的小菜,等一會兒給江溫遠送去。
江溫遠進了書房,先喚了負責管理侍衛的總領木熙來。
木熙悄無聲息地進了書房,對江溫遠抱拳道:“殿下。”
江溫遠頷首,道:“叫你來主要是為兩件事,第一,以後何叔若還要在外麵等著,你便叫當日輪守的門衛給他搬個椅子坐著,莫叫他再站著了。”
江溫遠說著,思緒忍不住飄遠。
從前,因為他是幼子,父皇母後多為寵愛,叫他長在蜜罐裏,不知愁苦,父皇母後相繼離世後,皇兄登基為帝,他也在一夜之間從無所事事的皇子變成了挑大梁的王爺,從皇宮裏搬出來,住進空****的王府裏。
最開始他身邊僅有何江一個陪了他多年的老仆,偌大的王府裏,隻有他們兩人相依為伴,寂寞又冷清。
他脾性大變,每日都泡在官衙裏,努力學習,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彌補之前因頑劣而欠下的學業債務。
他常常太陽未升起時便出門,到了晚上,再披星戴月地回來。
那時江溫遠覺得,他的人生就如這漫漫長夜一般,沒有盡頭。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每日踏著月色回府時,門外總有一個身影等候著他。
屋簷上掛著的燈籠被點亮了,柔和的光照在何江身上,將他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從此以後,他有了一分掛念,歸家的路也不再那麽難熬。
因為他知道,在路的盡頭,有人等著他。
一晃眼,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空****的王府,如今已有上下幾百人,而他也從一個孤單的少年,長成了能獨當一麵的王爺。
可何江依舊會在門口等著他,風雨無阻。
這份溫暖伴著他走出黑暗,也會伴著他走向未來。
“是。”木熙道。
木熙也是跟了江溫遠很多年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何江對於等江溫遠回來這件事的執念。
他也知道殿下同管家之間,有一份深厚的感情,是他人無法融入的。
江溫遠被木熙的聲音喚回了神,他清了清嗓子,道:“還有一件事,你即刻傳信給柳雲,叫他馬上來王府一趟。”
“遵命。”木熙說罷,便往書房外走去。
膳房已經將飯菜做好了,何江剛剛端著餐盒走到書房外,就望見木熙出來。
他猜著殿下這會兒應當有空吃點東西了,便走上台階,敲了敲門。
江溫遠在木椅上坐下,聞聲道:“進。”
何江端著餐盒進來,走到木桌前,輕輕將餐盒放到桌上,然後打開餐盒,將一碗養胃的小米粥和兩碟小菜取出來,放到江溫遠麵前,溫聲道:“殿下,先吃些東西吧。”
江溫遠的眼裏染上暖意,他接過何江遞過來的筷子,道:“好。何叔,你別忙活了,去歇息吧。”
“哎,好,我就是來給你送點吃的,一會兒便去歇息了。殿下也是,公務多,一時半會兒是處理不完的,要注意休息啊。”何江笑眯眯地看著江溫遠吃了幾口菜,又將小米粥喝了大半,才終於放下心來,“那殿下,老奴便先告退了。”
江溫遠頷首,道:“何叔,辛苦你了。”
何江又笑了笑,才退了出去。
江溫遠剛剛將粥和小菜都吃完,柳雲便進了書房。
他穿著一身玄衣,外邊還披著個黑色的鬥篷,戴著帽子,整張臉都隱沒在黑暗裏。
他的雙眼裏隱隱有血絲,下巴也冒出了很多胡渣,看上去有些疲憊。
他走到江溫遠麵前,抬手將帽子掀下去,露出了略微淩亂的頭發。
“殿下。”柳雲這幾日都未在大理寺,而是暗地裏去了一趟江湖。
這次江溫遠叫他來,他大抵也能猜出目的。
於是他先匯報道:“殿下,經過屬下這些時日的暗中調查,發現江湖上很多能人誌士都很長時間沒有消息了。
“屬下喬裝打扮後在江湖裏混跡了幾日,便遇見了一個自稱‘琳琅山莊’的門派,在四處招納人,那門派用的圖騰,正是鯤鵬。
“所以屬下猜測,這個門派應當暗中集結了許多江湖中人,實力不容小覷。”
江溫遠皺起眉頭,問:“你可見到了那琳琅山莊的負責人的麵貌?”
柳雲搖頭,道:“沒有,那琳琅山莊的人極其謹慎,前來招收的人皆帶著青麵獠牙的麵具,還躲在屏風之後,不讓人近身,但屬下能看出來,那人武功不凡。
“而且他們招人的地點是不停地變換的,屬下早晨去探了風聲,午時那地方便空無人煙,不留一絲痕跡。”
江溫遠臉色微沉,問:“依柳君看,他們這是想做什麽?”
一個人口買賣的組織,在被他們端掉一個老巢後,不見絲毫驚慌,幹脆地落井下石,斬斷線索,轉頭又繼續在江湖上征召人才,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元氣大傷的樣子。
這琳琅山莊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且他隱隱覺得,這組織後麵,怕是還有朝廷裏的人。
就算前些時日,他們將大理寺裏的內奸捉了出來,也知道琳琅山莊是因為有天璿的幫助,才能一次又一次地逃脫大理寺的追查,可江溫遠覺得,他們滲透到朝堂的勢力一定遠不止於此。
這幾年大雲雖不說完全太平,可百姓的生活卻是衣食豐足的,江湖中人的生活自然也比較安逸。一個江湖門派,為何非要製造禍端?
而製造了這些禍端,煽動了百姓的情緒,又是為了什麽?
天璿死之前唱的那首曲子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山雨欲來,扶搖將起,江山必然易主。
這一切的矛頭,似乎都指向了坐在皇位上的人。
若那琳琅山莊的幕後之人真的僅僅隻是一個江湖草莽,又如何會有如此大的野心?
所以江溫遠更傾向於,那幕後之人是屬於朝堂的,或者說,即使身在草莽,卻心係朝堂。
他想要這江山,想要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可江溫遠一時卻想不出這樣的人。
若說是鄭雲這般的朝中老臣,每日那麽多眼睛盯著,要想把手從京城伸到江湖裏,甚至伸到前些日子暴/亂的邊疆山野,怕是沒那麽容易。
即使鄭雲真與這個組織有關係,那鄭雲也最有可能是幕後之人埋在京城裏的線,不大可能是主使。
江溫遠有些頭疼地閉了閉眼,道:“這件事你繼續查下去,還有另一件事,本王需要你去做。
“你去傳一封密信去江南的暗翎暗莊,叫柒臨查一查,上一月宮中進貢的錦上綢,是誰通過何種方式傳入京中,給了鄭雲。”
若是薑月說的屬實,過去一段時間內,由江南進貢至宮中的,便隻有這錦上綢。
這回若是被他抓住把柄,鄭雲這老頭兒,怕是栽跟頭了。
柳雲今日回到京城,便已經聽聞了琴音閣蓮池的女屍案,也知道這件事牽扯到了禮部尚書鄭雲的幼女,如今看殿下這架勢,恐怕他掌握的東西要比這個案子本身要多一些。
殿下行事,向來有他自己的考量,他隻需照做即可。
於是他答:“是。”
“去辦吧,小心些。”江溫遠道。
柳雲點頭,又將帽子戴起來,很快隱沒在黑夜裏。
書房裏很快隻剩下江溫遠一人。
有風從木窗吹進屋裏,擾得那燭火明明滅滅。
同樣燈火通明的鄭家,鄭雲也是滿目愁容。
他明日不僅得在朝堂上和陛下鬥智鬥勇,還得想辦法提防著被陛下親自塞進禮部的沈君漓。
這幾日他可謂是焦頭爛額。
今日好不容易下了朝,以為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卻又被琴音閣的事情攪得雞犬不寧。
這會兒他坐在**,滿眼血絲,本來困倦得不行,卻偏偏睡不了覺。
自從他回了府,卻未將鄭蘭帶回來之後,他家夫人就一直在他身旁哭哭啼啼,沒個停歇。
眼看著眼睛都快哭瞎了,夫人還不罷休。
其實他能理解夫人的憂心和焦急。
夫人生鄭蘭時,大出血,差點一屍兩命,對這個女兒,自然是疼到心坎裏。
可如今是大理寺硬壓著不放人,那位殿下都親自發話了,他又有什麽辦法?
要硬剛也還不是時候啊。
於是他隻能無奈地一遍又一遍地哄著夫人,夫人好不容易睡著了,鄭雲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寢臥的窗子便被推開。
一個黑影在窗台上放下紙條,轉瞬又消失不見。
鄭雲的臉色暗了幾分,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將那紙條拿起來一看,當即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