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說句好話
薛蟠愣在當地,“二哥問我日子過得可自在,就是這事?”
王熙鳳嗤了一聲,瞥了眼賈璉,反說:“璉二哥替我勸勸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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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便大大方方地推了雅間門,又將雅間門關上。隔著門,隻聽見她清脆爽朗地說:“耽誤了一會子功夫,我自罰一杯。”
“為什麽勸不了了?”薛蟠怔怔地說。
賈璉攬住他的臂膀往外推,邊推邊悄聲說:“不用急,以後有你發達的時候呢。”
“都是大妹妹掙來的?”薛蟠恍然地問,忽地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自責地說,“定是我偷偷私會小丫頭,叫她傷心著急了。”
“比那還早一些。”賈璉說。
薛蟠愕然。
“她叫平兒有了身孕時,就打了這主意呢。如今你動不得她了,上頭還指望她賺銀子呢。她那手段連削帶打的,叫其他人不敢跟你家爭買賣,又將各處的公公老爺哄得團團轉,據說,”賈璉話音頓了一頓,在賈璉耳邊說,“周、吳兩家從國庫支取出一百兩銀子,就有六七十萬進了她手上呢。另外她又從別家賺了少說十來萬呢。”這樣的精明能幹,也難怪今上顧不得她是女子,便對她委以重任。
“怎麽就這樣了呢?”薛蟠八尺高的漢子,也忍不住哽咽了,雖知道王熙鳳不至於給他戴綠帽子,但想著她打扮得那樣明豔動人地坐在酒席上,便渾身不自在了。
賈璉說道:“看開一些吧,日後你在家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唯獨不能動了她。”
薛蟠知道賈璉這話是說上頭要保王熙鳳了,於是難過地盯著地上,見兩個夥計抬著一大壇子酒過來,顧不得還有滿樓賓客在,一腳踹在那酒壇子上,待那一壇子酒灑在地上,驚起滿堂賓客後,忽地轉身向樓上奔去,到了雅間門外,聽見裏頭王熙鳳說說笑笑好不快意,攥著拳頭,忍耐再三,便又噔噔地下了樓,見賈璉還等著,就低著頭跟在賈璉身後說:“走吧。”
出了酒樓,上了馬,薛蟠也不肯回家去,隻緊跟在賈璉的馬後,等進了榮國府,便哇地一聲哭出來,兩隻手緊抓著賈璉的衣袖,哭道:“求璉二哥勸勸她回家吧,別再拋頭露臉了。她在外頭,我是沒臉見人了。隻要她回家,平兒我也不要了,以後隻守著她過。”嚎啕著,就要給賈璉磕頭。
“快起來吧,叫人看見成什麽樣子?”賈璉說著,就拉著薛蟠向他外書房去,進了外書房,又令全福給薛蟠打洗臉水來。
薛蟠進來,坐在椅子上又捂著臉哭,嘴裏念叨著:“沒臉見人了,沒臉見人了。”
全福、全祿個個不知道他怎麽了,趕緊地又是遞帕子又是上茶水。
薛蟠哭過一通,安靜下來後,又對賈璉說:“璉二哥,你說她怎麽那樣呢?”
賈璉笑道:“我雖不十分明白,但想來,她是不甘心跟平兒一起伺候你。”
“那我不要平兒了。”
“說什麽糊塗話呢,平兒都有了二哥兒了。”
“那還不是她點頭的麽?”薛蟠鑽了牛角尖,好半天,又問賈璉:“璉二哥從什麽時候知道的?”
賈璉說道:“三月份見了小李子,小李子嬉皮笑臉說出了女中巾幗,我細細問了,才知道過往。原來我叫你說的話,都叫她說個戴權聽了。本要打發人說給你聽,可怕你一時衝動壞了事,就忍下了。”
“她為什麽那樣?”薛蟠依舊想不通,又忍不住落淚,想起賈璉還有事,就對賈璉說:“我不回家了,沒臉跟媽交代了。就留在這,等璉二哥要去神機營,就跟著璉二哥向神機營去。”
賈璉也沒旁的法子,就答應了,也不出外書房,就吩咐全福:“去叫你奶奶準備準備去許家。”
“哎。”全福答應了。
過了一盞茶功夫,全福就來說許青珩準備停當了。
於是賈璉就向外來,隻看了許青珩的轎子一眼,便出了府,在門外上了馬。
趙天梁跟在賈璉身邊,想起自從正月十六,賈璉就沒跟許青珩說過話,就騎著馬挨過來問:“二爺不跟奶奶說兩句話,我瞧著奶奶都偷偷掀開簾子看七八回了。”
賈璉依舊在前頭走著,笑道:“那就叫她看唄。”
“二爺何必呢?兩口子鬥什麽氣?”
賈璉笑道:“你不懂。”
趙天梁說:“我跟鴛鴦說了一回,鴛鴦說假到真時真亦假,二爺進了許家還是裝一裝吧,興許裝到最後,就成真的了呢?”
賈璉看他一眼。
正走在路上,就見王熙鳳的小廝昭兒過來說:“我們奶奶請二爺借一步說話。”
賈璉答應了,駕馬過去後隨著昭兒進了薛家鋪子裏,到了鋪子後小院,瞧見王熙鳳十分自得地坐在柿子樹下的搖椅上,她手上還握著一本書,似乎是有意叫他看見她在看書一樣,那書皮就露在外頭,瞧著前頭“茜香”兩字,應當是茜香女國的國史了。
賈璉笑道:“你如今可自在了。蟠兒一直問你為什麽這樣。”
“這還要多謝你當初嫌棄我不識字,叫我好好沉住氣看了幾篇書,知道什麽叫做臥薪嚐膽、委曲求全。我受夠了處處看人眼色被人嫌棄的日子,當初你在賈家什麽都不是的時候,跟我是青梅竹馬,等你做了榮國府當家人,便不認得我了;昔日是我送信給蟠兒說要結親,他歡天喜地地趕到京城來娶,如今他做了官老爺,漸漸擺起架子來,日後未必不會嫌棄我主動求嫁。與其等著以後被他嫌棄,不如我先將他踩在腳底下。從今以後,全憑我自己個的本事吃飯,哪個也別想對我吹胡子瞪眼。”王熙鳳身子隨著搖椅搖了一搖,將書握在胸前,果然露出書皮上“茜香國國史”五個字,又問:“蟠兒呢?”
“在我書房呢,他說不回家了。”賈璉心道果然就怕流、氓有文化,還不知道王熙鳳讀書後會做出怎樣驚天動地的事。
王熙鳳沉默了一會子,須臾笑道:“不回就不回,誰稀罕?”也不看賈璉,隻盯著天上鳥雀說,“請你好好照料他,他想明白了,就回來;想不明白,也不必勉強自己回來。多虧你當初不娶,我才能進了這商戶人家,才能有今天。”
“好說、好說。”賈璉笑了一笑,知道王熙鳳要在他跟前逞威風,就讓著她。
“去吧,忙完了周、吳兩家的事,明年立春後,我還要奉旨去茜香國見女國王呢。”王熙鳳淡淡地說。
“薛大奶奶,賈璉去了。”賈璉笑了一笑,便徑直向外去,出了薛家鋪子,便上了馬抄近路去追趕許青珩的轎子,穿過巷子追上了,就依舊在前頭帶路。
走了一段路,就聽趙天梁過來說:“奶奶請二爺去說話。”
“不用理她。”賈璉說。
趙天梁一怔,回頭望了眼許青珩的轎子,就也不說話了。
到了許家門內,就見許玉珩、許玉瑒迎了出來。
許玉瑒見了賈璉,就伸手向他腰上摸去,笑嘻嘻地說:“你傷在哪了?叫我摸摸。”
賈璉將他的手拍開,說道:“**什麽,內傷能叫你摸到?”
“能治好嗎?”許玉瑒又問。
“興許能。”賈璉說。
許玉瑒長長地歎了一聲說:“年前你不說,年後才說,什麽毛病都叫耽擱了。”將手在賈璉腰上摸了一圈,又悄聲問:“是不是連那事也不能辦了?可苦了二珩了。”
“你多慮了。”賈璉說。
許玉珩卻不言語,將手搭在賈璉肩頭,伴著他走了幾步,悄聲問:“你跟二珩怎麽了?聽說大半年裏,你都沒怎麽著家。”
“神機營裏有事。”賈璉說。
許玉珩冷笑道:“不信你連回家的功夫也抽不出來。”
賈璉模棱兩可地笑了一笑。
許玉珩說道:“你們怎樣,我也不管了。”頓了一頓,又說:“你知道你鄰居家要娶誰麽?”
這鄰居說的就是五皇子了。
賈璉想了一想,搖搖頭,“難不成你們家還有個姑娘要嫁過去?”
許玉瑒笑道:“我們家便是有姑娘,也不會進了皇家。五皇子因計惠妃、吳貴妃算計過他的親事,就親自求了主上,要與房妃的娘家侄女成親。”
“哪一個侄女?”賈璉問道。
許玉珩說:“仿佛是房家大爺家的姑娘,先前也沒怎樣拋頭露麵過。她母親早早地就沒了,房大爺前年也沒了,如今是孤女一個。是以,老爺們都說五皇子是看在房妃麵子上,才懇請這一門婚事呢。老太爺說,這麽瞧著,五皇子是沒什麽野心了。”
賈璉笑道:“這話說得還太早,事有反常必有妖呢。”說話間,就進了許老太太院子裏,恰見許青珩從轎子裏出來,就淡淡地看她一眼,隨後別過眼去。
許青珩心裏一堵,暗道賈璉當真將她當做萍水相逢了,又想,他竟然對萍水相逢的女子是這樣的態度,連敷衍都不肯敷衍。
許玉珩在賈璉手臂上一擰,咳嗽一聲,對許青珩說:“進去見見父親、母親吧。”
“哎。”許青珩答應著,就向內去。
“這是做什麽呢?”許玉珩忍不住問賈璉。
賈璉笑說:“你別管。”
許玉珩一怔,眼看就到了他父親許世寧跟前,於是強忍著不問。
因許青珩先一步進去,等他們進了屋子,就見許青珩已經被她母親袁氏摟在懷中。
賈璉攏共就見過許世寧兩次,今次再見他,看他沉著臉,就笑著請了安。
許世寧淡淡地嗯了一聲,對賈璉說:“已經給你們準備下屋子了,今晚上留下,咱們翁婿把酒言歡。”
“是。”賈璉恭敬地答應,又看在上頭坐著的許之安、許老太太雙雙含笑不語,就道許家這是給他下馬威麽?這下馬威也來得太遲了一些。
許之安說道:“你跟二珩先回房歇著吧,左右你嶽父要調回京城,以後有的是說話的時候。”
“莫非嶽父要調到內務府?”賈璉道。
許世寧雖做了賈璉幾年嶽父,但對這女婿陌生得很,見他一下子就猜對了,於是和緩了臉色,笑說道:“你怎麽猜到的?”
賈璉笑道:“如今正是主上缺銀子的時候,主上要銀子,便要開源節流。我知道他要從哪裏賺銀子,還不知道他要從哪裏節省銀子。料想忽然要將嶽父這麽個鐵麵無私的清官調進京都,就是要嶽父去內務府了。”
許世寧笑道:“你果然與眾不同,其他人都說內務府被太監把持住,斷然不會叫外官做了內務府總管,偏你能想到。”又對袁氏笑說,“這個女婿選的不錯。”
袁氏溫婉地拍了拍許青珩的手,笑說:“是很不錯。”瞥了許世寧一眼,暗暗埋怨許世寧忘了要給許青珩出頭了。
許世寧便指著身邊椅子叫賈璉坐下,又問他:“你可是查過內務府?”
賈璉笑道:“並沒專門去查,隻是近來跟內務府總管太監有些來往,才得知內務府中,廣儲司、都虞司、掌禮司、會計司、營造司、慶豐司、慎刑司、上駟院、奉宸院各處的油水,比漕運、鹽運還要多。主上吃根黃瓜,內務府都敢喊出上百兩的價呢。”
許世寧點了點頭,歎道:“若不是他們貪得太多,主上也不會急著招了我進京。”
“如今嶽父要去內務府的消息還沒傳開,若傳開了,第一個向嶽父伸手的,就是太上皇了,還請嶽父先斟酌好說辭,免得措手不及。”賈璉說道。
許世寧點頭說:“我也料到了。”
賈璉又說:“節流定會得罪人,嶽父以後要千萬珍重。”
許世寧又點了頭,忽地聽袁氏咳嗽一聲,這才想起袁氏早先囑咐,暗道這麽個通透的女婿,為什麽跟他女兒那樣生分?於是對賈璉說:“你跟青珩兩個先回房歇一歇,待到晚飯時,再過來。”
“是。”賈璉答應一聲,看許青珩站了起來,就隨著她向外走去。
走到屋子外,就聽說許世寧說“那樣好的女婿,偏受了內傷,叫青珩守活寡”,眼皮子一跳,待要回去解釋那“內傷”與某事上無礙,又覺此舉未免有些多此一舉,於是依舊隨著許青珩向後去。
一直進了許青珩的屋子,賈璉進去了,便擇了一張凳子坐下。
許青珩坐在他對麵,見他竟然從身上摸出了一張算盤,也不知算計什麽將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
“芸哥兒、藻哥兒將迎春的嫁妝送來了,足有三套大家夥物件,她要不了那麽多,就自己做主,送了一套給惜春,尤大嫂子領回去鎖在房裏了。”許青珩兩隻手撐在膝蓋上,見五兒、六兒端來的湯水具是催情之物,就有些尷尬地開了口,心道許世寧、袁氏是要試試看賈璉的內傷傷到什麽地步了麽?
賈璉淡淡地嗚了一聲。
許青珩著急地輕聲說:“外頭有人盯著呢。”言外之意,是叫賈璉不要這樣冷淡。說著話,就站起來,到賈璉對麵坐下,見他眼睛也不抬一下,就伸手要去拿走他的算盤,隨之才伸了手,又見賈璉冷冷地看她。她登時如墜冰窟,忍不住去抓賈璉的手。
賈璉冷淡地躲開了,將算盤收入袖子裏,這才去打量這屋子,見這屋子收拾得很是整齊,懸著的帳幔上繡著並蒂蓮、雙飛燕,竟像是新房一樣。
“外頭有人瞧著呢,你一定要叫我母親擔心嗎?”許青珩氣道。
賈璉翹起腿,整理著衣擺,說道:“你現在不喜歡我了吧?”
許青珩一怔。
“半年過去了,你還喜歡我嗎?”賈璉盯著許青珩的眼睛看。
許青珩愣愣地出神,喃喃開口說道:“你不在家這半年,又不許我給你寫信,更將你的體己東西全部搬到前院。我見不到你,聽不著你的音信,也看不著你的東西,本該是不喜歡你的,可是坐在轎子裏望見你在馬上背影,又喜歡得不得了,也恨得不得了。”
“……是什麽感覺?”賈璉盯著許青珩瞧。
許青珩怔住,又喃喃說:“大抵是一種要將你刻在骨子裏,生怕燒成灰就忘了你。”忽地一個恍惚,想起袁氏定叫人在外頭瞧著呢,於是輕聲說:“外頭有人瞧著呢,求求你說些好話,叫我母親安心吧。”
賈璉手指在桌上胡亂描畫,待手指停下,就笑說道:“在神機營裏,我試著畫你畫像,琢磨著倘若畫了千百幅,總會喜歡上你。偏偏畫到一半,那畫像裏的人,就漸漸不像你了,到了最後那一幅,連你的影子也找不著了。”
許青珩怔怔地看著他,聽他前一句話還欣喜若狂,後一句就是當頭一盆冷水,怔怔地問:“這是為什麽?”
賈璉說道:“誰知道呢,那晚上我提著筆,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你的模樣,心裏不住地發慌,連忙翻了箱子看給你畫的頭一幅,看完了,才安心睡下。”
許青珩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隨後又起來,重新看了,卻覺那第一幅畫,也有些不像你。”
“這又是為什麽?”許青珩重新問。
賈璉笑道:“我若知道了才好,那晚上想著回來瞧一瞧你究竟長什麽樣,幸虧忍住了。”
“為什麽忍住了?”許青珩恨不得挖出賈璉的心來,瞧一瞧他到底是怎樣想的。
賈璉笑道:“我若回來了,你就贏了吧。”
許青珩噗嗤一聲笑了,卻忍不住落下眼淚,咧著嘴角又哭又笑,心裏想著他到底喜歡她了,一時情難自禁,便撲倒在賈璉懷中。
賈璉的手輕輕地拍在許青珩後背上,見她將眼淚擦在他衣襟上,就在她耳邊幾不可聞地輕聲笑道:“上頭編的話,夠好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