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野火焚林
上官婉兒現出駭然神色,張口欲叫。
此時符太離她不到三步,驀地增速,美麗的女官眼前一花,符太已閃至她身前,一手捂著她香唇,另一手抄著她柔軟的蠻腰,將她置於控製下。
不論大唐、大周,武風極盛,皇室或宮廷有身份的女子,均像男兒般少習騎射,有一段時間,太平和上官婉兒均曾下苦功練武,前者更達高手的水平,不過因根本沒有實戰的機會,兼俗務繁忙,武事給擱在一邊,不進則退下,大不如前,像現在上官婉兒般,竟來不及反應,已落入符太手上。
嗅吸著她動人的體香,符太湊到她晶潤的耳朵旁,柔聲道:“我是符太,奉鷹爺之命回來,保護皇上和婕妤,勿要驚惶。”
符太進入直長房之際,立在窗前的上官婉兒聞聲別轉嬌軀,朝符太瞧來,此時大半邊身體倒入符太懷裏,聞言雙目射出明白了的神色。
符太收回捂著她小嘴的手,同時移到她身前。
上官婉兒酥胸起伏,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可知她忽然發覺“醜神醫”非是龍鷹,是如何震駭。
符太雙手抱胸,瞅著她。
上官婉兒長長籲出一口氣,嗔道:“給你駭死人家了!”
在踏足房內前,符太猜想過她驟然驚覺醜神醫變成另一個人的種種反應、會說的話,卻沒想過她是這般的大發嬌嗔,且有點打情罵俏似的。為之一怔。
上官婉兒恢複過來,移前一步,離符太不到兩尺,以男女而言,屬親密的距離,用神審視他的醜臉,喃喃自語地道:“真古怪!現在定神去看,反察覺不到大分別,可是剛才的感覺很強烈。”
符太再不好意思橫抱著手,垂下,擠出個笑容,道:“因為上官大家心裏盼望可見到鷹爺,心內填滿了他,故與本人四目交投的一刻,發覺異樣之處,醜麵具在這情況下,不起半點作用。”
上官婉兒微微點頭,表示同意他的分析,道:“婉兒從未想過太少肯說這麽多話,且是為婉兒解憂。唉!他在哪裏?仍在怪婉兒嗎?”
符太心中大定,上官婉兒不單不揭破他,還像對龍鷹那混蛋餘情未了似的,怕龍鷹責她於廷變前後,避而不見。他也察覺自己的變化,經過天半一夜的醜醫生涯,竟有舍不得失去此身份的心態。
符太細看她的花容,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麗非常獨特,充盈典雅高貴的氣質美態,論高度,差不了自己多少,苗條修長,配上天鵝般的脖子,確非常出眾,難怪龍鷹那個色鬼不肯放過。
做好人做到底,何況動人心弦的女官已視他為善長仁翁,道:“大家放心,在那個情況下,避忌是應該的。”
上官婉兒忽然玉容一黯,垂下螓首輕輕道:“聖上……聖上……”
符太心中暗歎,怎想過不但不用恐嚇她,逼她就範,而是安慰她。道:“聖上入陵為安,舒舒服服地上路。”
說出口方怪自己不懂擇言。哪有用“舒舒服服”來形容的,死相永遠最難看,冰冰冷冷,生機盡滅,什麽死而目瞑,安詳如入睡,是活著的人在自我安慰,好沒那麽難過。不過當時在場的他,的確感到盤膝冥坐的武曌,進入大歡喜的境界,故一時漏口風說出來。
上官婉兒抬起螓首,俏臉現出不可名狀的哀傷,淒然道:“婉兒始終不相信聖上就這麽走了,事情太突然了!更沒想過未能陪侍在旁,伴聖上走最後一程。”
符太有個古怪的感覺,她是將自己至少當作半個龍鷹,忍不住傾訴不敢告訴任何其他人的心事。
“他在哪裏?”
符太道:“那家夥現時不在中土。他會回來的,當然非是鷹爺的身份,該化身為範輕舟吧!”
上官婉兒秀眸通紅,不勝唏噓地說道:“如你見到他,請告訴他當玄武門開啟的一刻,婉兒明白了!”
符太心忖即使你是他的紅顏知己,亦永遠不真的明白龍鷹,因事情太過離奇,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上官婉兒再移前少許,差半步投入符太懷裏去,輕輕道:“婉兒的心很亂,不知該說什麽話,明天找個理由來見婉兒好嗎?在宮外說話較方便。”
符太是無從拒絕,亦不想拒絕,如此動人的女子,軟語相求,以符太的冷漠無情仍架不住她。
道:“我會看著辦的。”
上官婉兒迎上他的目光,嬌柔地道:“怎想過太少可有問有答,這麽易說話?”
說罷在符太旁擦身而過,離開直長房。
龍鷹回想初遇上官婉兒的動人情景。
他、萬仞雨、風過庭從揚州返神都,甫抵達立被女帝召往貞觀殿,榮公公在殿外接他們,入殿後將他們交給大才女,那種驚豔的滋味,仍曆曆在目。
當時龍鷹正值不用任何理由,愛上每一位美女、年少輕狂的時代,按捺不住地向才女言挑語逗,出乎熟悉她的風過庭料外,美女不但沒有絲毫不悅,且欲拒還迎,哄得龍鷹不知多麽高興和有麵子。直是剛認識兩人便發展出郎有心、妾有意的密切關係。
到很久以後,日久見人心,龍鷹認識到她的另一麵,明白到一向對男性不假辭色的她,是“看中”了他,因她清楚武曌的心意,掌握到龍鷹的價值。
現在符太的“醜神醫”亦然,對工於心計的才女,其利用價值實無可估量。
另一方麵,龍鷹在廷變顯示出能左右局勢發展的實力,威勢不跌反升,與符太修好,等於彌補與龍鷹的關係,對她有百利而無一害。
龍鷹真不願這麽去想她,不過不得不謹記胖公公的忠告,上官婉兒絕不是正常女兒家,而是得女帝政治手腕真傳,處於宮廷權力鬥爭的核心人物。
馬車進入院落,停下。
出奇地,龍鷹感覺不到桂有為,為他開車門的是見過多次、桂有為的心腹桂昌。院落靜悄悄的,沒多少個人。
龍鷹一頭霧水的步下馬車,正要問桂昌是怎麽一回事,馬嘶聲在後院傳來。
龍鷹喜出望外,朝桂昌瞧去。
桂昌點頭表示他猜對了,豈敢怠慢,立即領龍鷹繞過主廳,沿廳旁的半廊朝內宅深進。
竟是場主來了!像約好了似的。
桂昌低聲道:“巧合至天衣無縫,商場主昨晚到,鷹爺今早來。現在幫主領商遙、柳明清和商慎始到總管府拜會宗晉卿,場主借口到郊外讓念龍舒展筋骨,到幫主這所別院內與鷹爺相會。”
桂昌是竹花幫內有限幾個知悉“範輕舟”內情的人,亦負起掩飾之責。
龍鷹此時腦袋發熱,頂多聽進他一半的說話,轉入中園之際,俏婢安雯從後院迎出來,桂昌二話不說地將他交給安雯。
安雯羞紅垂首,不敢接觸龍鷹灼熱的眼神,以蚊蚋的聲音,施禮道:“鷹爺請隨婢子來,場主在等鷹爺哩!”
說罷掉頭便走,腳步很急,似害怕給龍鷹追上,來個飛擒大咬。
龍鷹看著安雯曼妙動人的背影,心中不無感觸,可肯定自己若對她無禮,安雯不會抗拒,以商月令的身份地位,下嫁龍鷹,安雯是陪嫁的貼身侍女。此乃權貴的特權,難怪這麽多人為了財富、權力和名位,不擇手段。
安雯並非牧場的一般侍婢,是諸婢之首,地位特殊,也令他想到小魔女的愛婢青枝,看來安雯像青枝般,清楚商月令的心事。
龍鷹跨兩步,不露絲毫追趕痕跡,來到安雯左邊,與她並肩而行,微笑道:“尚未向安雯姐請安。”
見過多次了,也隔牆有耳地聽過她和場主說話的聲音,卻從未與她說過話,遑論這般親近。男人就是這副調兒,對方愈害羞,愈心癢。
安雯頓然手足無措,耳朵都燒著了,慌張地道:“姑爺勿要折煞婢子。”
倏地止步。
龍鷹隨她停下來。
安雯的下頷快垂至胸脯處,羞答答地輕輕道:“場主就在園內的無姤院裏。”
龍鷹循她指示瞧去,林木掩映中,隱見一座軒落。心忖確是幽會的好地方,桂有為對這位小師妹確盡心盡力。
謝過安雯後,朝忽然轉化為人間淨土的軒落舉步。
雲收雨歇。
美麗的場主匍伏在龍鷹的胸膛上,輕輕喘息,龍鷹仍愛不惜手地撫摸著她羊脂白玉似的香背。
商月令野丫頭駕到,千言萬語化為男女間所能做到最熾烈的行動,如野火焚林,燒至片葉不留,火勢方荊。
商月令呢喃道:“鷹爺神都大展神威,以一敵七,仍是遊刃有餘,又讓大周和平過渡往大唐,未致釀成大禍,消息傳至牧場,累得人家興奮至整夜沒闔過眼。大總管他們亦對鷹爺完全改觀,確認鷹爺為新一代的‘少帥’,月令沒可能尋得更好的夫婿,他們再不敢找借口故意拖延,由宋明川到揚州來找桂師兄說話。”
龍鷹擴大愛撫的幅員,問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商月令嗔道:“你是否在聽人家說話?”
龍鷹投降道:“你的桂師兄當然兩肋插刀、義無反顧,將提親的事全攬上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今趟輪到宋明川患得患失,唯恐好事難成,不知如何向老家夥們交代。”
商月令嬌笑道:“鷹爺英明,剛好胖公公為我們的事特地來揚州見桂幫主,帶來鷹爺名懾天下的‘少帥弓’,以之為聘禮,由桂幫主親身送往牧場,胖公公當然變成龍鷹,桂師兄還代傳鷹爺之言,三年內定到牧場迎娶月令,月令感動得哭了一晚,你的少帥弓就掛在人家的臥室內。”
龍鷹心叫慚愧,竟不曉得折疊弓沒給田歸道帶往幽州,而是落在胖公公手上,又特別為自己走一趟揚州,完成美事,心中溫暖。一邊想,一邊捧著千依百順的美麗場主的臉蛋,痛嚐香唇的滋味。
唇分。
商月令道:“你離開後,月令的心境一直平靜,至聽到你在神都的消息,也隻是苦了幾天,可是當握著你的神弓,試著去射箭,心內的堤防崩塌了,再壓抑不住思念,牽腸掛肚的,又聽不到‘範輕舟’的消息,縱聽到亦以為是你的替身。唉!明知到揚州來見到你的機會非常渺茫,但怎都比在牧場的機會大。昨夜桂師兄還說不知你在哪裏,豈知今天竟收到你身在揚州的消息,是天從人願嗬。”
龍鷹心忖這才是桂有為急於找他的原因,因曉得商月令到揚州來。
笑道:“這就叫‘千裏姻緣一線牽’,我們注定了是一雙,天打雷劈分不開來。”
商月令嗔道:“不準說天打雷劈,這般不祥。”
接著嬌羞地將臉龐埋在他肩頸去,嬌吟道:“你的手愈來愈壞了。”
龍鷹來個大翻身,將她壓在下方,威嚇道:“快說!還剩下多少時間?”
商月令一雙纖手纏緊他,嬌吟道:“令兒什麽都不理會哩。”
龍鷹坐上桂有為的馬車,駛離位於市郊他永遠忘不掉的別院。
桂有為兩鬢多添華發,精神尚算不錯,沒龍鷹想象般憔悴多憂。
桂有為歎道:“一切果如鷹爺所料,人就是這麽不長進,到事情變成鐵錚錚的事實,方肯相信。愈是老江湖,愈不願相信憑空猜測的話。此正為鷹爺和我們間的分別,我們就是缺乏這種先見之明,誤以為即使有變化,仍該是循著以前的軌跡,也因而落後於形勢。”
龍鷹訝道:“原來幫主對我的話,一直半信半疑。”
桂有為道:“大致上,我是相信的,但仍不時因現實的情況,懷有僥幸之心,因世事的離奇曲折,非人力所能左右,或許老天爺仍肯眷顧我們這群老人家。”
稍頓續道:“為參加皇上的登基大典,我到洛陽走了一轉,見過易天南和陶宏,當時張相等的聲勢如日中天,武三思、宗楚客等雖進據要職,一時卻難有作為,我們還以為情況會變得更好。唉!我錯了,可惜已錯恨難返。”
龍鷹安慰他道:“這是人之常情,沒有對錯的問題。”
桂有為傷情地道:“易天南告訴我,你曾當麵勸他避往揚州,他不以為然,還說你不明白真正的情況,其時正值張相率朝臣不住上書皇上,勸他誅諸武以張天子之威,後又退而求其次,上表奏曰:‘革命之際,宗室諸李,誅夷略盡;今賴天地之靈,陛下返正,而武氏濫官僭爵,按堵如故,豈遠近所望邪!願頗抑損其祿位以慰天下!’退一步請皇上貶降諸武官爵,皇上終於答應,將武三思降為郡王,武攸宜、武懿宗等十二武氏子弟降為國公。唉!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怎勸得出口,唯一的指望,是鷹爺看錯了。”
又追悔莫及地道:“降爵不降職,是很凶的兆頭,當時我們卻不在意,認為是遲一步的事。”
龍鷹問道:“何時方發覺不妥當?”
桂有為唏噓地道:“就在皇上忽然封張柬之為漢陽王,敬暉為平陽王,桓彥範為扶陽王,袁恕己為南陽王,崔玄暐為博陵王,方知大事不妙。”
龍鷹不解道:“封王該為好事,因何反成警號?”
桂有為道:“因皇上同時以他們身份尊貴為借口,罷五人的政務,隻令參加朔望朝,即每月初一、十五舉行的大朝會。”
龍鷹失聲道:“豈非立即將他們架空?”
桂有為歎道:“不止是架空,且是明升暗貶,罷去五人相位,似是尊寵功臣,賜金帛鞍馬,內實奪五人之權。”
接著沉聲道:“五人封王的翌月,陶宏之弟陶過在長安遇刺身亡,我們的噩夢開始了。”
龍鷹雖知情況不妙,仍未想過惡劣至此,難怪韋武集團群奸亂舞、妖氛罩天下,黃河、洛陽兩幫的敗亡已成不能挽回的殘酷現實,但張柬之等五王,亦是來日無多。
他終於明白田上淵所指,武三思要他殺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