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子之威
李顯目光回到皇妹太平處,條理分明地道:“皇妹勿要因朕留下輕舟而驚異,皆因早在輕舟離京之前,奉朕之令調查武大相遭害的真相,查出策動對大相府襲擊者為田上淵,令朕怵然醒覺。更清楚我大唐皇權之事,須由朕與皇族承擔解決,遂有召隆基來問計一事。”
太平盯著乃兄直視打量,驚訝至合不攏櫻唇。
龍鷹比太平感受更深,情況就如一向糊塗易變的李顯,將紊亂糾結、輕重不分的思緒,海納百川的歸納為一,然後鋪陳出來,又懂拿捏分寸,繼續將“雁行之計”歸功於李隆基,避開前言不對後語的錯失。
龍鷹終明白李顯的心意,正是要為龍鷹的“範輕舟”找到切入點,化為輔助皇族的力量,且特別強調仍以皇族為主,不讓太平有給分去權力的感覺。
我的娘!
做過兩次太子、一次皇帝,到現在再一次居於皇座的李顯,是破天荒首次擔當名實相符的皇帝來。
太平道:“皇上!太平剛才收到消息,曉得皇上主持早朝時精神很差,心切下立即趕來見皇上……”
李顯截斷她道:“皇妹關心,朕因昨夜睡不好,從早朝回來後小睡一覺,現在精滿神足,可應付任何事情。”
龍鷹心內再一次喚娘,此時的李顯,名副其實是枯木逢春,能掌握大局微妙處,不提半句有關“天竺神咒”,以免節外生枝。
適才發生的事,成為李顯和龍鷹間的秘密。
以前李顯或視龍鷹為武三思,現在該為武三思加上神醫的混合體。
太平顫聲道:“太好了!”
這句話沒上文下理的,卻最能代表太平的心情。
“退此一步,即無死所”。
如李隆基對她的警告,眼前乃大唐李氏生死榮辱的唯一機會,成敗全係乎李隆基的“雁行之計”和李顯的忽然振作,若李顯於此關鍵時刻病倒下來,任何努力均將徒勞無功,胎死腹中。
可以想象,太平收到噩訊後匆匆趕來,一路心焦如焚,受盡紛至遝來的憂慮折磨。然惡劣至無可複加的情勢,忽然來個大轉折、急拐彎,麵對著生龍活虎、不忘初心的皇兄,心情可想而知。
李顯現出笑容,悠然道:“大多數的事,可通過政治解決,惟田賊必須以江湖手法處理,而輕舟更是唯一可勝任的人。故當朕與皇妹定下策略,朕召輕舟來見,讓輕舟可與我們配合。”
太平終朝龍鷹瞧來,道:“太平明白了!”
她一句不問龍鷹的“範輕舟”如何查出真相,因答案早存心內,以楊清仁的為人,肯定告訴了她同時向大相府、長公主府和興慶宮施襲者,乃田上淵的北幫,也不可能有第二個可能性,事後宗楚客派人清理屍體,更是欲蓋彌彰。
李顯輕描淡寫的展現帝主風範,道:“朕該於何時召皇妹上朝?”
太平語調鏗鏘地答道:“後天立冬之日,大朝之際,太平將上朝呈獻國書,由皇上定奪。”
李顯一拍扶手,斷然道:“就這麽決定。”
又問道:“相王準備好了嗎?”
太平瞧龍鷹一眼,欲言又止。
龍鷹知機告退。
離寢宮,來到寢宮外的花園。
高力士、宇文朔和宇文破聚在一塊兒,後兩者正全神傾聽高力士說話,不用猜,也知高力士在述說李顯神跡般的變化,見龍鷹出來,精神一振,知百思不得其解的異事,有答案來了。
龍鷹來到三人身前,向宇文破道:“第二次‘天竺神咒’來了。”
宇文破恍然大悟,因他正是第一次“天竺神咒”的旁聽者,當時他對“範輕舟”頗有戒心,嚴密提防。
龍鷹向聽得一頭霧水的高力士、宇文朔解釋兩句後,楊清仁來了。
龍鷹早猜到今天會與楊清仁遇上,向高力士等打個眼色,迎了上去。
龍鷹截著楊清仁,領他往回走,道:“皇上正與長公主說話,我們邊走邊談。”
楊清仁審視他兩眼,道:“皇上身體好嗎?”
龍鷹道:“睡一覺後好多了。”
楊清仁試探道:“範兄可清楚即將來臨的大變化?”
龍鷹道:“剛曉得,皇上親口告訴我,想不到嗬。”
不待楊清仁答他,劈頭問道:“無瑕大姐到哪裏去了?”
楊清仁沒猶豫地說道:“她到洛陽去。”
龍鷹差些兒拍額,這也想不到。
無瑕不但是最佳探子,也是可怕的刺客。今趟刺殺的對象是宗晉卿,此行動一直在醞釀中,何時付諸實行,是個時機的問題。
現今正值黃河幫卷土重來,刺殺行動,時辰到。
楊清仁欣然道:“範兄猜到了。”
龍鷹清楚宗晉卿的情況,道:“肯定非常艱難。”
楊清仁微笑道:“就看能否掌握對象的弱點和漏洞。”
龍鷹曉得再追問下去,是強楊清仁所難,他算相當坦白。宗晉卿的破綻,大可能因女人而來,正是大江聯擅長的慣技,隻要宗晉卿到翠翹樓尋歡,墜進溫柔陷阱毫不稀奇。
楊清仁沉聲問道:“成事的機會有多大?”
問的當然是監國一事。
龍鷹此時和他來到麟德殿的主廣場,止步道:“十拿九穩。”
太陽西落,在李顯寢殿竟不知天昏地暗的過了至少兩個時辰,若非太平到,可能還耽得久一點。
楊清仁難以置信地說道:“怎可能?”
龍鷹道:“待會河間王見到長公主,便會清楚。”
順道試探他,看他對自己有多坦白,道:“長公主答應皇上,立冬大朝呈獻國書,這種有關未來國策,關係到權力轉移的奏章絕不易寫,長公主找到這方麵的能手嗎?”
楊清仁壓低聲音道:“是姚崇!範兄有否聽過此人?”
龍鷹裝出訝異之色,道:“竟然是他,不是已外調地方了嗎?”
楊清仁道:“皇上念著他,本想邀他回京任官,被他砌詞拒絕,改為賜宅,姚崇順勢返京。”
龍鷹不解道:“他應知西京現在奸佞當道,為何還回來?不知君子忌立危牆之下嗎?”
楊清仁沉聲道:“姚崇告訴長公主,他今次回來,是要為五王報仇雪恨。武三思雖死,還有娘娘、宗楚客和負責執行的周利用。”
龍鷹終於明白。
姚崇雖然精於審時度勢,知所進退,卻沒想過對舊同僚如此有情義,令人欽佩。
正猶豫該否提醒他宗楚客會去騷擾姚崇,楊清仁接下去道:“我們已將姚崇請回長公主府,讓他可安心做好起草的工作。”
他說得輕描淡寫,龍鷹清楚他們把姚崇秘密送往長公主府的過程殊不簡單,竟可瞞過京涼、翟無念等地頭蟲的耳目。
龍鷹拍拍楊清仁,道:“保持聯絡。”
說畢登車返興慶宮去。
途上,龍鷹忽然念動,在經脈內玩起“至陽無極”和“至陰無極”互動互引的遊戲。兩者如一對繾綣相纏的男女,演盡**間的諸般情況。
大致上是以“至陰”吸引遠比其強大得多的“至陽”。
沒多久,龍鷹投入內中的天地裏去,物我兩忘。
這還是龍鷹首次成功借魔氣提煉至陰至柔的道功。
以實引虛。
一時荏弱的“至陰無極”,進入歧路多至無有窮盡的經脈內天地,又不時以跳躍的方式,從一個竅穴飛投另一竅穴,求之若渴的魔氣如狂蜂浪蝶,追逐於花間。
龐大的魔氣隨時有將道勁淹沒吞噬之勢,龍鷹唯一可做的事,就是令“至陰無極”那點真陰保持為不昧的“真水”。
如在狂風裏燃點一炷香火,就算風雨如何飄搖,始終不熄。
與此同時,以“真水”引“真火”,令其從虛無裏顯形於經脈之間,從無跡可尋,到有跡可循。
道勁一點一點壯大增強,雖然,比起魔氣仍屬微不足道,但以此方法培植道勁,首度以道勁為主,掌握主導,乃破天荒第一次。
如像過了眨眼般的光景,馬車停下。
原來已抵達花落小築。
幫了李顯,意外地令龍鷹在“道心種魔”上做出無可比擬的突破。
以往一切順乎天然,舍此外實在沒辦法。現在則初窺能壯大“至陰無極”的門徑,令道勁忽然間進占操控主動的位置。
當道勁重返任、督二脈,歸於氣海,道勁和魔氣,再非以前那個關係。
思索間,步入小廳,剛坐下,仍在深深回味之際,李隆基來了。
龍鷹起立歡迎,訝道:“還以為臨淄王仍在掖庭宮。”
李隆基探手與他相握,雙目射出感激神色,道:“扭轉乾坤,不外如是。”
龍鷹細審他麵容,奇道:“臨淄王怎可能仍這般的精神奕奕,不見倦容?”
李隆基微笑道:“以前是空有渾身精力卻無處發泄,隻好用諸於風月場所;現在則是竭盡全力,朝清晰分明的目標邁進,清楚如何一步一步地走,每多走一步,離目標又近一點。一掃過往頹氣下,人也精神起來。”
又道:“我已兩天兩夜未闔過眼,回來本想睡上一會兒,曉得範爺在花落小築,立即睡意全消。”
龍鷹道:“坐下說!”
兩人於靠窗幾椅坐下。
龍鷹問道:“是否從掖庭宮回來?”
李隆基點頭應是,道:“這兩天須貼身伺候王父,為他壯膽。”
稍頓接著道:“唉!和王父這般相處,始知他可以如此反複,這刻下決定,下一刻又猶豫,還想象了很多根本不存在的事物。”
龍鷹駭然道:“那怎麽辦好?”
對李旦,他是無能為力。
李隆基欣然道:“幸好有都瑾幫忙,適時向王父哭訴,有韋氏子弟明明曉得她是王父的人,仍一點不給麵子的纏她。”
龍鷹道:“是否真有其事?”
李隆基道:“這個要老天爺方清楚,卻立即收效,勝過我說千百句,也令我可安心回來休息。”
又道:“過了後天,大局已定,王父騎上了虎背,不可能退出。”
接著壓低聲音道:“聽高大說,你將皇上變成了另一個人。”
龍鷹道:“我是姑且再試小弟的‘天竺神咒’,想不到效果如此神奇。”
李隆基擔心地說道:“會否是拔苗助長,過幾天後皇上打回原形,甚至比以前更差?”
龍鷹保證道:“小弟是在吸收了他敗壞之氣的同時,喚醒了他體內的生發之氣,也令他可接收我注入他體內竅穴的生氣,屬蛻變式的變化,雖然未知可捱多久,但絕不會是十天八天,而是至少一年半載。”
李隆基最關心的是李顯的狀態,沒了他的堅持,一切均徒勞無功,問道:“他的變化是否明顯?問高大,他卻一臉古怪神色,說不出個所以然。”
龍鷹答道:“變化是含蓄和內斂的,沒有忽然容光煥發、神采照人,乍看還似和以前無甚分別。可是,總之皇上是不同了,眼神堅定,說話字字擲地有聲,開始可掌握別人心裏的想法。”
又道:“你是怕給娘娘察覺他異常處?”
李隆基頹然道:“這是我們最大的破綻,隻要對方生出警覺,提早下手,我們所有努力將盡付東流。”
龍鷹欣然道:“現在我們已相當肯定,下手者,九卜女是也。幹掉她,可令韋宗集團陣腳大亂,再加上我們將皇上隔離於敵人的毒計之外,那時唯一可出手的機會,將是安樂大婚之時,而唯一可出手的人,惟隻娘娘,我們將有足夠的時間進行‘雁行之計’。”
李隆基皺眉道:“如何殺九卜女?”
龍鷹道:“此女肯定非常難殺,不過,她亦有她的大破綻,就是不曉得我們識破她按摩娘的身份,隻要趁她入宮為皇上推拿,我們可布局殺她,讓她忽然消失。”
李隆基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妥當!”
龍鷹愕然道:“哪裏不妥當?”
李隆基道:“以宗楚客和田上淵的老奸巨猾,見九卜女進皇宮後一去不返,會立即曉得其混毒之計被揭破,下毒再不可行,在這樣的情況下必鋌而走險,舉兵造反,而我們壓根兒未準備好。”
龍鷹拍額道:“對。”
李隆基道:“殺九卜女,須在宮外進行,且不可讓對方曉得有我們參與其事。隻要令宗楚客和田上淵疑神疑鬼,摸不清為何九卜女忽然人間蒸發,我們可達到惑敵的目標,以為仍未被我們瞧破其混毒之計。”
接著道:“能爭取多少時間,就多少時間。”
龍鷹頭痛道:“殺九卜女絕不容易,在四通八達的西京城更近乎不可能,說到底,西京是韋宗集團的地頭。”
李隆基道:“以台勒虛雲的為人,在這方麵肯定比我們有辦法。”
龍鷹心裏苦笑,今晚到獨孤府會佳人的樂事立告泡湯。於事情緩急輕重下,不立即去見台勒虛雲怎成?
點頭道:“我立即找台勒虛雲說話。”
李隆基歉然道:“又要勞煩範爺。”
龍鷹順口問道:“你老兄現在和相王的關係如何?”
李隆基道:“王父對我是刮目相看,但又似對我感到非常陌生,幸好這個情況很快將改變過來。”
龍鷹訝道:“為何可改變?”
李隆基道:“當王父坐上監國之位,隆基將變成他的‘上官婉兒’。”
龍鷹啞然失笑,不住點頭,真正的監國,正是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