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施神咒
宇文朔道:“臨淄王答她,眼前機會,實乃大唐皇室李氏最後一個機會,表麵可打著‘裁冗員、精架構’的旗號,一旦得皇上全力支持,監國握權在手,可跨過韋溫、宗楚客至乎娘娘,直接對文武百官進行天翻地覆的革新,等於大削韋宗集團的權和勢。”
“臨淄王又舉實例,如河間王想清除右羽林軍內的敵方奸細,可依自己心意上報監國,監國批核後交予皇上,皇上做最後簽押,如此等於架空了韋溫和宗楚客。”
宇文朔道:“最後臨淄王向長公主表示,此乃唐室危急存亡之秋,成敗決定於長公主一念之間,錯過了機會永不回頭,行動必須快,不容任何猶豫。”
龍鷹讚道:“果然有說服力。”
宇文朔道:“天亮了!”
龍鷹道:“在西京之外,晝夜分明。西京之內,卻是晨昏顛倒,白晝和黑夜失去了明顯的界線。對我來說,現時的天明,像昨夜的延續。”
宇文朔道:“在戰場深處,這種晝夜不分的感覺最強烈,沒人理會晝還是夜,隻知為存亡生死奮戰。”
接著微笑道:“範爺現在之所以有這個感覺,源於西京已變成個殘忍血腥的戰場。”
龍鷹動容道:“說得好!”
宇文朔道:“隻有在特殊的情況下,始有特殊的體會,當你兩天兩夜未真正地睡好過,會想到平時沒想過的東西。”
又道:“說回長公主,當臨淄王豪情萬丈地說出這番話後,她給臨淄王打動了,著他到掖庭宮見其王父李旦,她則入宮謁見皇上,稍後到掖庭宮和他們父子商量。”
龍鷹道:“以他們父子一向惡劣的關係,加上相王對擔當大事的畏縮不前,說服他老爹該比長公主困難,但聽宇文兄的語氣,顯然非是如此。”
宇文朔道:“就看臨淄王對他老爹的理解有多深,李重俊的慘死,對相王是最強烈的警號,唯一憑恃,就是皇上,若皇上亦朝不保夕,他仍不奮起作戰,眼前美好的一切,勢如夢境般逝散。”
又沉聲道:“臨淄王正是反過來利用台勒虛雲的美人計,振起他的鬥誌和雄心。”
龍鷹歎道:“我們的真命天子,命中了他老爹的要害。”
對任何皇族中人來說,不用解釋,亦清楚韋後走的是女帝的舊路,踏著李顯登上龍座,關鍵在其迫切性,是否尚有回天之力。
李旦為保著都瑾,保著所擁有的,別無其他選擇。
即使監國之位等於上刀山,他並沒回頭路可走。
何況他最聽王妹的話,太平於李顯處得到千真萬確的保證後,會來令李旦無法拒絕監國的大任。
宇文朔道:“臨淄王向相王說出‘獨孤血案’的內情,指出是由太醫大人和本人經多年時間調查得來的結果,可隨時向本人查詢。”
龍鷹心忖李隆基發起威來,對他老爹確有一手。“獨孤血案”為李旦耳熟能詳的事,疑團重重,又有人證,不可能憑空杜撰。
聽到田上淵可以混毒殺人於無影無形,李旦不立即駭出一身冷汗,從溫柔鄉裏驚醒過來才怪。
男人與生俱有保護自己女人的天性,而李旦正處於這個特殊的情況下,有異於以往胡胡混混、得過且過的心態。
李隆基一矢中的。
兩個侍臣來了,為兩人準備早膳。
膳房傳來的諸般聲響,令他們感受著本離很遠的日常生活氣息。
宇文朔提議道:“吃飽肚子後,啟程入宮如何?”
龍鷹點頭同意。
龍鷹一看下,大吃一驚。
寢室外廳的李顯容顏憔悴,精神萎靡,滿臉病容。
壓根兒不用敵人動手,他自己便撐不下去,那時將九卜女連宰十次也沒用。
入來前,高力士警告過李顯的情況,隻不過沒想到糟糕至此。
李顯不曉得龍鷹進來般,到龍鷹坐到他身側,方勉強抬起頭來,兩眼無神地瞥他一眼,喃喃道:“王太醫何時回來?”
龍鷹心忖幸好自己是其中一個醜神醫,令事情有救。道:“皇上還記得小民的天竺神咒嗎?”
李顯清醒了點,點頭表示記得。
龍鷹道:“今回請讓小民在皇上背後,按著皇上兩肩發功,尤有神效。”
李顯微微點頭。
在隻得他們君民二人的寢廳裏,龍鷹移到李顯的椅後,探手按著李顯一雙龍肩。猶幸此椅非正式規格的龍椅,靠背與肩齊。
李顯一震道:“輕舟的手火般灼熱。”
龍鷹閉上雙目,魔氣以線形方式遊入李顯的五髒六腑、奇正經脈,李顯內在狀況,如畫軸展卷,盡呈他心眼之下。
李顯並非真的發病,而是力圖反撲惡後、權相的龐大壓力淩逼下,又睡無好覺,今早硬挺著上早朝,用盡其所餘無幾的精力,離被病魔擊倒,不過一步之遙。
大唐天子是在病發邊緣。
以往樂天無憂的李顯,迭遭慘變,從武三思之死,到燕欽融被杖殺廷外,使他直麵整個大唐皇族被連根拔起的危機,更痛心曾共曆患難的愛妻竟成皇位最大的威脅,其族人紛紛進占要職,驕橫跋扈,為此心生驚怵,鬱結難解。任皇弟為監國,以反擊欲奪位改朝的龐大勢力,對他是沒法承擔的負荷,乃壓斷駱駝背脊的最後一根稻草。
此次若病發,以往靠符小子的醜神醫施盡渾身醫家解數,為他調理的身體,勢如洪流破掉符小子築起的防波堤般,全麵崩潰。就此一病不起,嗚呼哀哉,毫不稀奇。
以醫家論,李顯就是五髒皆衰,筋骨解墜。
以戰爭論,就是不戰自潰,兵如山倒。
要憑一咒妙音回春,絕非易事,原因在大唐天子虛不受補,若令他隻是亢奮一時,再崩潰下來,神仙難救。
今趟可說是對龍鷹荒廢已久的醫道,最嚴酷的考驗,成敗直接影響他們的“長遠之計”。
難度等若須憑此起死回生。
李顯的身體如一座城池,被強敵從四麵八方襲來,堡牆處處缺口,占盡優勢的惡敵潮水般湧入城池,守軍全麵潰退。龍鷹卻要在這樣的劣勢下,以一聲咒言,喚起滿城死傷者,還要將敵人逐出城外。
難處可以想象。
幸好有過上次施展神咒的經驗,那次是通過咒音的波動,觸發李顯體內因外氣入侵致七零八落的魔氣奮起聚集成軍,重占主導上風。
今趟則是逐步、逐分的將一股股的魔氣,送入李顯體內的關鍵位置候命。
布好陣勢後,一聲令下,可萬軍齊發反擊敵人。
答道:“請皇上放鬆,再醒來時,病魘將永遠離開皇上。”
心道不成功便成仁,如從死亡裏複生兩次的魔氣,仍起不到作用,那就是天亡大唐。
先以至陰的道勁,從左手心送出護著李顯心脈,然後展開施咒前不可缺少的準備工夫。
龍鷹今次的理論基礎、施術方針,一概來自千黛的《行醫實錄》,舍此他實在沒能耐想出更佳的辦法。
魔氣從由右手心小半注一次的注進李顯經脈去。
先攻背部的大杼及各背俞穴位,到位後駐留不動。
次攻胸前的缺盆、膺窗,止於氣衝。
再攻足三裏、上巨虛、下巨虛。
接著是四肢的肩髃、委中,督脈的髓空諸經穴。
最後,才輪到作為正主兒的五髒。
吃力處,不啻連場血戰,要拿捏得恰到好處,須不住的調節,以龍鷹之能,仍感吃不消。
進行至一半,李顯沉睡過去。
他奶奶的!
龍鷹與李顯體內每一處進駐的魔氣生出聯係,他就是統兵之帥,魔氣則是肯為他賣命的忠心手下。
“唵!”
龍鷹用的是含蘊“至陰無極”的波動,好形成陰陽呼應的天然神效。
連龍鷹也沒想過的,李顯整個人從椅子彈起來,連串達十多次的顫抖以眨眼工夫的高速完成,然後跌坐回椅子去。
龍鷹往後坐倒,一陣暈眩,情況像剛施展過“小三合”。
不知過了多久。
“輕舟!輕舟!”
龍鷹從半昏迷的狀態裏被喚醒過來,發覺坐倒在李顯的椅背後。
勉強睜開眼睛,迎上的是李顯別轉頭來俯視他的眼神。
我的娘!
龍鷹幾乎不相信眼前所見的。
“長公主到。”
龍鷹頭重腳輕地從地上爬起來,移到李顯的左下側,垂手恭立,迎接太平。
從此小處,可看出太平在李顯前地位特殊,不用禦準,長驅直進。
下一刻,在高力士引領下,盛裝的太平步入寢廳,後麵還跟著兩個宮娥。
兩個宮娥還不怎樣,既因視線被太平和高力士兩人擋著,又戰戰兢兢的低垂著頭,不敢平視。
可是,高力士目光落在安坐椅上的李顯處,立告目瞪口呆,差些兒忘記了走路。
太平顯然早曉得皇兄正在廳內和“範輕舟”說話,沒因“範輕舟”而有訝異神色,目光先掠過他,龍鷹趁機施禮時,她略一頷首作回應,接著迅快地轉往李顯處去,無法掩飾地現出既難以置信又喜出望外,完全動容的神態,如把心意寫在花容上。
經“天竺神咒”脫胎換骨、易筋洗髓的李顯沒任何誇張的表情神色,沉穩地迎上太平的目光,道:“皇妹坐!”
太平像聽不到皇兄在說什麽似的,直勾勾地瞪著李顯,酥胸急遽地起伏著,艱難地說道:“皇上!你……”
李顯道:“坐下說!”
高力士終恢複過來,目光轉往龍鷹處,龍鷹乘機向他打個眼色。
太平籲出一口氣,在高力士伺候下,坐入龍鷹剛才坐的椅子去,目光始終沒法離開李顯片刻。
兩個宮娥伺候這對皇兄妹喝茶。
高力士移到龍鷹身旁,準備和他一起告退。
太平到來自有密事和李顯商討,懂事的應早走早著,怎都好過被命退下去。
兩個宮娥在高力士指示下,首先離開。
太平望著李顯,欲言又止。
高力士最清楚諸如此類的訊號,忙道:“稟上皇上、長公主,力士和範當家告退了。”
李顯現出考慮的神情,這個神情予龍鷹新鮮的感覺,因通常當李顯想東西時,不是神不守舍,便似在發呆多一點。
接著是個下決定的表情,斷然道:“輕舟留下來。”
又向高力士道:“大宮監可去處理事情。”
龍鷹和高力士聽得麵麵相覷,李顯破題兒第一遭有自己的主意,兩人手足無措。
“範輕舟”留下來幹什麽?
太平比他們更不解,不過此刻李顯說出來的話,確有股來自帝君的氣勢和威嚴,令人不敢拂逆。
高力士被寢廳內突如其來的奇異氣氛感染,豈敢怠慢,告退離開。
龍鷹呆頭鵝般站著。
李顯道:“輕舟坐。”
唯一空出來的椅子,位於李顯左下首,坐進去,就是和對麵的太平平起平坐。
龍鷹回心一想,自己好好歹歹也是河曲之戰的大功臣,又得李顯賜坐,放肆一次無可厚非,遂坐往太平對麵。
太平滿臉不解之色,看李顯現在“一臉精明”的模樣,沒道理不清楚她是來談機密,怎可容外人在場?
龍鷹定神打量李顯,頗有欣賞由自己一手炮製出來的傑作般的動人感覺。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於人尤甚。
乍看,李顯和以前的他分別不大,沒有因而容光煥發、神采照人諸如此類神情,因改變的是他內裏的健康體質,是內涵的大幅提升和改變。
感覺是震撼性的。
如若將本以摻雜材料塑造出來的人像,改以良材美料。表麵一切如舊,可是眼神、氣度、氣質,均蛻變為另一個人,又或可說為李顯忽然攀上其畢生最巔峰的狀態。
對剛見過他有多糟糕的高力士來說,宛如李顯從垂死裏複活過來,顯現出一股有諸內而形於外的活力、信心。
太平前晚見過李顯,那時李顯的狀態該好不到哪裏去。忽然見到皇兄坐得穩如泰山,一副君臨天下的氣度豪情,雙目神氣藏而不露,有點像看著另一個人,大駭一跳,必然也。
龍鷹剛才施展“天竺神咒”,差些兒出岔子。
當他以“至陰無極”去呼喚進駐李顯體內的“至陽無極”,以觸發魔氣內蘊能水裏火發、起死回生的生機,道勁隨神咒的波動衝擊李顯全身各個被挑選的大經穴魔氣,意在完成於一咒之內,等於擦火點燃。
豈知當魔氣被觸發後,齊動於李顯的百穴千竅之內,反過來呼喚龍鷹未成氣候的“至陰無極”,累得龍鷹的道勁不由他作主地瀉泄而去,欲罷不能。
如此互相牽引,尚為首次,為此他仍摸不著頭腦。
他奶奶的!
幸好到道勁接近油盡燈枯之際,李顯體內的魔氣反饋回來,令他的道勁迅速恢複,神奇至極。
經如此數次的波**互傳後,如風浪之漸轉平息。
可是,也帶來先前藏於李顯體內諸般邪寒熱毒,被龍鷹照單全收,等於遷徙移植到龍鷹體內去,以他的體質也一時間吃不消,跌個四腳朝天。
幸好魔門邪帝確是不賴,體內魔氣起而抗戰,將邪氣、死氣排出體外去。
否則不知會有何後果。
李顯朝他瞧來,雙目射出感激之色,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