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情深情淺
“我能對你的最大承諾,就是背黑鍋你來,送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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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重複了一聲。
賈政院子裏的煙花嗖地一聲升天,炸開成一朵轉瞬即逝的絢爛曇花。
無數的細小的塵埃,在賈璉提著的琉璃燈光下,落在水溶的肩頭。
水溶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盯著賈璉那雙在暗中依舊綻放無數桃花的眼睛,一顆心又安穩又慌張。
賈璉伸手拂去水溶肩頭的細塵,不等水溶說話,便先開了口:“既然做了我妹夫,就把那些送人茜香汗巾、鶺鴒念珠的毛病都改了吧。”將手上琉璃燈往水溶手中一塞,便轉身向外去,到了巷子口,依舊進了轎子。
等從西角門進了榮國府出了轎子,就見趙天梁滿臉興奮地低聲說:“二爺好能耐,等二爺走了,北靜王還癡癡地在巷子裏站著呢。”
“噓——”賈璉豎起手指噓了一聲。
趙天梁咧著嘴直樂嗬。
趙天棟笑說:“難怪二奶奶對二爺死心塌地,就二爺那張嘴裏說出的甜言蜜語,就是我這粗魯的漢子也……嘿嘿。”
“嘿嘿。”賈璉學著趙天棟幹巴巴地嘿嘿一聲,抱著手臂抬頭看天上滿月,無耐地說:“又是月圓之夜,隻願你們二奶奶已經睡下了……”望見影壁後站出一個人來,登時便住了嘴。
趙天梁一時沒刹住嘴,順著賈璉話說:“也不知道二爺的身子咋這麽虛,出了二奶奶院子就又是揉腰又是腿酸。”
“咳咳。”趙天棟握著拳咳嗽一聲。
趙天梁後知後覺地住嘴,四處一看,恰見許青珩裹著鶴氅,遠看如望夫石一樣站在影壁邊上。
“怎麽來前院了?”賈璉問。
許青珩冷笑道:“來聽一聽你們主仆怎麽說我呢。”兩手扯在鶴氅邊,上前後斜眼將賈璉上下一掃,輕描淡寫地說:“回去吧。”
賈璉笑道:“你先回後院,我去書房取一樣東西。去吧,我瞧著你進門再轉身。”兩眼脈脈地盯著許青珩看。
許青珩唯恐被他哄了不敢跟他對視,隻說:“你快些來。”隨後便仿若仙鶴一樣,靈巧地繞過影壁。
等許青珩的腳步聲遠了,賈璉才問趙天梁:“上回子我不要的藥呢?”
“我看二爺總揉腰,好心尋了藥來,二爺又說不要。”趙天梁笑說。
“廢話少說,快拿了藥來。”賈璉說著,就向外書房去,在書房裏坐了坐,見趙天梁拿了藥並一碗桂圓湯來,便喝了湯吃了藥。
“這藥也不能多吃,偶爾一兩次也就夠了。也不知道二奶奶年紀輕輕,身子骨又單薄,怎將二爺采成這樣。”趙天梁笑說。
賈璉罵道:“真糊塗了?什麽屁話都敢說。”打發了趙天梁回家去,又坐了坐,等渾身發熱,藥效起來了,估摸著這樣能叫許青珩免於誤會,才向大跨院去。
進了大跨院,摸到房前,將門推了一推,卻見那房門紋絲不動,儼然是從裏頭鎖上了。
“青珩,你開門。”賈璉喊道。
許青珩在房門說:“已經睡下了,你回後樓上睡去吧,免得明兒個又腰酸。”
“快開門,別叫人看笑話。”賈璉急道,聽見五兒、六兒、溫嶼過來了,就揮手叫她們回房睡去。
“都說了已經睡下了。”
“那你站遠一些,我要踹門了。”賈璉當機立斷地道,暗恨許青珩不早說,不然他也不必吃藥,咬著牙發了狠地向雕花木門踹去,一腳下去,隻聽咣當一聲,半扇門就下來了。
許青珩裹著衣裳持著蠟燭驚訝地看著賈璉,“你喝酒喝糊塗了?”話音一落,就見賈璉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哎蠟燭。”許青珩說完,手上的蠟燭就從燭台上掉下來,熄滅在地上,“你喝多少酒呀?”
賈璉並不言語,黑暗中摸到床,就將許青珩放上去。
“哎呦。”許青珩驚呼一聲。
“別叫。”賈璉捂住她的嘴。
許青珩嘴中先是嗚嗚出聲,後是咿咿呀呀,隨後便不成腔調,最後便徹底沒聲了。好半日覺人往她臉上拍打,才醒轉過來。
“沒事嗎?”
“還沒死呢。”許青珩啐道,轉過身去,輕輕一打帳子,見外頭天已經大亮,待要起身,又如死後複蘇一樣,身子沉重地動彈不得。
“雖出了年,也不該這樣說。”賈璉在床內枕著手臂,看她氣鼓鼓的,就想早知道不吃那藥了,他大汗淋漓、竭心盡力,她越發不給個好臉了。
許青珩掙紮著要起身,再三努力起不來後,便裹著被子問賈璉:“昨晚上為什麽這樣?”
“不為什麽。”
“趙天梁說你虛。”
“……”賈璉沉默以對。
許青珩聽著門外下人挪動門,就低聲問賈璉:“你說,什麽時候才能有?”
“有什麽?”
“明知故問,我娘家的老太太、太太也問過幾次了,年前去薛家,看平兒已經好大的肚子了。薛姨媽說看她肚子形狀,大抵要添下一個姐兒,喜得薛大奶奶這會子就給備下了姐兒的衣裳、褥子。”
“著急這事幹什麽?清淨日子過膩歪了才著急這事。”賈璉坐起身來,自己取了衣裳穿上,下了床,就對許青珩說:“你要樂意,就喊咱那兩隻哈巴狗叫兒子都成,一樣給喂飯穿衣裳,狗機靈一點會喊爹媽,那就算是成材了;要是學不會,就當養個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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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兒子才是哈巴狗呢。”許青珩坐在**罵道。
“可我沒兒子。”賈璉笑了一笑,就轉身出去了。
說者無心,許青珩偏被這一句話刺著了,莫名地覺得有些孤單,掐指一算,賈璉回家也有幾個月了,偏她一點消息也沒有;且從始至終,也隻有她一人操心這事,賈璉壓根沒往這事上放一點心思。
“奶奶,起床了麽?把平安脈的太醫已經去老太太那邊了。”五兒在帳子外問。
“知道了,這就起來。”許青珩說,好容易起來了,洗漱一通,因這房門壞了,就請太醫去廂房把脈。
今次來的是個專攻婦科的龐太醫。
龐太醫坐在床邊凳子上,待婢女將許青珩伸出來的手腕上蓋好了帕子,才搭手給她看脈,須臾手離開,隻說:“奶奶身子骨好得很。”
許青珩坐在**,手抓著百子千孫被子問:“若是身子骨好,怎會沒有消息?”
龐太醫並不知孟氏所生並非賈璉之子,隻當賈璉已有庶出長子,許青珩才會這樣著急,隻說:“奶奶稍安勿躁,這種事急不得。隻將心放平和一些,吃些補藥好好調理調理。”
“多謝龐太醫。”許青珩在帳子裏謝道,等龐太醫出去了,便下了床,有些無精打采地出了廂房門,見鴛鴦來,就問:“二爺已經去了神機營?”
“是,二爺說要留在營裏兩日,叫二奶奶給他收拾兩件衣裳,打發人送去。”鴛鴦笑著說。
“知道了。”許青珩話才說完,就見兩隻哈巴狗無法無天地站起來搭在她腿上,抬腿將狗兒推到一邊,就回房收了四套衣裳並一套嶄新的被褥枕頭令人送去。正待要回房睡一會子,卻見湘雲笑盈盈地走過來說:“嫂子,東邊來報喜呢,又添下一個哥兒。”
許青珩搖頭歎道:“他們陳家人丁倒是興旺。”
“是呢,老太太都說陳姐夫一家要鳩占鵲巢了——”湘雲忙咬住舌頭,笑了一笑,就又轉身向迎春那去。
許青珩一笑,也不將湘雲的話放在心上,轉身去了後樓,先在後樓裏看了一會子書,隨後拿了賈璉的笛子學了一會子,最後兩眼發澀,就上了樓,在賈璉的**躺下睡了。
昏昏沉沉睡了半天,覺有人推她,睜開眼,就見賈璉站在床邊。
許青珩被抓了現行,先慌張地坐起身來,隨後鎮定地對賈璉笑說:“你不是過兩日才回來嗎?”
賈璉笑道:“半道上遇上了忠順王府的長史,他說清明之後,太上皇、太後出宮踏青後,要向神機營去坐一坐,今上是不去的,皇子們大概要跟著去。我要在神機營準備著,足有幾月不能回家,我且回來收拾東西。”說著,手一抽,將枕頭翻開,就將枕頭下看了一半的《太平經》取出來,又閑庭漫步一樣,往來與屋子內,四下裏將他要看的書,要用的琴一一收攏起來。
“……是前頭要修門,我才來這邊睡的。”許青珩坐在床邊辯解道。
“你睡就睡了,又沒叫你不睡。”賈璉笑著就下了樓。
許青珩鼓了鼓臉,豁然站起來緊跟著下樓,冷笑道:“要是你兒子動你的東西呢?”
“我又沒兒子。”賈璉盤算著神機營裏一群糙漢子住著,茶水也不很好,於是又開了櫃子,正要將幾瓶上用的玫瑰露也帶上,又覺皇家人來,太招搖了也不好,就又放了回去。
正忙著,忽地聽嘩啦一聲,回頭就見許青珩滿臉泛紅地將他收攏在一處的地方全推到了地上。
“又發什麽瘋?”賈璉蹙眉,見五兒急趕著進來收拾東西,就對五兒說:“你出去。”
五兒看賈璉臉色很是不好,忙轉身向外去。
“你給我收好。”賈璉說。
“就不收。”
“當真不收?”賈璉又問。
許青珩擰著性子別過臉去。
“好。”賈璉說了一個字,自己彎下腰來,將地上的書本、紙筆並雕刻桃核的全套工具一一收拾到桌上,也不令下人來整理,自己動手將東西整理了,打了個包袱,一手抱琴,一手提著包袱就向外去。
不等走到門外,就覺身後一暖,低頭就見許青珩兩隻手臂緊緊地勒在他腰上拖著不叫他走。
“你到底發什麽瘋?”賈璉扭過頭來,見五兒過來,就將琴並包袱遞給五兒,叫她拿到外頭去。
賈璉轉身輕輕地抱住許青珩,在她肩頭拍了一拍,安撫道:“好了,好了,我走了,你愛在我這睡就睡吧。”
“不是這麽回事。”許青珩仰起臉來。
賈璉看她滿眼淚光,就說:“那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並沒有在外勾三搭四,也沒對你不聞不問,你無端端的生什麽氣?若是想你家老太太了,就叫芸兒送你回去。”
“不是這麽回事。”許青珩急得跺腳。
“那就是太清閑了?既是這樣,你就拿了府裏的銀子,瞧著哪一塊地好就買下哪一塊地。或者去薛家問一問,咱們那一份買賣怎樣了。”賈璉聲音沉穩,心中卻有些不耐煩了。
許青珩緊緊地抱著賈璉,也不哭也不說話,好半天放開了手說:“我好了,你去吧。”於是又慢慢向樓上去。
賈璉這才瞧見她連鞋子都沒穿,也不好幹脆利落地走,緊跟著上了樓,見她怔怔地坐在床邊,就坐在床前腳踏上替她穿了羅襪、繡花鞋。
“為什麽咱們不能夫妻同心?”許青珩怔怔地問,看賈璉疑惑地蹙眉,就又說:“我說的是孩子的事。”
賈璉眉頭舒展開,笑道:“不知道你為這事生什麽氣,我不是說了,全力配合你麽?”
許青珩兩頰泛紅地說:“你壓根……哎,你明知道你們家我們家,都等著咱們呢。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為這事著急?為什麽我跟你說起來,你總漫不經心?你叫我覺得很孤單,就像是一個人被千軍萬馬團團圍住,向你求救,你反而嬉皮笑臉看熱鬧一樣。”
“是我疏忽了。”賈璉誠懇地說,繼而靠在**,微微仰著頭說,“大凡提起美滿的人生,總免不了兒女成群。我是不大介意有個一兒半女的——”
“介意?”許青珩心裏一驚,平生再沒見其他人這樣說。
“若果然有了,我也喜歡得很,可若沒有,豈不是更灑脫?我在朝堂上進退自如,沒有累贅,你在家裏,樂意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許青珩又是一愣,怔怔地說:“時至今日,我才明白,你隻想遊戲人間,我也不過是你遊戲中的一局。”
賈璉握著兩隻手,說道:“你怎麽會有那麽多的感慨?你若能隨著我一同遊戲人間,那最是好;若不能,你盡管經營你自己個的美滿人生,我定會全力配合你,你要溫柔能幹的夫君,我就是你溫柔能幹的夫君,你要冰雪聰明的孩兒,我就盡力配合著你。隻是,若叫我跟你一樣,醉心於經營那樣的‘美滿人生’,我就不能了。”
許青珩登時明白賈璉的意思,身為賈璉枕邊人,她多少明白賈璉所做的事十分凶險,且賈璉醉心於做那危險的事;若叫他安安穩穩地養家糊口,就是一樁十分折磨他的事。甚至旁人眼中的“後代”,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後患”罷了。如此,他頂多能夠做到“不介意”。
“你意下如何?”賈璉問。
許青珩眼前浮現出賈璉微微蹙眉忍耐小兒動他桃核的模樣,兩隻手平攤在膝蓋上,吸了口氣,又吐出一口濁氣,“人言可畏,且人言都壓在我身上,你叫我怎樣陪著你遊戲人間?”
“那你好好保養身子吧,等我回來,我再全力配合你。”賈璉從腳踏上坐起來,看許青珩直愣愣地坐著,便伸手將她抱了一抱,在她唇上輕輕地一點,正要收手,就見許青珩抓著他的手不放將臉頰往他身上一靠就哭了起來。
“二爺,葛先生已經在前院等著了。”樓外五兒喊道。
“知道了。”賈璉對外說了一聲,輕輕地拍著許青珩的後背,安撫道:“你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別哭了。”
“你給不了。”許青珩哽咽著將兩隻手摟在賈璉肩膀上,眼睛被淚水模糊,也看不清賈璉模樣,便是他溫柔刻骨又怎樣?那溫柔裏又有幾分真情?便有真情,也不是她要的情,好半日,才緩緩地開口說,“我要瞧瞧你的真麵目。”
“什麽真麵目?”賈璉笑了,又拿了帕子給她擦淚,擦完了,想起給她穿鞋子襪子後,並沒洗手,就收了手。
“至少要叫我知道,我喜歡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從現在起,假裝我沒嫁給你,你不必對我溫柔;假裝我連你結拜兄弟的妹妹也不是,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也不用憐憫同情我。”
“萍水相逢到什麽地步?”賈璉問。
“萍水相逢到不過是擦肩而過,日後再無瓜葛。”
“這比我配合你生兒育女還要重要?不怕人言可畏了?”賈璉失笑,待見自己笑後,許青珩哭得越發凶了,便止住笑。
許青珩鄭重地點了頭。
“到什麽時候為止?”賈璉又問,先想不明白他好生待她,她為何還要雞蛋裏頭挑骨頭;隨後便又想,倘若他也像她那樣用情至深,或許也會跟她一樣的心情。待要細細體會那心情是怎樣,偏情若遊絲,捕捉不到。
“到我不喜歡你為止。”許青珩孤注一擲地說。
許青珩盯著賈璉的眼睛看,望見那深不見底的眸子中,自己縮成了一個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影子。
“我不喜歡你,就能安生過日子,不再追究你喜不喜歡我了。不然我越喜歡你就越討厭你,這日子沒法過了。”許青珩又說。
賈璉眸光微漾,嘴角含笑,將手在許青珩發髻上撫了一撫,溫柔地笑道:“好,你快洗了臉吧,這樣哭哭啼啼,旁人還以為我怎樣欺負你了。”
許青珩怔愣住。
“二爺,車馬已經準備好了。”五兒又在樓外催促了一聲。
“叫外頭等一等。”賈璉對外說道,又站起來對許青珩說:“以後不要來我這後樓了,要休息,另外挑一間屋子,自己想將那屋子收拾成什麽樣,就收拾成什麽樣。不要使性子了,我不會讓著你了。不要隔三差五向神機營送信,回你的信對我來說也是一樁差事。從今以後,你好自珍重。”輕輕地將帕子放在許青珩手上,就轉身向樓梯走去,在樓下洗了手,便邁著步子向角門去。
為什麽會那麽像訣別?許青珩心裏悶悶的,走到窗前望著賈璉遠去的身影,心道:他為什麽不回頭呢?
“二奶奶,二爺說叫人將他的東西搬到外書房去。”五兒輕輕地上樓來說。
許青珩開口道:“那就搬去吧。”
五兒上前勸說道:“二奶奶又跟二爺爭什麽氣?前頭幾個月不挺好麽?五月裏老爺回京敘職,若是到了五月還沒消息,豈不叫老爺、太太跟著著急?”
“五月裏,怕是不能有消息了。”許青珩歎道。
五兒不敢再勸,忙輕手輕腳地替賈璉收拾東西。
那邊廂,賈璉騎著馬,帶著葛魁、趙天梁、趙天棟、曹誌堅、曹誌銳、曹誌成向城外方向去。
路上趙天梁想起昨晚上給賈璉的藥,就笑問道:“不知二爺覺得昨晚上那藥怎麽樣?聽說二爺把房門都踹下來了。”
“可見是勁大了。”趙天棟笑道。
葛魁年紀大了,不好跟他們這些年輕人胡鬧,就悄悄引著馬,在後頭靜靜地跟著。
賈璉笑道:“有我笑話你的時候呢。”想起許青珩來,就問娶了媳婦的幾個,“你們家媳婦可有因你們愛得不夠深鬧騰的?”
“啥玩意?”趙天棟問。
曹誌堅笑道:“我們家媳婦操持家務、帶孩子伺候公婆還忙不過來呢,哪還有心管什麽愛不愛的?據我看,倉廩實而知禮節,酒肉飽而思**、欲,**、欲足才追究情深情淺。”
“呸!嘴上沒把門的。”曹誌成趕緊啐了一口,仔細看賈璉神色,推敲著說,“莫不是二奶奶鬧騰了?應該的,二奶奶上頭沒有公公婆婆要伺候,下頭沒有孩兒要喂養,夫君又出息又潔身自保,更不用為吃穿發愁,不叫她在情字上鬧騰鬧騰,叫她幹什麽?”
賈璉不言語,牽著韁繩,因冷風吹來瑟縮了一下,問道:“男子要怎樣才能對一個女子情深似海?”
“二爺想對什麽樣的女子情深似海?”趙天梁原本不吭聲,此時來了興致。
葛魁也不由地看了過來。
賈璉沉吟道:“若說貌美如花、誌趣相投這些個,未免也太大而化之了。偶爾會被一女子舉手瞬間吸引,心生憧憬,但若為她做些什麽,又懶得去做了。這也算不得深情一片。”
葛魁笑道:“男女之情講究的是水到渠成,有一見鍾情生死相許的,也有相濡以沫日久生情的。強迫自己要對哪個情深的,卻是聞所未聞。”因好奇,就又細細打量賈璉,暗道賈璉知交遍天下,為他神魂顛倒的女子,宮裏頭有,宮外頭也不少,難得他竟然也要對誰情深了。
曹誌銳說道:“男子對女子情深一片,若撇去才貌誌趣四個字,那便是被那女子深深感動了,二爺仔細想想,可有被二奶奶深深感動的地方?”
趙天梁笑道:“二爺既然問如何情深一片,就已然是被感動了。用清虛觀那張道士的話說,就是察覺清風拂麵,就已經是麵拂清風了。”
“別扯這些沒用的。”賈璉說道。
趙天棟說:“二爺不能深情一片,莫不是因二爺付出得太少?你瞧,二奶奶沒過門的時候,給二爺寫了七八封信,二爺才回一封;二奶奶過了門,在家苦苦等了二爺那樣久,二爺回來了,輕聲說一句辛苦,就算是將二奶奶的勞苦抹平了。兩下子比較,二爺隻要舒舒坦坦地坐著,就有人對你情深不悔,二爺自然懶得對人深情一片了。”
趙天梁也說:“這就跟養孩子一樣。都說養兒防老,可就像那賈瑞一樣,臨了據說又邋遢又沒用,可代儒老爺子照樣將他當做心中寶。這就是因為前頭幾十年花費了心血在他身上,心血花出去,這情也就送出去了。”
葛魁深以為然。
賈璉沉默良久,試探地問葛魁、趙天梁、趙天棟等人,“我將心血花出去,就也對二奶奶情深了?”
葛魁、趙天梁、趙天棟並曹家三兄弟無不點頭。
“那就將全部家當托付給二奶奶?”賈璉心存不舍地說。
葛魁笑道:“二爺果然是沒對人用情過。拿那些金銀醃臢之物來換真情,沒得羞辱了自己。”
賈璉搖頭笑了一笑,“可見我是與那‘情深似海’四個字無緣了。”又向前走了一走,回頭對趙天梁說:“回頭叫鴛鴦回府宣揚宣揚,就說我在南邊受了內傷,怕於子嗣上有礙。”
“二爺胡謅這話做什麽?”趙天梁忙說。
賈璉笑道:“你們二奶奶正為這事煩著呢,就叫我成了眾矢之的吧。”
“若是哪一日二奶奶有了呢?”趙天棟問。
曹誌堅接著說:“二奶奶有了,二爺將實情吐露,二奶奶感動得一塌糊塗,更要跟二爺生死相許了。如此,二爺也不見得會對二奶奶情深似海。”
“正是,這看似是替二奶奶解圍,卻又是把二奶奶往坑裏帶,叫二奶奶誤以為二爺情深,而不能叫二爺對二奶奶情深。”曹誌堅說,咳嗽一聲道,“這心血付出,並非要兜著圈子耍心思,有道是潤物細無聲,須在日常起居中,時時以她為先,譬如得了一樣東西,先想著她有沒有?她喜不喜歡這個?”
賈璉笑道:“你這話,顛倒了因果,是先情深一片,才會如此;而不是如此了,才情深一片。”
這話說出,眾人都沉默了。
良久,趙天梁問:“還要不要叫鴛鴦說二爺受了內傷?”
“說吧。”賈璉握著韁繩,暗道原來要對許青珩深情一片,竟然比升官發財還要艱難。既然她說他不過將她當做一局遊戲,如今他已經將她那一局攻克,就該去攻克自己那一局,他就不信,許青珩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喜歡她能是多難的事。
“哎,二爺動心了。”曹誌堅長歎一聲。
賈璉眯著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