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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陰謀詭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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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蛇行鼠伏,小心翼翼地潛往戰場。穿出一座樹林,來到戰場的東南角,終被發現,左側草叢裏竄出六、七名隋兵,手提長劍,厲叱連聲,瘋虎般撲來。另一邊早布成陣勢,嚴陣以待的一隊五十許人的騎兵,聞聲揮矛趕至。兩人對敵人恐懼大減,一言不發,先往徒步而來的隋兵迎去,提刀疾劈。想起那被夷為焦土、人畜盡遭屠戮的鄉鎮慘況,胸中殺機狂湧,人隨刀走,氣勢遠遠淩駕敵人之上,刀嘯起處,幾名隋兵人仰劍飛,無一幸免。敵騎已至,兩人展開輕功,避入草叢矮樹之間,讓敵人難以追來。待那些騎兵退走,他們再衝出草原,伏在那裏的一隊弓箭手和刀斧兵怎想得到敵人忽然無聲而至,給兩人斬瓜切菜般砍倒數人,還以為敵方來了大批援軍,竟然亂作一團。一些火炬掉到草叢上,立時燃燒起來,往四周蔓延開去。兩人尚未知這場火實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原來這一區隋兵的軍力達三千之眾,其中還不乏武功高強的好手,若在正常的情況下,一旦陷入重圍中,即管強如杜伏威之輩,最後也隻有力戰而亡,何況他們兩個經驗不足的小子。

寇仲大叫道:“這邊走!”

五名隋兵迎上來,徐子陵後發先至,撲上前去,一抖長刀,施出血戰十式的“死生存亡”,刀法如巨浪狂卷,勁氣縱橫,一人立即應刀喪命,另一人給他掃得打著轉飛跌一旁,另三人一聲發喊,各自逃散。兩人哪試過如此威風,高興得怪叫連聲,往戰場核心處殺去。“當!”忽地一人橫移到寇仲前方,左右雙硬生生把他震阻當場。徐子陵撲上時,亦給對方逼退。交戰至此,兩人還是首回遇上對方強手。無數隋兵由那人背後擁出,衝殺過來。

逼退兩人的是個隋軍將領,滿臉怒容,大喝道:“給我將這兩個小子碎屍萬段。”

在平原半裏許外另一端的山丘高處,近二百名青衣武士布成陣勢,以強弓勁箭,緊護著中心處一名長發垂肩的白衣美女。美女每發出一道命令,負責打燈號的三名手下便揮動綁在長竿頂的三色燈籠,指揮戰場上己方武士的攻守進退。美女身後一排站了四個人,看他們的神態氣度,知均是高手,分別是濃須矮子、鐵塔般的巨漢、身穿儒服的男子和一位容顏醜陋的中年健婦。

長發美女柔聲道:“奇怪!為何敵人東南角處隱見亂狀,誰會來援助我們呢?”

後麵四人極目望去,卻絲毫不覺異樣。

長發美女美目深注道:“表麵上是看不出來的,我是從對方旗號的揮動看出端倪,若亂勢擴大,我們要好好利用,不但可解開重圍,還可有機會獲勝呢。”

儒服男子眼中射出景慕神色,恭敬道:“小姐學究天人,精通兵法,目光如炬,確是能人所不能。”

醜婦道:“照我看若真有援兵趕來,我們該先行突圍再謀反擊,小姐千金之體,實不用以身犯險。”

她一開腔,其他人立即為她有如夜梟嘶鳴的難聽聲音大皺眉頭。她的話卻得到濃須矮子的支持,同意道:“李公派我們來保護小姐,曾有言萬事以小姐安危為重。”

長發美女秀麗無匹的玉容閃過不悅之色,語氣聲線仍是那麽溫柔婉轉,淡淡地說道:“我身為統帥,臨危怎可隻顧自身,況且兵敗如山倒,我若抵不住秦叔寶這支精銳隋師,給他攻入扶春,要取回就難比登天。”

話音才下,東南角剛好起火。長發美女立即從敵陣的微妙變化感到對方真個出現混亂。東南角正是敵方將帥的戰場指揮部,牽一發而動全身,非若其他地方之縱有突變而不關痛癢。長發美女仍以那副閑雅悠哉的俏模樣,發出以東南角為首要目標全麵反攻的命令。身後四人掣出兵器,擁著長發美女登上牽來的戰馬,二百多人馳下小丘,與兩隊各千人的戰士,投入戰場去,與敵軍展開全麵的決戰。

寇徐兩人此時正陷身苦戰之局,進退不得,忽地隋兵往四外退開,原來一隊青衣武士策馬衝殺過來,登時衝散圍在四周的隋兵。兩人喜獲脫困,兼之筋疲力盡,後力難繼,翻身逃進火勢熊熊的草原內,閉氣左繞右行,遠遠離開戰場。到倒在一處山頭,再沒有奔跑的力氣。戰場的廝殺聲仍潮水般陣陣傳來。

寇仲歎道:“以後再不要做這種傻事,好漢架不住人多,我們雖是不折不扣的好漢,但對方卻人多,明白嗎?”

徐子陵道:“那個隋將不知是誰,如此厲害,幸好我們手快,否則一就可要了我們的命。”

寇仲冷哼道:“他算什麽東西,我們打多兩場,保證可以贏他。”

徐子陵見他如自己般渾身是血,關心道:“有沒有傷到要害?”

寇仲哂道:“傷到要害還能跑到這裏嗎?這種矛盾的話虧你說出口來。是了!不如我先給你看傷口。”

徐子陵道:“有什麽好看?看了又怎樣?幸好我們有自我療傷的神功大法,不如睡一覺,明天再算吧!”

寇仲頹然伏到地上,不一會兩人運起內息,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徐子陵若有所覺,睜開眼來,寇仲仍在長草叢裏熟睡如死。他伸展四肢,感到身上七、八處傷口無不火辣辣地疼痛。太陽升上正天,四周鳥語花香,空山靈寂。昨晚的戰爭像個遙遠和不真實的噩夢,若非身上處處劇痛,定會以為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廝殺的事。一隊鳥在似是靜止著的藍天上悠悠飛過。在這刹那,徐子陵似像捕捉到大自然某種亙久長存的奧理,隻是無法具體描述出來。心中一片平和,靈明清澈。經過昨晚不斷在死亡邊緣掙紮的一戰,他感到進入人生全新的一個階段。所有危險和苦難,隻是磨煉和修行的必須經曆和過程。

寇仲的手肘撞他一記,低笑道:“呆頭呆腦地在想什麽?”

徐子陵坐起來,皺眉看著渾身血汙和滿是炭屑的破衣爛褲,苦笑道:“我在想著一套幹淨整潔的新衣和一頓豐富的菜肴,其他的可以將就點。”

寇仲爬了起來,左顧右盼,頹然道:“小弟完全失去方向的感覺,更遑論彭城是在東或西。怎麽樣?我們是否胡亂找個方位碰運氣。”

徐子陵道:“為何仲少會忽然失去方寸?像彭城那種通都大邑,必有官道相連,隻要我們回到昨晚那條大路上去,遇上人虛心上問,定可找到正確的途徑。”

寇仲笑道:“說得對!走吧!”

兩人找條山藤隨便地把長刀掛在背上,憑著記憶,往昨夜那成了廢墟的市鎮走去。狂奔一會,至少走了七八裏,他們放緩腳步,打量四下形勢。

寇仲苦笑道:“看來我們是迷路了,否則該已見到那座墟鎮。這裏前不見人,後不見村,想找個人問路都不成,咦!那是什麽?”

徐子陵早望到山下有煙火升起,喜道:“不知是什麽,過去一看立可分曉。”

兩人奔下山去,豈知那看來不遠的地方,到黃昏時才能到達,原來是一座小村莊。炊煙在其中一間屋子的瓦頂上嫋嫋升起,顯是有人生火煮飯。寇仲和徐子陵卻為他們擔心,這區域離戰場不遠,若來了幾個禽獸不如的隋兵,村內的人將要大難臨頭。轉眼抵達村口,見到隻有三十來戶人家,屋舍稀落,卻是悄無聲息,毫無雞鳴犬吠的正常情景。兩人大感不妥。

寇仲道:“這條村家家戶戶門扉緊閉,看來村民早因戰事逃往別處,那間有煙火升起的村屋,可能是給路過的人借用來生火煮飯,我們要不要去碰運氣,不妥的話,拔足就跑,憑我們的輕功,該沒有問題吧!”

徐子陵一拍背上長刀,哈哈笑道:“千軍萬馬我們仍不害怕,還怕什麽過路人嗎?若是行商,我們求他一碗白飯吃吃,又或當他的臨時保鏢賺點盤纏去找素素姐姐。”

寇仲挺胸道:“我差點忘掉自己是一流高手,來吧!”

帶頭舉步入村。炊煙升起處,是村中最大的一座屋宇,分前後兩進,還有個天井,但門窗緊閉,透出神秘的味道,亦不聞任何聲息。

寇仲大叫道:“有人嗎?”

連喚幾聲,沒有人回應。

徐子陵心中發毛,推了推寇仲道:“還是溜走算了。”

寇仲哂道:“忘了自己的高手身份嗎?我們進去看看,說不定人走了,卻留下兩碗白飯給我們呢。”

來到屋前,寇仲伸腳一撐,屋門應腳而開。兩人跨過門檻,進入廳堂,一應家具器皿俱在,隻是布滿塵埃,牆角結了蛛網,顯是荒棄了有好一段日子。不由心中奇怪,穿過天井,往後宅走去,發覺屋內空無一人,隻不知誰在廚房燃點起爐灶,形成炊煙嫋嫋的景象,而此時餘煙已弱,快要熄滅。

徐子陵細察地上痕跡,寇仲的聲音由後堂傳來道:“小陵快來,你尋到一半的夢想。”

徐子陵哪還有閑情研究他話中含意,趕了過去,踏入後廂的房門,迎麵一片烏雲蓋來,他伸手接著,竟是一套幹淨的麻衣。一個大箱由床底被拖出來,蓋子打開,寇仲掏出一堆衣物,亂撒到**,尋寶似的左挑右揀。兩人興高采烈地換上新衣,感覺煥然一新,隻是饑腸轆轆,大嫌美中不足。天色暗沉下來,兩人搜遍屋子,仍找不到半粒穀米或小麥。

寇仲道:“凡村莊必有果林,你在這裏弄幹淨床鋪,我去采些美果充饑,這裏床被俱全,今晚我們就在此借宿一宵,明天繼續趕路。”

徐子陵點頭同意,分頭行事。

片晌後寇仲提著隻大公雞回來道:“原來還有些家畜留下來,後麵有片很大的墳地,大半是新墳,看來這村的人並沒有離開,隻是因染上疫症一類的病死了。”

徐子陵籲出一口涼氣道:“那我們穿的豈非是……”

寇仲把大公雞拿到天井處置,叫道:“至少還有一個人沒死,否則誰為死去的人立墳,說不定就是那人在生火哩?”

徐子陵聽得毛骨悚然,走出天井扯著寇仲,說道:“不如換第二間屋吧?我去找火種!”

寇仲表麵雖扮出膽大包天的樣子,其實亦是心中發毛,立即全力支持徐子陵的提議,移師到另一邊一間較小的屋內去。待填飽肚子,忽地翻起風來,兩人不敢碰那些床榻,關上門窗,倚在牆角歇息,雖心驚膽跳,但終敵不過身體的疲累,沉沉睡過去。半夜裏,兩人驚醒過來。駭然坐起之時,蹄聲轟傳,填滿屋外的空間。他們爬起身來,移到窗前,朝外望去。

一群人擁入村莊,策著健馬,勁裝疾服,背負箭筒,模樣粗獷狂野,不類中土人士。這批人大約有三十之眾,其中一人身形特別雄偉,肩負著一個約八尺長的長方形箱子,予人感覺卻是輕鬆自如。到了村中,那負箱的大漢從容躍下馬來,把箱子橫放路心,其他人紛紛甩蹬下馬。其中一名看來是頭兒的瘦高漢子仍高坐鞍上,打出搜查的手勢,除那負箱巨漢外,其他人迅速散開,分頭踢門入屋。

寇徐兩人見這批人無不身手矯捷,行動迅快,莫不是武技強橫之輩,哪還記得自己亦是武林高手,躍上橫梁,躲在梁柱和瓦頂間的空隙處,倒算隱蔽安全。下方腳步聲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兩人忍不住探頭下望,原來那些人竟將箱子放進屋裏來,且放在他們下方處,又發覺箱蓋上開了十多個小孔。四名大漢分守前後門,神態緊張。接著又有人走入屋來,他兩人忙把頭縮回去,閉起口鼻呼吸,運用內息,不敢發出些許聲響。下麵的人以他們從未聽過的語言急促地說話,使他們肯定這批人乃來自中土外之人,也更為之大惑不解。下麵的人忽然停止說話。寇仲和徐子陵隔了好一會後,終聽到村外某處傳來蹄音,益發提心吊膽,不敢露出任何形跡聲音,因為這幾個外域人的聽覺明顯比他們高上幾籌。那些人再說了幾句話,相偕步出屋外去。

寇仲伸手在徐子陵背上寫道:“箱內藏的定是人,否則何用要開氣孔透氣?”

徐子陵點頭同意。另一批人馬馳入村中,聽蹄音,該與前一批人人數相若。蹄音驟止。

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道:“蒲山公麾下祖君彥,謹祝貴國頡利可汗龍體安康。”

頡利可汗正是突厥的大汗。

長笑在屋外響起道:“原來是密公麾下文武雙全的祖君彥先生,未知我們大汗要求的東西,先生有否帶來?”

祖君彥從容答道:“請問這位將軍,在下該對你作何稱呼?”

突厥那方另一個雄壯的聲音道:“人說祖君彥博聞強記,乃密公座下‘俏軍師’沈落雁外最見多識廣的人物,怎麽連我們顏將軍都認不出來呢?”

祖君彥笑道:“原來是有‘雙槍將’之稱的顏裏回將軍,那麽這位朋友必是‘悍獅’鐵雄,在下失敬。”

顏裏回冷哼道:“少說廢話,東西在哪裏?”

祖君彥淡然道:“在下想先見上小姐一麵,再出示寶物,這是密公的吩咐,請將軍見諒。”

梁上的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中一震,祖君彥所提的小姐,是否素素的主子呢?因為素素正因被人襲擊,才流落到江南的鄉間去的。兩人同時想到下麵的大箱子。大龍頭翟讓的掌上明珠是在箱裏麵嗎?

寇仲又在徐子陵背上寫道:“伺機救人!”

顏裏回在外麵冷笑道:“寶物到手,我們自會放人,大汗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假若先生再不出示寶物,大龍頭得回的隻會是他愛女的屍骸,一切責任全在祖先生身上。”

祖君彥長笑道:“和氏璧就在祖某背上包袱內,你們一手交人,我們一手交貨,這是早說好的。如若臨時變卦,責任該由顏將軍負起才對。”

寇仲和徐子陵腦際像起了個霹靂,寶物竟是名傳千古的和氏璧。就在此時,下方異變突起。後門像沙粒般碎飛開來,兩個守衛的突厥高手來不及還招,已離地拋飛,氣絕斃命。另兩人驚覺時,一道黑影飛臨兩人頭頂,硬生生抓碎他們的天靈蓋。最駭人處,無論是碎門,屍身落地,赤手殺人,一切都發生在無聲無息中,活像正常的規律,在這人身上完全牽扯不上。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此人武功已臻化境,兼且陰柔之極,行動又快如鬼魅,在門碎灑地前已殺了四個守衛木箱的突厥高手。兩人腦際一片空白,再不敢看下去,連內息的運行都減慢了。他們的玄功來自獨一無二的《長生訣》,運行時能把引起高手警覺的呼吸、精氣和脈搏、心髒跳動等都減緩收斂至近乎死亡的境界,否則早給人發覺。來人武功之高,絕不會低於杜伏威。

“咿唉!”

箱蓋被揭了起來。那人一聲驚呼,接著是氣勁交擊的巨響,然後是連串悶雷般的聲音。“轟!”一聲震耳巨響中,左方牆壁磚石激濺,竟硬生生給那來人破壁而出,發出驚天動地的厲嘯,迅速遠去,聲勢驚人之極,整間房子都抖震了一下。沙石射到寇徐兩人身上,雖有真氣護體,仍覺疼痛難忍,可知此人內勁之強。

兩人再忍不住,又探首下望。箱子已成一地碎屑,屋內的家具變成碎木殘片。一個雄偉如山的男子卓立廳心,身穿寬大的黑袍,麵向牆洞的方向,正凝神調息。由他們的角度看下去,雖不能得睹他的麵目,卻清楚瞧到他帶著個猙獰可怖的麵具。風聲響起,幾個人分由牆洞和前後門掠進來,嚇得他們忙又縮回頭去。

祖君彥的聲音首先響起道:“他受傷了!”

兩人心中泛起難以形容的怪異荒誕感覺。照理這個來救他大龍頭小姐的,該是祖君彥的自己人才對,而那躲在箱內的神秘男子則是他的敵人。為何祖君彥說話的語氣,卻似是站在神秘男子的一方?

更意想不到的事隨之而來,隻聽突厥高手顏裏回的聲音道:“翟讓出道至今,這趟尚是首次受傷,卻可使他以往辛苦經營的功業盡付東流。”

鐵雄冷哼道:“這就是不識時務者的下場。”

兩人終於明白過來,原來祖君彥已背叛了翟讓和李密,串通突厥人來演戲。難怪突厥人能把握素素小姐的行蹤,把她擄走。

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道:“雖是殺他不死,但已取得理想成果,此處不宜久留,我們依計行事好了。”

祖君彥和顏裏回雙方人馬齊聲應是。不一會下麵的人走個一幹二淨,但兩人已給嚇破了膽,到天明前才敢溜下來,悄悄離開。

一口氣急走十多裏路,到了一處隱蔽的山林,兩人才敢停下,探摘野果充饑。

寇仲歎道:“偷襲大龍頭翟讓的人肯定不是突厥人,否則會像顏裏回等帶有突厥口音,這人是誰呢?”

徐子陵坐到他身旁,猶有餘悸地說道:“祖君彥真卑鄙,勾結外人來暗算自己的頭子,我們去揭發他。”

寇仲苦笑道:“誰會相信我們?這種事我們是管不到的。為今首要之務,是找回我們的素素姐姐,立即把她帶離險境,免得殃及她這條池魚。要不要我作主婚人,為你和素素姐姐撮成好事?”

徐子陵惱道:“這當兒還有閑情開玩笑,你快給我找出往彭城的路,做他兩宗沒本錢的買賣,弄兩匹快馬趕往滎陽才是切要。”

寇仲跳了起來,拍胸保證道:“這事包在我身上,剛才在山頂時,我看到遠處有座神廟,找那個廟祝問路就成。上路吧!”

兩人繼續行程。到神廟在望,兩人卻大覺失望。原來地勢荒涼,通往神廟的路上雜草滋蔓,顯然久久未經人足踐踏,此廟分明是荒棄的破廟。在這烽火延綿的時代,不要說一間廟,整條村鎮都可變成鬼域。終抵荒廟外牆,果然是殘破剝落,死氣沉沉。

寇仲苦笑道:“總算有瓦遮頭,今晚我們在這裏躺躺吧!”

徐子陵歎道:“我真懷念昨晚那隻烤雞,你那麽神通廣大,不如再變隻出來給我看看。”

寇仲一把扯著他往廟門走去,剛跨過門檻,齊齊嚇了一跳,廟堂中竟擺放著兩具棺木,塵封蛛網,陰森可怖。兩人同時發麻發怔。

好一會寇仲道:“你敢睡在裏麵嗎?”

徐子陵斷然搖頭,說道:“裏麵會有什麽好東西,我寧願到外麵的山頭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算了。”

寇仲同意道:“走吧!”

正要離去,忽然“砰”地一聲,其中一具棺木的蓋子彈起來,往兩人磕去。

兩人魂飛魄散,齊叫了聲“鬼呀!”發足狂奔廟外。

驀地後方大喝傳來,有人怒喊道:“小子哪裏走!”

兩人回過神來,轉頭望去,前晚在戰場中遇上的雙鑯隋將,正朝他們追來,他脫去盔甲,身上隻是普通的武士服。隻要是人不是鬼,那就好辦多了。

寇仲拔出背上長刀,站在院中哈哈笑道:“原來是老朋友!”

隋將閃電掠至,揚起雙鑯,向寇仲迎頭擊來。寇仲見對方招數淩厲,不敢硬擋,展開“鳥渡術”,倏地錯開尋丈。徐子陵卻不肯退讓,搶前掣刀硬架。“當當”兩聲,徐子陵硬被震退兩步。寇仲從一側攻至,滾滾刀浪,潮水般往對手卷去。那人不慌不忙,左右連環出擊,分別抵著兩人長刀,大開大闔之中,卻是變化無窮。寇徐一時亦奈何他不得。但他的厲害武功正好激起兩人鬥誌,拿他練刀似的愈打愈勇,愈打愈純熟,迫得他不住後退。那人虛晃一招,飄身飛退。

兩人停下來,齊叫道:“為何不打了!”

那人沒好氣道:“打不過你們,還有什麽好打的。”

兩人見他如此坦白,好感大生。

徐子陵道:“你的軍隊到哪裏去呢?”

那人把雙鑯掛回背上去,雙目寒芒一閃道:“若非你兩人擾亂了我秦叔寶的陣勢,我豈會敗給沈落雁那臭婆娘,今天我雖宰不了你們,但這個大梁子定不會忘記。”

寇仲哂道:“這也算得大仇嗎?你們隋軍都是禽獸不如,整個鎮燒了還不算,還要人畜不留,**婦女,這些血仇又怎麽算?真恨不得那沈婆娘連你也幹掉。”

秦叔寶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遂把那晚所見的慘況說出來,聽得秦叔寶搖頭歎息,頹然道:“盡管把這些賬算在我秦某身上好了,橫豎秦某此趟回去,免不了殺頭之罪,什麽都不在乎。”

寇仲奇道:“明知要殺頭,還回去幹嘛?”

秦叔寶不耐煩地說道:“你這小子懂什麽,快給老子滾開,惹起我的怒火,就拉你其中一人陪葬。”

寇仲心中一動,笑道:“死人要銀兩也沒用,橫豎你要回去送死,不如把身上銀兩當作積德行善,全送給我兩兄弟如何?以德報怨,這個善舉總算值得做吧。”

秦叔寶凝神打量兩人好一會,灑然笑道:“你兩個小子武技不錯,而且愈來愈厲害,想不到竟是窮光蛋。這樣吧!我身上的錢隻僅夠我們吃喝一頓,就讓我秦叔寶死前作個東道,吃一大頓,然後各散東西。”

徐子陵懷疑道:“你不會覓機害我們吧?”

秦叔寶“呸”一聲吐了一口痰涎,怒道:“你兩個算什麽東西?我秦叔寶南征北討之時,你們還不知躲在哪個奶子裏撒尿喊娘。不識好歹就拉倒,休想我給你半個子兒。”

寇仲打蛇隨棍上,說道:“你果然有誠意,讓我們到彭城最好的酒館去,不夠錢付賬可要由你老哥負上全責。”

秦叔寶哈哈一笑,領頭去了。三人談談罵罵,走了一段路,前方現出一道河流,反映著天上的星光。

秦叔寶指著左方遠處一座高山道:“那是呂梁山,山的西北方三十裏許處是彭城郡,前麵這道是泗水,我們今夜在這裏休息,天明時找條船上彭城,好省點腳力。”

徐子陵奇道:“你的銀兩用了來雇船,我們哪有餘錢去吃喝?”

秦叔寶一拍肩上雙道:“坐船要錢的嗎?誰敢不方便我秦某人。”

寇仲咋舌道:“當軍的都是惡人。”

秦叔寶可能想起自己即將來臨的命運,頹然道:“不要再損我了。”解下雙,在河畔的草地躺下來,頭枕上。兩人解下長刀,學他般躺下來,仰望欲墜殘星,才知天將亮白。

秦叔寶道:“還未知你兩個小子叫什麽名字。”

寇仲說出來後,說道:“我們當老哥你是真正朋友,又見你快要殺頭,才把真姓名告訴你,但千萬別告訴別人,否則我們絕不會比你長命多久。”

秦叔寶奇道:“你們是通緝犯嗎?在這時勢裏,誰有空理會你們呢?”

徐子陵道:“此事一言難盡,實情確是如此。”

秦叔寶欣然道:“你們當秦某是朋友,我當然不會出賣你們,也不要知你們的出身來曆。但坦白說,你們的刀法已可列入好手之林,等閑難遇上對手,更難得你們這麽年輕,將來必成為一代大家。最厲害是你們不斷創出隨機應變的新招數,在第二次交手中我應付起來吃力多了。簡直是個奇跡。”

兩人給他讚得飄然欲仙,秦叔寶坐起來,凝望呂梁山,歎一口氣。

寇仲和徐子陵大奇,陪他坐起來,前者問道:“那座山有什麽好看?”

秦叔寶黯然道:“那座山沒什麽好看,但山上卻有個很好看的女子,這些年我已很少想起她,但此刻餘日無多,不由又想起她來。”

徐子陵同情道:“秦老哥不若先去見她一麵,再作打算。或者見到她後,你再不會笨得回去送頭給人殺呢。”

寇仲道:“你當自己已在戰場喪命,從此隱姓埋名地過活算了。”

秦叔寶苦笑道:“你們怎能明白我,若要我做個平凡的小民,情願死掉。現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際,說不定會準我戴罪立功。若真是死定,我還會真的回去嗎?”

徐子陵釋然道:“原來如此,那你更要去探你的情人。”

秦叔寶哈哈一笑道:“那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她是呂梁派主的千金,我是個窮軍漢,我隻夠資格遠遠看她幾眼,不過碰上她之後,我每次和女人幹時,都把她們當作是她。唉!她今年該有二十歲,恐怕早嫁夫生子。”言下不勝唏噓。

兩人留心看他的尊容,見他雖軀幹粗雄,但臉如鐵鑄,滿臉風霜,顴骨高起,壓得閃閃有神的眼睛比對下細了不少,賣相確不大討好,絕非女人會容易傾心的那種男人。

秦叔寶見天色大白,站起來道:“不知為何竟會和你兩個小子說起心事,看!有船來了。”

兩人隨他往岸旁奔去。一艘小風帆逆水而來,三人眼利,見到船上隻有一個身披長袍,頭壓竹笠的人在船尾掌舵,艙板上鋪了張漁網,船頭處放滿竹籮。

秦叔寶招手道:“老兄!可否載我等一程?”

那人理也不理,反操船靠往對岸遠處駛去,以避開他們。秦叔寶向兩人打個手勢,騰身而起,率先橫過近四丈的河麵,往風帆躍去。兩人以前最多是跳過三丈的距離,這刻別無他法,惟有硬著頭皮全力躍去。

三人一先一後,安然落在帆桅和船尾間的漁網上,寇徐同時歡呼,為自己的進步而欣悅。

那漁夫“哎喲”一聲,嬌呼道:“踏破人家的漁網哩。”

三人同時麵麵相覷,怎麽竟是個聲甜音美的年輕女子。就在此時,那女子右手望空一扯,三人腳踏處的漁網往上急收,把三人像魚兒般網離艙板,吊掛在帆桅處,其狼狽情狀,不堪之極。此時才察覺漁網四角被幼若蠶絲的透明長線連在帆桅高處一個鐵軸間,在日光下像隱了形般,一時疏忽竟著了道兒,奇怪的是透明幼絲竟可負起三人過二百斤的重量。三人愈掙紮,漁網不住搖晃,每晃動一次,漁網都收窄少許,最後三人擠作一團,指頭都差點動不了。女子哈哈一笑,掀起竹笠。如雲秀發立時瀑布般傾瀉下來。

秦叔寶首先失聲道:“沈落雁!”說完這句話後,臉孔已隨網轉往另一邊去。

美女解下長袍,露出素黃的緊身武士服,腰束花藍色的寬腰帶,巧笑倩兮地瞧著一網成擒的三個手下敗將。

寇仲叫道:“我要氣絕,快要死了!還不放我們下來。不要掙紮。”

沈落雁人如其名,確有沉魚落雁之容,那對眸子宛如一泓秋水,配上細長入鬢的秀眉,如玉似雪的肌膚,風姿綽約的姿態,確是罕有的美人兒,絕不比雲玉真遜色。最難得是她有種令人心弦震動的高貴氣質,能使任何男子因生出愛慕之心而自慚形穢。

她伸手撥弄秀發,讓整張使人心迷神醉的臉容露出來,淡淡地說道:“你們稍安毋躁,待小女子說幾句話後,就把你們放下來。”再一聲嬌笑,柔聲道:“秦叔寶!你服了沒有?這是天下第一巧手魯妙子的‘捕仙網’,神仙都要上當。”她的秀發雲裳迎著河風,貼體往後飄拂,更凸顯出她窈窕的身段和絕世的風姿,幾乎使人疑為下凡的仙子。

兩個小子看呆了眼,秦叔寶卻怒道:“若非這兩個小子在那晚亂搞一通,壞了我的陣勢,現在作階下之囚者,將是你這臭婆娘。你不過是勝了點運道吧!”

徐子陵怒叫道:“聽到嗎?我們就是你的大恩公,你怎能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沈落雁大笑道:“當然不可以!”

左手一揮,漁網墮下來,重重掉在艙板上,接著張開來。

三人怒火中燒,羞辱難禁,齊聲發喊,拔出兵器便要往她殺去。沈落雁由船尾處抽出佩劍,挽起三朵劍花,衣袂飄飛中,分別接了三人一招。“叮叮當當!”每個與她長劍相觸的人,都感到她的長劍隱含無窮的後著變化,不但封死所有進手的招數,還覺得若強攻下去,必會為其所乘,駭然下三人先後退開,掠往漁網不及近船頭的位置。三人交換個眼色,都對她精妙絕倫的劍法生出懼意。

沈落雁好整以暇坐到船尾的小櫈上,劍橫膝上,微笑道:“你們三個大男人,有沒有膽量聽人家說幾句話呢?”

秦叔寶冷冷道:“秦某是敗軍之將,要取我項上人頭,悉隨尊便,但若要我背叛朝廷,加入瓦崗軍,秦某就得勸你打消妄想。”

沈落雁任由河風吹得秀發在後方寫意飄拂,勾魂攝魄的美眸滴溜溜地掃過三人,最後停在秦叔寶的臉上,嬌笑道:“原來堂堂名將,竟連我一個婦道人家的話都不敢聽,好吧!你可以走了。但兩位小兄弟請留下來,讓落雁可好好表示謝忱。”

寇仲大喜道:“留下來就不必,現在我兩兄弟最欠缺的是銀兩,美人兒軍師你身上有多少,就給我們多少吧!”

沈落雁“噗嗤”失笑,掩嘴嗔道:“誰想得到你們這麽貪財,想要錢嗎?隨人家回家拿好嗎?”她無論舉手投足,均媚態橫生,偏是秦叔寶視若無睹,兩個小子卻是看得目不轉睛。沈落雁目光又移到秦叔寶處,故作驚奇道:“大將軍為何還戀棧不去呢?”

秦叔寶怒道:“這兩個小子和秦某半點關係也沒有。若真要算起來,還是累我輸掉這場仗的大仇家。沈落雁你若以為可拿他們來威脅我,是大錯特錯。”

徐子陵奇道:“就算她要留下我們,怕也沒有這本事,怎能拿我們來威脅老哥你呢?”

秦叔寶搖頭道:“千萬別小覷這婆娘,她除了‘俏軍師’之名外,另有外號叫‘蛇蠍美人’,瓦崗軍的天下,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她打回來的,我們的大帥‘河南道十二郡招討大使’張須陀就是中了她誘敵之計,遇伏陣亡的。”

沈落雁不悅道:“我對兩位小兄弟隻有歡喜之心,你秦叔寶也算是個人物,不要造謠中傷我婦道人家好嗎?沈落雁亦當不起秦將軍的誇語。落雁說到底隻是蒲山公旗下小卒,若說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當今天下舍密公尚有何人。”頓了頓續道:“大海寺之戰前,密公有言,說‘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且狠,可一戰而擒。但其旗下三將秦叔寶、羅士信和程咬金,卻是難得將材,若不為我用,必須殺之!’為了密公的囑咐,落雁才會費盡唇舌來勸將軍你棄暗投明。良將還須有明主,現在天命已定,隋室敗亡在即,天下萬民無不渴望明主。秦將軍若還要助紂為虐,請隨便離開。但兩位小兄弟必須隨落雁回家。”轉向兩人甜甜笑道:“回家才有銀兩給你們嘛!”

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均是頭皮發麻,看來秦叔寶說得不錯,此女比美人兒師傅更厲害。

秦叔寶環目四顧,仍是看不通她的手段布置,沉聲道:“秦某從不受人威脅的。”

沈落雁嬌笑道:“將軍不是要自盡於泗水吧!不若我們來個賭賽,現在落雁任由將軍和兩位小兄弟自由離開,六個時辰內你們可逃到別處去,然後在三天內我再活捉你們三次,但保證不損你們半根毫毛。假若你們輸了,要乖乖地加入我們蒲山公營,不得再有異心。”

徐子陵抗議道:“我們是你的恩人,為何要把我兩人算在內呢?”

沈落雁皺眉道:“人家是為你們好嘛!將來密公得了天下,你們就不須像小乞兒般四處問人討錢。”

秦叔寶仰天大笑道:“好!一言為定,剛才算一次好了,若你真本事得可再活捉秦某兩次,秦某隻好服了。”

沈落雁笑道:“秦叔寶確是英雄好漢。”轉向寇徐兩人道:“你們學曉秦兄一半的豪氣就好了。”

秦叔寶大喝道:“我兩位兄弟豈到你沈落雁來評定!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