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九回 失鏢銀因禍享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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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盜窟圖逃遇羅漢

話說常德慶睡在漁棚裏,被沙灘上一陣腳步聲驚醒了。睜眼一看,隻見去討鏢的那漁人鑽進棚來。常德慶慌忙坐起,心裏唯恐不曾將鏢討回,不敢先開口問,隻用那失望的眼光,仰麵瞧著漁人。漁人笑道:“這回雖則失事,卻喜你倒得了些名頭。彭四叫雞竟被你斷了他一條臂膀,他是湘河裏有名的大膽先鋒。許多老江湖一個不提防,就壞在他手裏。他素來是歡喜說大話,兩眼瞧不起人的,所以江湖上替他取個綽號,名為‘彭四叫雞’。這回倒很恭維你,他說就憑你那一刀,願將鏢銀全數送回。這也是你初出世的好兆頭。”

常德慶聽了,心中高興,來不及地立起身來問道:“三十萬兩都全數討回了嗎?他雖是這般說,然若不是老叔的麵子,哪有這麽容易。但不知三十名兵士,有幾名留著性命的?”漁人用手指著棚外道:“你自去點數,便知端底了。”

常德慶鑽出棚來,此時天光已亮,曉風習習,曉霧濛濛,回頭看江岸上,一排立著幾十名兵士,並堆著一大攤的銀箱。暗想怪道剛才一陣腳步聲,把我驚醒了,原來就是這些兵士,和搬運這些銀兩的人。遂走到一個兵士跟前問道:“你們統同回來了麽?昨夜船沉了以後的情形,是怎麽的呢?”兵士答道:“我們三十個人,一個也不曾傷損。當船沉下去的時候,我們已將船棚掀開,都待浮水逃命。即聽得岸上有人喊道:‘不幹你等的事,你們不逃倒沒事,逃就枉送了性命。你們看,四麵都有人把守了,能逃上哪裏去?一齊上岸來吧,絕不難為你們。’我們聽了這些話,哪裏肯信呢?沒一個敢近岸,都拚命泅著水,向上流逃。岸上的人,也不再喊了。我們逃不上半裏,忽被一根粗索,在水中截住去路。我們的水性都不大熟習,一遇那根粗索絆住,便再也浮不過去。轉眼之間,那粗索移動起來,我們的身體,被那索攔的隻向後退,和打圍網相似,將我們作魚,圍到沉船的所在,一個一個地趕上岸。原來是四個人,牽著那根粗索。我們若是水性好,也不至是這麽被他圍住,無奈我們都是陸營,能夠勉強在水中浮起,不沉下去,也要算是我們的能耐了。”

常德慶點頭,催著說道:“將你們趕上岸怎麽樣呢?”兵士道:“就在離河岸不遠,有一所茅房,八個著水衣靠、手拿鋼叉的人,押著我們到那茅房裏。地下鋪了許多稻草,壁上釘了一碗油燈,以外什麽物件也沒有。八個人將門關上,就監守著我們。一會兒,外麵有人敲門,隔著門向裏傳話道:‘焦大哥教提一個殺胚上去問話。’我當時還不知道殺胚是什麽,隻見監守的八個人齊聲應是。在我們三十人中,挑精選肥的,剛剛選中了我。兩個人過來,一人執著我一條臂膀,說聲:‘走,值價些。’我才知道殺胚就是指我們。我也不開口,便隨著二人出了茅屋,向東北方走了五六裏路。見前麵有一堆燈火,走到臨近,卻是一個山岩。約莫有四五十人,各執燈籠火把,立在岩下。當中立著一個年約五十多歲,滿臉絡腮胡子的人,正和一個滿身是血,沒有右膀的人說話。押我的兩人,猛然將我往前一推,喝道:‘跪下!’我隻得朝山岩跪了。

“那胡子掉過臉來,用很柔和的聲音向我說道:‘你不用害怕,我這裏的刀,不至殺到你們頸上來。我隻問你,你們憑著什麽本領,敢押解這一船的餉銀,到北京去?說來我聽。’我就答道:‘我們是奉上官差遣,身不由己,本領是一些沒有。並且我們隻送到湖北界,就回頭銷差。’那胡子點頭笑道:‘我也知道你們是身不由己,但是你們隻送到湖北界,以下歸誰押送呢?’我說:‘有常德慶大爺押送。’那胡子露出躊躇的樣子,說道:‘常德慶麽,是哪裏來的這麽一個名字?唗!我問你,這常德慶有多大年紀了,於今在哪裏?’我說:‘年紀不知道,像是很年輕,大約不過二十多歲。沉船的時候,不知他往哪裏去了?’胡子大笑道:‘怪道我不曾聽說過這麽一個名字,原來隻二十多歲的人,真是人小膽不小了。’

“那胡子說笑時,又望著那沒有右膀的人說道:‘四弟這回可說是陰溝裏翻船了。’沒右膀的人,聽了不服似的大聲說道:‘這常德慶雖是沒有名頭,本領卻要算他一等。我遭在他手裏,一些兒不委屈,我並想結識他,隻可惜他赴水跑了。’一麵說一麵望著我,也喊了一聲殺胚道:‘你聽著,我放你們回去,你見著常德慶,得給我傳一句話。你隻說羅山的彭壽山拜上他,這回很領教了他的本領,看他這種本領,誰也不能說夠不上保鏢。隻是江湖上,第一重的是仁義如天;第二還是筆舌兩兼;第三才是武勇向先。他初出世,沒有交遊,本領便再高十倍,也不能將這麽重的鏢,保到北京。這是我想結識他的好話,你能照樣去說,不忘記麽?’我說:‘不會忘記。’那胡子教押我去的兩人,仍押我回茅房。

“我到茅房不到半個時辰,又聽得外麵敲門的說道:‘有甘瘤子來說情,要將三十萬餉銀,全數討回去。焦大哥說,看甘瘤子的情麵,交還他一半;彭四哥說,憑他這一刀的本領,完全退還他。於今已將銀兩,全數搬到對麵河岸去了。甘瘤子還要把這三十個殺胚,一並帶回去,現在前麵等著,趕緊將這一群殺胚送去吧。算是我們倒黴,白累了一個通夜。’八個監守的人都憤憤地說道:‘我們在水裏浸了這大半夜,落得個空勞心神,真是沒得倒黴了。’即聽得門外的人催著說道:‘罷了,罷了!快點兒送去吧。倒了黴,不要再討沒趣。這個瘤子,最是歡喜多管閑事的。’八人都堵著嘴,板著臉,連叱帶罵地將我們引到沉船的地方。在山岩下問話的那胡子,同那沒右膀的人,正立在河岸上,和方才領我們到此地來的這位老者,做一塊兒說笑。這老者見我們到了,就向兩人作辭,說了句承情,便帶我們到此地來了。這些銀箱,也不知是何人搬運到這裏來的。”

常德慶聽了這些話,心中害怕,不敢再押著銀兩,往前走了。就在魚磯另雇了一艘民船,仍將三十萬丁漕銀解回長沙,向那藩台稟明了失事情形,謹辭恪辭地卸了委任,獨自跑到魚磯來,拜甘瘤子為師,練了一身驚人的劍術。

這甘瘤子是兩湖的大劍俠,他師傅楊讚化,是崆峒派劍術中的有名人物。在喻洞和金羅漢呂宣良較量的董祿堂,是楊讚化的大徒弟,甘瘤子的師兄。甘瘤子因董祿堂敗在呂宣良手裏,對於呂宣良這一係的人,都存了個仇視的心思。隻待一有機會,就圖報複。南荊橋、北荊橋兩處,都是甘瘤子的巢穴。甘瘤子的家在北荊橋,他還有一個九十多歲的老母。他這老母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叫作“甘二娭毑”,少時跟著她父親,吃鏢行飯,練就一身硬功夫,舞得動八十斤的大刀。嫁著甘瘤子的父親,就改業做獨腳強盜。

怎麽謂之獨腳強盜呢?凡是綠林中的強盜,沒有不成群結黨的。和常人一般,住在家裏,每年出外,做一兩趟買賣,也不收徒弟,也不結黨羽,便謂之獨腳強盜。這種獨腳強盜,最是難做,不是有絕大本領的人不行。甘瘤子的父親住在北荊橋,做了二十年的獨腳強盜。左右的鄰人,不但無人知道他是個強盜,並且沒一人不感激他周濟貧人的好處。甘瘤子十四歲上,他父親就死了,甘二娭毑每年仍照常出外,做一兩趟買賣,連甘瘤子和家下人,都不知道。直到後來,拜了楊讚化為師,成了一名大劍俠,自能撐持家政了,甘二娭毑方坐在家中安享。但是甘瘤子的行動,仍是繼承祖業,也做這項不要本錢的買賣。在下寫到這裏,卻又要將甘瘤子家庭的組織,並和呂宣良一派人作對的前事,敘述一番了。

甘瘤子有兩個老婆,這兩個老婆,也都有些兒來曆。大老婆姓蔡,是河南的一個賣解女子,容貌奇醜,武藝倒是絕高,不是尋常賣解女子一般的花拳繡腿,名字叫作蔡花香。每次賣解,每次當眾宣言,如有打得過她的男子,不問貧富,隻要年齡相當,家中不曾娶過妻的,便嫁給他。打遍了北五省,沒遇一個打得過她的相當男子。甘瘤子偶然高興,和她交手,隻幾個回合,便把蔡花香倒提在手中。這時甘瘤子確是不曾娶過妻,就娶了這蔡花香做老婆。二老婆是甘二娭毑的侄女,也是個吃鏢行飯,有本領的女子。因甘瘤子的父親行二,還有一個大伯,在中年死了,沒有後人,這將甘瘤子祧繼,所以娶兩房妻室。大老婆生了一女,名叫聯珠;二老婆生了一子,名甘勝。詩書世家的子弟,必習詩書,他們這種武藝世家的子弟,自然也都會些武藝。就是甘勝娶的妻,也是會武藝的女子,甘聯珠的本領,更是不待說了。

蔡花香的容貌,雖生得十分醜陋,但她生下來的女兒,卻是端莊又流麗,絕不像蔡花香的模樣。蔡花香隻生了這一個女兒,看得比什麽寶貝還重。有許多鏢行裏的子弟,托人向她求婚,蔡花香隻是嫌人物不漂亮。甘聯珠的芳齡,看看十七歲了。蔡花香時常抱怨甘瘤子,不肯留神替女兒擇婿。

甘瘤子一日走華容關帝廟門口經過,見廟裏圍了一大堆的人,好像有什麽熱鬧似的。一時動了好奇的念頭,信步走進廟門,擠入人叢中一看,原來是一個少年壯士,在那裏耍一條齊眉鐵棍。估料那棍的重量,至少也有四五十斤,少年拿在手中,和使一條極輕的木棍仿佛,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甘瘤子見了,心裏已是驚異。那少年使完了一路棍,猛然將兩手往背後一反,鐵棍就靠著脊梁,朝地上插下。隻聽得“喳”的一聲,那棍插入土中有尺七八寸深,少年隨即聳身一躍,一隻腳尖立在鐵棍顛上,身體晃都不晃動一下。甘瘤子不由得脫口而出地大叫了一聲“好”。

當時許多人叫好,少年全不在意,唯甘瘤子這聲好一叫出口,少年就好像知道是個內行。連忙跳下地來,對大眾打了一個圓拱手。末了向著甘瘤子道:“獻眼,獻眼!小子借此求些盤纏,也是出於無奈。”甘瘤子看這少年,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生得容顏韶秀,舉動安詳,儼然一個貴家子弟的氣概。若不是親眼看見他的武藝,專就他的身材行止觀察,絕不相信他是能使這般兵器的人。見他向自己拱手,說出這幾句話,即時觸動了擇婿的心。便也拱了拱手,笑答道:“佩服,佩服!像老哥這般武藝,我平生還不曾見過呢!老兄既是缺少了些盤纏,這是很容易的事。隻看老兄用得著多少,我立刻可以如數奉送。但是此地不好說話,老兄可否去寒舍坐坐?”少年欣然說道:“應得去府上請安。”說時,一手提起放在地下的一個包裹,一手將鐵棍抽了出來。看熱鬧的人見沒了把戲看,都一哄而散了。

甘瘤子帶著少年,歸到家中,問少年的姓名籍貫,因何在關帝廟賣藝的。少年說道:“我姓桂名武,原籍是江西南康人。我先父諱繩祖,曾做過大名知府。幾十年宦囊所積,也有不少的產業,先父去世,我隻得十歲。隻因我生性歡喜武藝,所以取名一個‘武’字。先母鍾愛我,不忍拂我的意思,聽憑我招集些會把式的人,終日在家使槍弄棒,一些兒不加禁止。十五歲時候,因一樁盜案牽連,我被收在監裏。虧得先父在日,交遊寬廣,不曾把家抄了,然而費耗產業十之七八,才保全了性命。審訊明確,與我無幹,釋放我出來。先母就為這事,連急帶氣,我歸家不上半年,便棄養了。我又不善經營家計,式微之家,不能和富貴人家攀親。我自己見家業凋零,也不肯害人家閨女。幾年因循下來,不曾娶得妻室,因此更支持不下了。我有一個姑母,嫁在臨湘,隻得到湖南來,想尋著姑母,謀一個安身之所。不料到臨湘訪求了兩個月,沒得著姑母的住處,手邊的盤纏已罄,沒奈何,賣藝糊口。今日初到華容,就遇了老丈。”

甘瘤子聽桂武所述,正合了自己擇婿的希望,和蔡花香商量。蔡花香見了桂武這般人物,豈有不合意的?在桂武窮途無所依靠,又見甘家是個大戶人家的樣子,自也沒有不願意的道理。於是桂武就做了甘瘤子的贅婿,和甘聯珠伉儷之情,極為濃篤。

桂武在甘家住了兩年,漸漸地有些看出甘瘤子父子的行動了,猜想著必不是做正經買賣的人。時常在枕邊,用言語套問甘聯珠。甘聯珠隻是含糊答應,隨用些不相幹的話打岔。桂武心裏有幾成明白,因少時為著盜案牽連,弄得身陷囹圄,母親氣死,家業傾**個幹淨,每一想念到這上麵,就不寒而栗。於今反做了這種形跡可疑人家的贅婿,如何能不害怕呢?

這日桂武因坐在家中煩悶,獨自到外麵閑逛,揀近處高大些兒的山嶺,登臨上去,想使心胸開朗。正立在山頂上,背操著手遠眺,忽有人從背後在肩上拍了兩下。因全沒聽得腳聲,倒嚇了一跳,忙回頭一看,隻見一個神采驚人的白須老者,一邊肩上立著一隻大鷹,笑容滿麵地立在後麵。

桂武也是一個很有本領的人,自能一見就知道這老者是個異人,慌忙掉轉身行禮道:“老丈從何而來?拍小子的肩頭,有何見教?”這個肩著雙鷹的老者不待在下說,看官們也都知道,就是金羅漢呂宣良了。呂宣良望著桂武笑道:“你歡喜做強盜麽?”桂武心裏不悅道:“小子雖是貧無立錐,然生詩禮之家,辱沒祖宗的事,怎敢去做,老丈何以如此見教?”呂宣良又笑道:“你既不歡喜做強盜,卻怎的久住在強盜窩裏?”

桂武不由得心裏驚跳起來,雙膝向地下一跪,叩了一個頭道:“老丈得救小子的性命。小子丈人的本領,遠在小子之上。小子既窺破了他的行止,料定絕不肯放小子夫婦走開。”呂宣良揮手教桂武起來道:“呆子,你不好去和你妻子商量的嗎?”桂武略低頭思索,忽覺跟前一晃,抬頭就不見人了。急向四麵探望,哪有些兒蹤影呢?知道功夫高深的劍俠,多有這種借遁的本領,深悔不曾請問得姓名,隻得下山,心裏計算如何與甘聯珠的話。

才走了十來步,見自己丈人迎麵走了上來,心裏又是一跳,疑心被自己丈人聽見了,嚇得立住腳不敢動。隻見甘瘤子和顏悅色的,問從哪裏來,不是曾識破了的神氣,才放下這顆心,從容回答了,歸到家中。

等夜深人都睡了,輕輕將自己曾被盜累,及害怕的心思,對甘聯珠說了。甘聯珠初聽時,驚得變了顏色,停了好一會兒問道:“你既害怕,打算怎樣呢?”桂武道:“你能和我同逃麽?”甘聯珠連忙掩住桂武的口道:“快不要做這夢想。你我的本領,想逃得出這房子麽?依我說,你盡可不必害怕,料不至有拖累你的時候。然而你既有了這個存心,勉強留你在這裏,你心裏總是不安的。你心裏一不安,我家裏就更不得安了,自然以走開的為好。我嫁了你,還有什麽話說?俗語說得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用說,你走我也得跟著走。不過逃是萬分逃不了的,無論逃到什麽地方,也安不了身。我父親和哥哥,明日須動身出門,得十天半月才能回來。等他兩人走了,你就去對祖母說:我的年紀瞬眼就三十歲了,不能成家立業,終年依靠著丈人家度日。雖蒙祖母及丈人丈母青眼相看,不曾將我作外人看待,然我終年坐吃,心裏終覺難安。並且追念先父母棄世的時候,遺傳給我的產業,何等豐厚,在我手裏不上幾年,弄得貧無立錐。若再因循下去,不發奮成家立業,如何能對得住九泉之下的亡父亡母咧!因此決意來拜辭祖母和兩位丈母,出外另尋事業。你是這般向祖母說,看祖母怎生答白,我們再來商議。”桂武聽了,很以為然。

次日一早,甘瘤子果帶著甘勝出門去了。桂武趁這時機,進裏麵拜見了甘二娭毑,即將甘聯珠昨夜說的話,照樣說了。說時,觸動了自己的心事,兩眼竟流下淚來。甘二娭毑絕不躊躇地點頭答道:“男兒能立誌,是很可嘉尚的。你要去,你妻子自應同去,免得你在外麵牽掛著這裏,不能一心一意地謀幹功名。隻看你打算何時動身,我親來替你餞行便了。”桂武心裏高興,隨口答道:“不敢當,打算就在明天動身。”甘二娭毑笑著說好。

桂武退出來,將說話時情形,一一對甘聯珠說了。甘聯珠一聽,就大驚失色道:“這事怎麽了!”桂武道:“祖母不是已經許可了嗎,還有什麽不了呢?”甘聯珠歎道:“你哪裏知道我家的家法。你去向祖母說的時候,祖母若是怒容滿麵,大罵你滾出去,倒沒有事。於今他老人家說要餞行,並說要親來餞行,你以為這餞行是好話嗎?在我們的規矩,要這人的性命,便說替這人餞行。這是我們同輩的黑話,你如何知道?”說著,就掩麵哭起來。桂武道:“祖母既不放我們走,何妨直說出來,教我們不走便了,為什麽就要我們的性命呢?”

甘聯珠止了哭泣道:“我父親招你來家做女婿,原是愛慕你的武藝,又喜你年輕,想拉你做一個得力的幫手。奈兩年來,聽你說話,皆不投機。知道你是被強盜拖累了,心恨強盜的人,所以不敢貿然拉你幫助。然兩年下來,我家的底蘊,你知道得不少。你一旦說要走,誰能看得見你的心地?相投的必不走,走的必不相投。我全家的性命,不都操在你這一走的手裏嗎,安得不先下手替你餞行呢?”桂武這才嚇壞了,口裏也連說:“這事怎麽了!”

不知甘二娭毑畢竟如何替桂武夫婦餞行?且待第十回再說。

冰廬主人評曰:

此回通篇精警,無絲毫鬆懈之處,能使讀者精神為之一振。

彭壽山之言曰:江湖上第一重的是仁義如天;第二還是筆舌兩全;第三才是武勇向先雲雲,足證盜亦有道,非虛誣也。

下半回在甘瘤子傳中,忽而夾寫桂武小傳,乃作者行文變化之處。桂武亦奇俠也,故雖久居盜窟,而能不為美色財帛所動,一聞金羅漢之言,去之若浼,其立品概可想見。甘聯珠叛父背兄,偕夫同逃,就甘氏一方麵言,則女心向外,誠無足齒,然亦可謂出汙泥而不染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