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一章 經咒靈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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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如賭坊。

水榭。

台勒虛雲在他旁坐下,道:“這回李顯似是真的醒悟,令他下大決心,選皇弟為監國,將整個局麵反轉過來。”

龍鷹道:“自我告訴他,殺武三思者為田上淵,並且接下來將以相王和長公主為鏟除目標,李顯沉吟片刻後,即使人召喚李隆基,小弟真的沒想過有這麽大的變化。”

台勒虛雲仰望夜空,好一會兒目光重回龍鷹處,以帶點唏噓的語調道:“外人很難明白李顯和武三思的感情,那本不可能,卻偏是如此,令人懷疑前世宿孽的存在。”

龍鷹道:“或許這是唯一的解釋。”

說這句話時,他確有感而發,李顯與武三思,實超越了一般君臣情義,其關係之密切,龍鷹從親身體會的幾件事,便對台勒虛雲提的“宿孽”深有同感。

台勒虛雲道:“此事異乎尋常,李顯為何不立即問計於輕舟,反召李隆基來商量?”

龍鷹早習慣了他開門見山式的質詢,他總比其他人想深幾層。

苦笑道:“他非是沒問我,卻因我對政治一竅不通,問不出答案。我遂提議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把相王捧上一個可與權相、惡後抗衡的位置,既要削老宗的權,又須減弱娘娘對朝政的影響,至於如何可以辦到,我實一籌莫展。我告訴他,不論采何種手段,必須不動聲息,事前不漏半點風聲,隻可以找他皇族的人商量,其他沒一個是可靠的。”

台勒虛雲微微頷首,似乎滿意龍鷹提供的“事情真相”,道:“李顯一生犯錯,卻在大禍臨身前的一刻,選對了人,想不到一向醉生夢死的一個人,竟能提出力能顛覆整個大唐皇朝現今權力架構的絕計,直接挑戰韋後和宗楚客手掌的權柄。真正的李隆基,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龍鷹心知李隆基惹起台勒虛雲的注意,當然也聯想到李隆基手下臥虎藏龍,絕非一個風花雪月的皇室貴胄般簡單。

龍鷹亦不打算為李隆基左瞞右瞞,因徒費心力唇舌,勞而無功。

何況現時已到了“見龍在田”的階段,不露鋒芒再不合時宜。

道:“剛才我返興慶宮,坐未暖椅,李隆基過來找我。”

台勒虛雲興致盎然地問道:“有何說話?”

龍鷹道:“他從李顯處清楚了我這個角色和所處位置,省去了多餘的話。我便如小可汗般好奇,問他為何與別人口上的他分別這麽大。他答我,此乃審時度勢下的避禍良方,就是勢不予我下,絕口不提政事,還設法消除父兄和娘娘間的緊張關係。不過,李重俊的被殺和興慶宮遭襲,令他曉得龜縮再非辦法,必須有所作為,否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台勒虛雲歎道:“好一個‘識時務者為俊傑’,今次我們全賴他,方有扭轉局麵的千載之機。”

龍鷹放下心來,知因共坐一船,要對付李隆基,該為韋、宗伏誅後的事。

台勒虛雲淡淡地說道:“宗晉卿已先他長兄一步,到地府去見閻王。”

龍鷹愕然道:“老田不是在洛陽嗎?玉姑娘如何下手?”

台勒虛雲欣然道:“正因田上淵在洛陽多少天,宗晉卿陪足多少天,故田上淵前腳剛離洛陽,宗晉卿迫不及待地去會佳人,造就了玉姑娘絕佳的機會。過程並不容易,玉姑娘還受了傷,幸好終大功告成。”

聽到無瑕受創,龍鷹的心抽搐了一下,想不承認對她著緊也不成。

台勒虛雲道:“玉姑娘在歸途上。”

龍鷹道:“此事勢對老宗造成前所未有的打擊。”

台勒虛雲道:“此必然也,也令西京舉城震動,空出來的位子,將成為我們未來監國的試金石,關乎雙方盛衰。”

這就是無瑕能發揮的驚人威力。當年若她成功在塞外殺死龍鷹,整個天下形勢將朝另一方向走,而無瑕差些兒辦到了。

龍鷹問道:“我們可拿哪個人去取代宗晉卿的位子?”

台勒虛雲隨口地說道:“姚崇如何?”

龍鷹可肯定楊清仁剛見過台勒虛雲,令台勒虛雲掌握了最新形勢,明白“範輕舟”在整件事裏的定位。

龍鷹抓頭道:“姚崇乃良相之材,用之去管治一座城,實大材小用。”

台勒虛雲道:“但姚崇更是當朝大臣裏最懂政治的人,曉得留在京師和任職洛陽能起的不同作用。像他般的舊臣,與黃河幫關係深厚,最重要的,是姚崇絕不受宗楚客的擺布。”

又道:“非常時期,須有非常的手段。以姚崇的德望,不論甘元柬,又或紀處訥之輩,哪來和他爭的資格。尤占優者,姚崇現正賦閑在家,肯點頭立可上任。我怕的,是他不肯接受。”

龍鷹道:“河間王告訴小弟,他是為五王複仇來的,隻要讓他清楚事情關乎黃河幫的生死存亡,他義不容辭。”

台勒虛雲沒為此說下去,話鋒一轉道:“一旦相王坐上監國之位,對立的情況將從平緩轉為尖銳,如果我們未有應付對方提早發動之法,那即將到來的大變,將變成我們自掘墳墓。”

龍鷹道:“如我提議,在九卜女有機會下手前,先幹掉她。”接著說明對付九卜女的看法。

台勒虛雲道:“的確,我們須舍易取難,在宮外不留痕跡地讓她消失。”

龍鷹頭痛道:“如何辦得到?”

台勒虛雲道:“隨我來!”

台勒虛雲騰空而起,落在另一座房舍瓦脊,蹲下來。

龍鷹來到他旁,學他般蹲下。

前方三十多丈外,是一規模普通的廟宇組群,分三重殿堂,兩旁僧舍一類的建築,以牆環繞,內外林木茂密,仿如城內淨土。

台勒虛雲傳音道:“經過玉姑娘對九卜女長時間的監視後,終於有所發現。”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代表著無瑕為此付出驚人的堅持力和耐性,亦顯示台勒虛雲和無瑕認識到九卜女於此政爭裏的重要性,故早有準備。

不過,直到此刻,龍鷹對台勒虛雲帶他來看此廟仍摸不著頭腦。

台勒虛雲續道:“玉姑娘的第一個重要發現,是在九卜女棲身處附近找到北幫另一個巢穴,長期駐紮六至七個高手,可隨時呼應九卜女。”

龍鷹道:“老田算無遺策。”

台勒虛雲沉聲道:“即使沒支援,要殺渾身卜術的九卜女仍近乎不可能,她正是擅長遁術的人,又是在她地頭,我們且不知她有何部署,魯莽動手,實沒半分把握。”

龍鷹道:“在她到皇宮途上又如何?”

台勒虛雲道:“每趟入宮,李顯均派出馬車來接她,還有飛騎禦衛護送,更不可行。”

接著道:“幸好玉姑娘尚有另一發現,就是每月十五的月圓之夜,九卜女會到這座名為佛光寺的寺廟來。來。”

他落往地上,領著龍鷹過疏林,越牆入廟,識途老馬般繞過二重殿堂,最後由第三重殿堂的後門進入作為主殿的大雄寶殿。

香氣盈殿。

大殿沐浴在暗紅的色光裏,氣氛奇異。

龍鷹隨台勒虛雲繞過供著大小諸佛的佛台,兩旁燃著兩盞長明燈,中央放置燃燒中的盤香,難怪這麽香氣滿盈。

大殿兩側,各立著九尊護法羅漢。

台勒虛雲移到大殿正中的位置,仰望上方橫過殿頂、粗逾人身的大橫梁,道:“我們到梁上去。”

說畢拔地而起,落在橫梁上方,又打手勢示意龍鷹到他後方去。

龍鷹兩腳用勁,躍上橫梁,半蹲在台勒虛雲身後。

一個連底座高一尺、寬半尺的木牌子,赫然映入眼簾,四平八穩被放置於橫梁上方。

台勒虛雲擦亮火熠子。

火光映照裏,木牌子密密麻麻刻滿龍鷹從未見過的文字。

問道:“是什麽文?”

台勒虛雲道:“我和玉姑娘都看不懂,共一百八十字,隻有幾個重複,該屬某一域外文化的文字。”

又道:“玉姑娘有個看法,說牌上文字使她聯想起波斯文,故極可能是一種更遠古的波斯文。若然如此,九卜派多多少少和波斯的大明正教有點淵源。”

龍鷹道:“這個合情合理,因九卜派便和老田的大明尊教有一定的往來和聯係,九卜女這般遠道來助老田,正是這種關係的顯現。”

又問道:“這並不像我們的靈牌。”

台勒虛雲運功熄滅火熠,道:“應是個靈牌,上麵雕刻的是經文咒語,可與過世的親人生出奇異的聯係,至少九卜女對此信而不疑。”

他顯然對此做過深入的研究。

靈牌上的經咒仍清晰浮現龍鷹腦海的當兒,他想到由一無所知,到發現這靈牌安放橫梁之上,確少點能耐和細心也不成。無瑕能在九卜女無知無覺下,跟蹤九卜女到此廟來,殊不簡單。

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追蹤鬼魅似的九卜女,有多大的困難。

台勒虛雲道:“靈牌伴隨九卜女走遍天涯海角,屬她一位至親,到西京後,因怕靈牌透露她身份的秘密,又不能交予田上淵保管,故將其供奉到這間寺廟來,吃這裏的香火。”

龍鷹道:“有道理,該離事實不遠。”

這類關乎靈異之物,肯定諸多禁忌,例如不可讓其他人觸碰,故此關係密切如田上淵,九卜女仍不願將靈牌托付。

台勒虛雲道:“每月十五月圓之夜,九卜女便私下來到此廟,逗留約小半個時辰後離開,也是我們唯一可布局殺她的機會。”

龍鷹聽得頭皮一陣發麻。

印象中的九卜女,絕對冷狠無情,不含半分正常人的人性,然而在此一刻,他終發覺九卜女人性的一麵,假設九卜女為此而亡,實是莫大的諷刺。

台勒虛雲續道:“此殿表麵看似是絕地,事實上恰好相反,確隻有前後門兩個出口,門是關上卻沒上鎖,四壁由堅實的磚石夯土而成,厚達半尺。殿頂離地達三丈,要從地上躍起破瓦而出並不容易,動輒還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對手的全力攻擊之下。不過!依我和玉姑娘的估算,在這樣的形勢下,殺她仍難比登天,一旦錯失,我們將永遠失去殺她的機會。”

龍鷹一時沒想得那麽周詳,問道:“何解呢?”

台勒虛雲道:“九卜女隻要高呼一聲,又或擊毀一尊羅漢像致發出巨響,僧舍內的眾僧將蜂擁而來,看其聖殿內發生了何事,九卜女遂可乘亂遁逃,我們有多少高手仍攔不住她。”

龍鷹計算道:“眾僧抵達前,我們有二十下呼吸的工夫。”

台勒虛雲道:“對如九卜女般精擅藏蹤匿跡、長於遁逃的高手,不可以常理算之,一旦讓她施展卜術,可將劣勢扭轉過來。”

龍鷹記起她的火器,心裏同意。

台勒虛雲道:“如我們沒有特別手段,在開始時重創她,讓她成功突圍而遁的可能性,遠大於被我們把她當場擊殺。”

又道:“九卜女乃精於刺殺的高手,經過嚴格訓練,有著超乎同級數高手知敵的靈覺,這帶來兩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龍鷹仿如通過台勒虛雲的腦袋,去思索如何布局殺死九卜女的諸般問題,感覺奇異。

問道:“哪兩個問題?”

台勒虛雲道:“就是預先埋伏殿內,還是待她入殿後再發動。”

龍鷹如他般為此頭痛起來。

兩個選項,各有優劣。

關鍵在對方是九卜女。

天才曉得她會否甫踏足大雄寶殿,立即察覺異常,掉頭便走。

待她入殿後方逼近,亦大有機會觸動她的靈應,那時主動將落入她之手。

台勒虛雲道:“我們曾想過利用靈牌下毒,她伸手觸碰靈牌,立即中招。然而想歸想,卻辦不到,天下間尚未有厲害至此的劇毒。何況她是用毒的大行家,任何色澤、氣味的改變,均瞞不過她。這也等於絕了我們利用長明燈或供香下毒的方法。”

忽然間,整個與韋宗集團的鬥爭,重心轉移到九卜女身上。

給她逃掉,等若自揭清楚韋宗集團以混毒害死李顯的大奸謀,韋宗集團不立即發動才怪。

龍鷹認真思索起來。

抵達此殿後,感覺是所有繁複的思考,交由台勒虛雲代勞,因自問沒可能想得如他般深入周詳,無有遺漏。

現在以台勒虛雲的智慧仍沒法想出萬無一失之計,不到他不動腦筋。

龍鷹所恃者,正是天下無雙的魔種。

它可能是九卜女天生的宿敵,唯一的克星。

台勒虛雲道:“輕舟有好的主意嗎?”

龍鷹道:“我們回到地麵再說。”

兩人翻下橫梁,落往地麵。

龍鷹審視形勢,目光最後回到橫梁處,心忖此殿和靈牌收藏的位置,對魔種而言乃天造地設的環境,最能發揮自己的環境戰術,不用任何陰謀手段,把環境戰術發揮至極致,已是對付九卜女最淩厲的利器。

道:“我們可將預先埋伏和事後發動兩種戰術合而為一,我敢包保九卜女死劫難逃。”

台勒虛雲喜道:“願聞其詳。”

龍鷹道:“小可汗、玉姑娘,加上小弟該已足夠布局殺她,人多反會惹起她的警覺。”

台勒虛雲頷首同意。

龍鷹道:“由我埋伏橫梁之上,小弟上一次在興慶宮既能避過九卜女的靈應,今趟不會例外。”

台勒虛雲一雙銳目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