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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陰謀詭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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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同聲嘯叫,躍離風帆,往岸旁掠去,瞬眼間消沒不見。沈落雁瞧著三人消失的方向,嘴角溢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寇仲、徐子陵隨著秦叔寶奔上一座山丘之頂,後方群峰連接,前方則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泗水在左方五裏許外流過,窮山荒野,不見人蹤。

秦叔寶坐下來道:“先休息一會,定定神。”

兩人隨之坐在草地上,寇仲道:“魯妙子是什麽人,竟能製造出這麽厲害的捉人網。”

秦叔寶搖頭道:“我不大清楚,唉!哪還有時間想別的人與事呢?”沉吟片晌,向兩人道:“你們既曾幫她對付我們大隋軍,為何有這麽好的機會,竟不肯加入瓦崗軍?”

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想起祖君彥聯同外人暗算大龍頭翟讓一事,仍是猶有餘悸。後者答道:“我們最近見到瓦崗軍一些事情,再沒有加入他們的興趣。”

秦叔寶沒有追問,思索著道:“沈落雁乃李密手下第一謀士,智計過人,既有把握再活捉我們,必非虛語。我們就和她玩玩,先來一招分頭逃走,讓她不能兼顧,好亂她陣腳。”

寇仲搖頭道:“我和小陵是死都不會分開的,自少就是那樣。”

秦叔寶點頭道:“就分為兩組吧!”指著下方平原道:“要活捉我們,首先要跟蹤我們,待會我奔往平原,你們留在這裏居高臨下,看看那臭婆娘用什麽方法追蹤我,隻要我知道她的方法,便知所趨避。”

徐子陵皺眉道:“但你都走遠了,我們怎樣通知你呢?”

秦叔寶由懷裏掏出一麵小銅鏡,交給兩人道:“這是借反映陽光來聯絡的方法,等於晚上的燈號。”接著告訴兩人傳訊的方式,說道:“三天後,我們在彭城東門會合,若真贏了那婆娘,我們三兄弟去吃一大頓,不醉無歸。”

大笑聲中,奔下山丘去。兩人聚精會神,看著秦叔寶逐漸遠去,同時環目四顧,觀察敵蹤。豈知到秦叔寶變作平原邊的一個小點,仍見不到再有另半個人影。

寇仲哈哈笑道:“原來那美婆娘隻是虛聲唬嚇!”

徐子陵也輕鬆起來,催道:“還不傳出喜訊?”

寇仲得意洋洋持鏡向陽,打出訊號。遠方的秦叔寶呆了半晌,繼續逃走,溢出視野之外。

寇仲道:“該還有三個時辰方始入黑,不如我們再由水道往彭城去,此著必出乎沈婆娘意料之外的。”

徐子陵道:“照我看!該找個最高的山,在那裏躲三日三夜,一見人來便逃之夭夭,始是上著。”

寇仲搖頭道:“別忘了我們的絕世輕功仍未練成,怎都跑不過那婆娘。所以必須往像彭城那種地方去,若那婆娘來了,我們便在街上大叫瓦崗軍殺人啦!那時自有官兵幹涉和抵禦,我們將可從容脫身。”

徐子陵認同他言之成理,再不打話,隨寇仲往泗水奔去。

兩人竄高伏低,專揀沒有道路人跡的荒山野嶺,繞道往泗水上遊處,離開遇上沈落雁的河段足有三十裏之遠。不知是否因戰亂,河道上久久才見有船駛過,但無論兩人如何“威逼利誘”,卻沒有人肯停下船來,他們又不慣恃強登船,隻好望河輕歎。再沿河疾走個許時辰,前方出現一個渡頭,泊著一艘小漁舟,卻不見有人。兩人大喜,急馳過去。臨近時聞得鼻鼾聲由船篷內傳來,兩人探首一看,有個老漁夫正作元龍高臥,睡得不省人事。

寇仲道:“假若這是個陷阱,我們就算輸都輸得心甘命抵。”

徐子陵抽出長刀,惡兮兮地說道:“我才不那麽輕於相信,這定是她的人。”接著向寇仲打了個眼色。

寇仲會意過來,也拔出長刀,冷笑道:“這叫寧可我負人,莫要人負我。”跳將下去,搶到船篷旁,一刀往那老漁夫背心搠去。長刀點背而止。寇仲哈哈一笑,收回長刀,向徐子陵打出萬事妥當的手勢。

鼾聲忽止,老漁夫被驚醒過來,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寇仲還未來得及向他打招呼,老漁夫一聲駭叫,由船篷另一邊鑽到船頭,大叫:“有強盜啊!”然後手顫腳抖地爬到岸上,沒命地走了。

兩人呆頭鵝般看著他消失在岸旁的林木裏,寇仲歉然道:“他老人家定是給強盜光顧過,反應方會這麽強烈。”

徐子陵聳肩道:“這艘漁船可能是他僅有的財產,若因我們失去,我們怎過意得去?”

寇仲依依不舍地看了漁船兩眼,跳回岸上去,苦笑道:“還是靠我們威震武林的輕功好了。”

兩人忍痛離開,沿河往前走去,走了十多丈,老漁夫又由林內閃閃縮縮走出來,往漁舟走過去。

兩人喜出望外,寇仲大叫道:“老丈!我們不是強盜!”

那老漁夫嚇了一跳,佝僂著身子三步化作兩步,竄上漁舟,死命要去解開把漁舟係在渡頭上的繩索。兩人奔回去,老漁夫失魂落魄下仍解不開繩結,反是愈扯愈緊。

寇仲在渡頭蹲下來,一邊為他解結,邊道:“老丈!你看我們像強盜嗎?”

老漁夫顯然沒有那麽害怕,喘著氣以他嘶啞的聲音道:“大爺們可是有什麽事要找我?”

徐子陵客氣地說道:“老丈要到哪裏去?若是逆流而上的話,可否載我們一程?”

老漁夫的膽子壯起來,說道:“乘船可得給船資才成呀。”

寇仲為難道:“我們身上沒有半個子兒,老丈可否當做做好心呢?”

老漁夫皺眉道:“你們要到哪裏去?”

徐子陵試探道:“最好是到彭城去,不過還是看老丈是否方便吧!”

老漁夫道:“那可不成,到彭城至少要一天時間,我哪還有時間打魚呢?沒錢的事我可不幹。”接著眯上眼看他兩人好一會,笑道:“不如這樣吧!你們那兩把刀看來可賣幾兩銀子,給了老漢作船資吧!”

寇仲沒好氣道:“怎麽隻是賣幾兩銀子,我們的刀是上等貨色……”

老漁夫不耐煩地說道:“不答應就算了,老漢要開船哩。”

徐子陵把寇仲拉到一旁,低聲道:“看來有點不妥當,老頭說不定是沈落雁的人,否則怎會一點都不怕我們會惱羞成怒,恃強行凶。還要沒收我們的兵器?”

寇仲點頭道:“可再試他一試,若沒有問題,把刀給了他,可另搶兩把回來,並非什麽大不了的事。”

話畢,向老漁夫揮手道:“我們不乘船了,老丈請吧!”

老漁夫咕噥兩聲,再不理兩人,把小帆船駛離渡頭。兩人疑心盡去,躍過河麵,落到漁舟上,那老漁夫登時嚇得臉青唇白,說不出話來。

寇仲笑道:“老丈切勿誤會,隻是我們忽然又想跟你交易,到彭城後,兩把刀就是你的了。”

老漁夫鬆了一口氣道:“我不敢要你們的刀。待會到青龍灘,你們幫手撒網打魚,然後到彭城去交貨,當是你們的船資好了。”

漁舟船速轉緩,老漁夫指使徐子陵到船尾搖櫓,又著寇仲執起撐竿,緊張地說道:“前麵轉彎處是‘鬼石峽’,水流湍急,老漢每次經過,都提心吊膽,所以明知青龍灘最多魚,但等閑都不敢到那處去呢。”

寇仲和徐子陵朝前望去,由此而去,兩邊崖岸逐轉高起收窄,形勢險惡,同時想到若有人埋伏岸旁,確是不妙。忙集中精神,一邊操舟,一邊留意兩岸動靜。

漁舟逆水奮進,轉了個急彎,崖岸忽然收窄,水流湍急,近岸處以千百計巨石冒出水麵,形體各異,使水流更像脫韁的野馬,橫衝急竄,衝得小舟左搖右擺。河麵暗湧處處,頗令人動魄驚心。三人同心合力,徐子陵在船尾搖櫓操舟,寇仲則以長竿撐往礁石,阻止漁舟撞上,老漁夫則操控風帆,保持正確航向。漁舟艱苦前進。又再轉一個彎,漁舟忽地往左岸一塊巨石傾側靠去。

寇仲大笑道:“看我的!”

跳往船頭,長竿探出,猛點在石頭上。不知是遇上一股急流,還是寇仲用力過猛,漁舟船頭先往右擺,橫在河中,然後整艘船往右傾側。河水立時湧入艙裏,漁舟突然往右翻沉。三人齊聲驚叫,已到了河水內。寇徐兩人連大海都不怕,自不懼區區一道泗水。冒出水麵,隻見老漁夫像昏了過去般,隨水載浮載沉,往下遊流去。兩人大吃一驚,拚命往老漁夫遊去。這一發力,片刻後追上老漁夫,左右把他從水裏抓起來。正鬆一口氣,老漁夫雙目大睜,射出懾人精芒,兩人剛同叫不妙,全身一麻,已給老漁夫製著脅下要穴。老漁夫哈哈一笑,擒著兩人往左岸遊去。

到兩人被扔在岸旁草叢,老漁夫本是佝僂的身體挺直起來,傲然道:“本人‘野叟’莫成,奉小姐之命來擒拿兩位公子,請了!你們這次隻有三個時辰可以逃走。”

言罷大笑去了。兩人恢複氣力,坐起來對視苦笑。

寇仲苦惱道:“這是沒有道理的,為何他們能夠這麽清楚我們的行蹤?”

徐子陵歎道:“老家夥裝得真是有模有樣。”

寇仲苦思道:“假若我們識不破他們跟蹤的手段,早晚要給他們再次擒拿,以後我們還怎樣抬起頭來做人。”

徐子陵環目四顧,低聲道:“不知秦叔寶是否也像我們般窩囊呢?”

寇仲沒好氣道:“沈落雁主要的目標是秦叔寶,自然由她親自對付,他更是難以幸免。唉!快動點腦筋吧!看!天快黑了。”

徐子陵凝望著往地平沉下去的紅日,皺眉道:“她定是在我們身上做了點手腳,故可以這麽容易跟上我們。”

兩人同時劇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拍腿道:“一定是那張魯妙子的漁網出了問題。”接著細看自己的手腳衣服,果然發覺多了一點點細若微塵的粉末,若不是全神留意,絕不會察覺。此時河水已衝洗大部分沾在皮膚上的粉末,但衣服仍有大量留了下來。

徐子陵警告道:“不要再查看!說不定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們!”

寇仲駭然道:“這是什麽把戲?擦都擦不掉的!既無色又無味。美人兒真厲害,可見她是早有預謀,要以活擒我們作賭賽,好讓我們折服。”

徐子陵湊到他耳旁道:“衣服沾上,還可以脫下,但頭發和手腳卻不可斬掉,這回怎辦好呢?敵人說不定又快來了。”

寇仲用鼻子猛嗅半晌,低聲道:“這種粉末,該與氣味沒有關係,否則就算對方能憑氣味追蹤,亦隻能追在我們背後,不像先前般可先布下陷阱,在前頭等待我們。”

徐子陵苦惱道:“我們實在太過輕忽大意,茫然不知被人在身上作了手腳,不過即使派人守著附近方圓百裏的所有製高點,又有特別手段可憑這些粉末不論晝夜的監視我們,但要像剛才般早一步布下陷阱讓我們上當,則必須有非常迅快有效的通訊方法,在晚上用的自是燈號,但怎瞞得過我們呢?”

寇仲頹然躺往草地上,仰望天空上的晚霞彩雲,沉吟道:“我們定是在猜測上出了岔子,記得秦叔寶離去時,我們曾居高臨下看了他一段時間,卻一點都沒發覺他身上沾上粉末。假若這些粉末在晚上會發光,你和我都該可以互相看到。而且他們還要在所有高處放哨,這既不容易更不切實際。假如我們找處深山躲起來,這方法更是毫無用處,假若如你適才所言,躲到最高的峰頂去,他們亦無所施其技,所以美人兒軍師定是另有妙法,否則不配她富饒智計之名。”

兩人在沈落雁的壓力下,被迫發揮才智,誓要周旋到底。事實上,自得到《長生訣》後,他們的生命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停地應付各式各樣的挑戰。就像頑玉不斷受到雕琢打磨,逐漸顯露出美好的本質。

徐子陵躺到寇仲身旁,剛好見到一隻藍色的小鳥在上方盤旋兩轉,投往附近的一座密林,心中一動道:“這些粉末或者不是給人看的,而是給受過訓練的鳥兒辨認,像獵鷹般助獵人追捕獵物。所以現在我們就算用布把整個人蓋著,又或躲進山洞裏,仍瞞不過鳥兒的眼睛,因它已認準我們。”

寇仲一震坐起來,環目四顧道:“你說得對,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剛才便有隻落了單的怪鳥在上麵飛來飛去。,待我打了它下來送酒。”

徐子陵啞然笑道:“現在打它下來怕都沒有用。以沈落雁的才智,必會猜到我們因此趟失敗測破她的手段,別忘了剛才那老家夥又碰過我們,說不定再做下另外的手腳。如果我們還傻頭傻腦的,窮於去對付隻扁毛畜牲,隻會笑壞了這美婆娘呢。”

寇仲定神打量徐子陵一會,搔頭道:“平時若論出鬼主意,你這小子拍馬都追不上老子我。想不到在眼前情況下,你的思慮卻比我仲少更縝密。徐軍師大人,現在我們該怎辦好呢?”

徐子陵坐起身來,湊到他耳旁道:“這回我們怎都不可再輸給那婆娘。說到追蹤,不出人獸兩途。可是無論臭婆娘如何厲害,還有她的手下輕功比我們高明百倍,仍不知道我們可在水底不用換氣的來去自如。”

寇仲點頭道:“若我們躲在水底,除非那鳥兒能飛到水底來,否則我們就可變成無影無蹤。唉!不過這裏離彭城仍有三十裏許的水路,要遊到彭城去,累也累死我們。”

徐子陵低笑道:“為何仲少你竟變成笨蛋,待會我們躲到水底去,隻要有船經過,我們可附到船底,如此就不用費刀也有船搭。”

寇仲拍腿叫絕。此時天已黑齊,兩人怪叫一聲,跳將起來,先沿岸狂奔,到了一處密林,再潛入河底,然後往下遊迅速順流遊去,離開彭城更遠了。果然那頭怪鳥不知由何處疾飛而來,在河上盤旋幾圈,發出一聲鳴叫,再望空衝去,消失不見。三艘五桅大船由下遊駛來,兩人大喜,浮了上去投附於其中一船的船底。

兩人離開不久,包括那“野叟”莫成在內的三個人由林中掠出來,來到兩人下水處,目光灼灼地掃視河道,當然不知道兩人竟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法脫身。要知精通水性的武林高手,雖有在水底換氣之術,但絕不能持久。像寇徐兩人以先天胎息,能在水底長時間逗留,已可與杜伏威、宇文化及、翟讓等第一流人物不相伯仲地媲美。此正是《長生訣》的特點,一是練至走火入魔,如若成功,打開始便是最上乘的吐納養生法,與第一流的玄功殊途同歸。所以兩人的武功輕功雖隻能沾上點武林好手的邊兒,心法卻是宗師級的境界,為他們的發展打下堅實無比的基礎。沈落雁這回的失著,實與才智無關,而是事情太荒誕離奇。莫成等沿河搜索,見到三艘大船逆流而來,忙駐足觀看。

到大船遠去,莫成神色變得凝重無比,低聲對另兩人道:“這三艘船扯的是李閥的旗幟,假若船上坐的是閥主李淵,彭城必有重大事情發生,我們立即回去向小姐報告。”

話畢三人消失在岸旁的暗黑裏去。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冒出水麵,呼吸著泗水晚夜的清新空氣。他們勁隨意發,自自然然由掌心生出吸力,貼附船壁,連自己都不明白怎可辦到。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得意道:“這回還不讓沈婆娘栽一個大筋鬥,沈婆娘的奶奶!”

徐子陵道:“不要這麽早自滿,還有半天才可算贏了這場賭賽呢,過分自鳴得意可能會百密一疏,功虧一簣的。”

寇仲點頭道:“我有分寸的,我們真愚蠢,立賭約時隻有她說贏了會是如何,卻沒有我們贏了會是如何,否則摸她兩把也不錯。”

徐子陵低笑道:“少點癡心妄想吧!這婆娘渾身是刺,絕不可碰,唉!我擔心秦老哥鬥她不過呢!”

寇仲道:“鬥不過她才好,否則給那昏君殺了頭怎辦。這三艘船看來有點來頭,有沒有興趣借他兩套衣服和少許飯錢,好過現在渾身破爛又兩手空空乞兒般的模樣。”

徐子陵低聲道:“小心點!能擁有這麽三艘大船的人,若非高門大族,就是達官貴人,或是豪門霸主,一不小心,我們將獻上小命。”

寇仲皺眉道:“去還是不去?”

徐子陵低笑道:“我們既不怕老爹,還怕什麽人來。跟著我這未來的武林高手吧!”說完貼壁緩緩上攀。

兩人此時對潛跡匿隱之術,已頗具心得;閉起口鼻呼吸,收斂精氣機能,小心翼翼下確是無聲無息。大船甲板和帆桅處掛上風燈,但向著他們那麵的上下三層二十多個艙窗卻隻一半亮著燈火。徐子陵揀了第二層其中一個暗黑的艙窗爬去,經過其中一個亮了燈的窗子,內裏傳來嬌柔的女子語聲。兩人少年心性,忍不住停下來,側耳傾聽。

女子的聲音忽地在兩人耳旁響起道:“二哥你最好還是不要勸爹,他對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端叔苦勸多時,他還不是不肯聽半句嗎?”

兩人嚇了一跳,知這聲音嬌美的女子是移到窗旁,未敢稍作挪動。

另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苦惱地說道:“爹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和獨孤家的關係,卻不知獨孤峰老奸巨猾,視我們如眼中芒刺。現在天下紛亂,萬民怨怒,突厥人又虎視眈眈,隋朝再無可為。而我們坐擁太原,兵源充足,糧草之豐,更可吃他個十年八載,現在鷹揚派劉武周和梁師都北連突厥,起兵反隋,先後攻陷樓闌和定襄,隻要再破雁門,我們太原首當其衝,爹若再舉棋不定,最後隻會被昏君所累,舟覆人亡。”

窗外兩人聽得直冒寒氣,裏麵的男女究竟是何人子女?竟直接牽涉到獨孤閥和隋煬帝,駭得更不敢動彈。男子聲含氣勁,不用說是個一流的高手。

女子柔聲道:“你有和大哥商量嗎?”

男子道:“也不知說過多少次,他都想不出辦法,秀寧該知爹頑固起來時是多麽可怕。”

秀寧道:“不如我們由東溟夫人入手,爹最聽她的話。唉!若非娘過了身,由她勸爹最好了。”

窗外兩人駭得差點甩手掉進河裏去。他們終猜到爬上的是李閥的船,哪敢再偷聽下去,忙悄悄往上攀去。艙房內的對話忽然停了下來,兩人卻沒有留神理會。拉開窗門,看清楚房內無人後,爬了進去,兩人方鬆一口氣。環目一掃,見這是個特別大的臥房,布置華麗,除床椅等物外,還有個大箱子,放的該是衣衫一類的東西。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盜亦有道,每人取一套衣服,若尋到銀兩,亦隻拿足夠幾日飯錢和逛一次青樓的費用。”

此時一個男子的頭在窗門處冒起來,聽到寇仲的話,忽又縮回去。

徐子陵低聲道:“想不到我們竟會來偷李淵的東西,獨孤小子不是想害李淵嗎?不如我們反害他一害。留張字條警告李閥的人,當是還他們的偷債。”

寇仲低笑道:“你何時變得這麽有良心!天下間恐怕隻有我們有能力令李淵造反呢。卻不知這家夥是好人還是壞人……”

徐子陵打斷他道:“少說廢話,若有人闖來就糟糕,快偷東西!”

兩人移到箱子旁,正要掀開箱蓋,窗門處忽地傳來“殊”地一聲,似在示意兩人不要吵鬧。寇仲和徐子陵立時魂飛魄散,駭然朝艙窗瞧去。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穿窗而入,立在兩人身前。兩人定神一看,原來是個隻比他們年紀長少許的魁梧青年,生得方麵大耳,形相威武,眼如點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態自若,一派淵停嶽峙的氣度,令人心折。

寇徐呆若木雞,青年低聲道:“在下是太原留守李淵二子世民,兩位兄台相格清奇,未知高姓大名?”

兩人交換個眼色,心神稍定,同時大惑不解,為何他把他們兩個小賊“捉偷在房”,仍是那麽彬彬有禮,就像他們隻是不速而來的“貴客”。兩人站起來。

寇仲抱拳作禮,笑嘻嘻道:“世民這個名字改得好,救世濟民,將來說不定是由你來當皇帝呢。”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兄台切勿抬舉在下,不過這名字得來確有段故事,兩位請坐下來說話好嗎?”李秀寧的聲音由下方傳上來道:“二哥!什麽事?”

李世民退到窗旁,傳聲道:“待會再和你說吧!”

轉過身來,著兩人坐下,態度誠懇客氣。兩人隱隱猜到他心意,又自知闖不過他把守的窗口,硬著頭皮在靠壁的兩張太師椅坐下來。由於身上仍是濕漉漉的,故頗不舒服。

李世民從容一笑,在窗旁的椅子坐下,說道:“在下四歲那年,我們家裏來了一位善相術的人,給我看相,批我‘年屆二十,必能濟世安民’,娘那時最疼我,給我改名作世民。”

說話時,順手取過火種燃亮旁邊小幾的油燈。

徐子陵見他提起娘時,眼中射出緬懷孺慕的神色,不由想起傅君婥,歎道:“你定是很想念你的娘。”

李世民微微點頭,凝望地上兩人留下的水漬,沉聲道:“兩位和琉球東溟夫人單美仙是什麽關係?為何聽到她的名字,心髒急躍幾下,否則在下仍未能發覺兩位偷到船上來。”

兩人方知道岔子出在哪裏。亦訝異李世民思慮的精到縝密,從這點推測出他們和東溟夫人有牽連。

寇仲嘻嘻笑道:“自然是有關係哪!不如我們來作一項交易,假設我們可令貴老爹起兵造反,你就給我兩兄弟兩套衣服和……和二,不!三十兩銀子,怎麽樣?”

這回輪到李世民瞠目結舌,失聲道:“三十兩銀子?”

徐子陵嚇了一跳,忙補救道:“若嫌多就二十五兩吧。”

李世民不能置信地看著兩人,緩緩探手入懷掏出一個錢袋,看也不看拋給寇仲道:“你看看裏麵有多少銀兩。”

寇仲一把接著,毫不客氣解開繩結,一看下籲出涼氣道:“我的奶奶老爹曾高祖,是金錠子呢!”

徐子陵忙探頭去看,咋舌道:“最少值幾百兩銀子。”

寇仲雙目放光,一把塞入懷裏,深吸一口氣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事包在我兄弟身上。”

徐子陵比較有良心,不好意思道:“仲少你先把錢還人,等做好事情才收錢吧!”

李世民哂道:“拿去用吧!無論成敗大家都可交個朋友,這夠你們逛百多次窯子。”

兩人同時動容。

寇仲豎起拇指讚道:“我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

李世民低聲道:“不要那麽大聲,我不想人知道你們在這裏。”

寇仲老臉一紅,把音量壓得低無可低地沙聲道:“告訴你一個驚人的大秘密吧!東溟夫人處有本詳列你老爹暗中向她買兵器的賬簿,上麵還有他的押印,試想假若這本寶貝失竊,會出現什麽情況?”

李世民精神一振,他自然知道兩人不是順口胡謅。因為這回他率人到彭城去,正是要向東溟夫人訂購另一批兵器。自兩年前他爹李淵調任弘化留守兼知關右十三郡軍事,為應付楊玄感的大軍,李淵終接受他勸告,向東溟夫人購入大批兵器,此事隋煬帝並不知曉,如若泄漏出來,又有真憑實據的話,多疑的隋煬帝不當李淵密謀造反確是天下奇聞。

李世民呆了半晌,皺眉道:“東溟夫人乃天下有數高手,四位護法仙子各有絕藝,除非‘散真人’寧道奇或‘天刀’宋缺出馬,否則誰可到她們的船上偷這麽重要的東西?”

徐子陵笑道:“見你這麽夠朋友,我們可以再告訴你一些秘密,但你可不能學其他人般來害我們,又或事成後使手段。”

李世民正容道:“若我李世民有此卑鄙行為,叫我不得好死。哼!竟敢這麽看我。”

寇仲若無其事道:“這叫一朝被蛇咬,又叫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先要建立互相間的信任,則什麽大計也可施行。”

李世民顯是看穿寇仲比較不老實,向徐子陵道:“由你來說!”

有人在外麵走過,待足音遠去後,徐子陵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李世民笑道:“正是我的房間,下一層是女眷用的,你們要偷衣服,剛好來對地方,我的身材和你們最相近呢!”

兩人都覺好笑。徐子陵於是由海沙幫欲攻打東溟號說起,當李世民聽到宇文化及和獨孤策牽連在內,兩眼寒芒閃閃,威稜四射。

寇仲總結道:“所以現在隻我兩人有辦法混到船上去,而且她們以為我們武功低微,所以戒心不大。當然,我們隻是深藏不露,絕不會辜負老兄你的銀兩。”

李世民漸慣他的說話口氣,並不計較他是否深藏不露,苦思道:“有什麽方法把東溟夫人引開呢!這事我要想想才行。”接著站起來,開箱取出兩套衣服,交給兩人道:“先換過幹衣衫,再好好睡一會,天亮到彭城時我會喚醒你們,我還要到下麵向舍妹交代幾句。”

寇仲道:“我們睡地板就成。”

李世民笑道:“這麽大的一張床,盡夠三個人睡,睡什麽地板?我們不但是交易的夥伴,還是兄弟朋友嘛。你們的遭遇離奇得令人難信。”言罷穿窗去了。

兩人舉步踏進彭城,頗有點躊躇誌滿的美好感覺。身上穿的是幹淨整潔的武士服,腰掛的是由李世民送的上等鋼刀,袋裏是充足的銀兩,他們自出娘胎後,何曾試過這麽風光。徐子陵身形挺拔,儒雅俊秀;寇仲驃悍威猛,意態豪雄。兩人並肩而行,不時惹來驚羨的目光。

寇仲哈哈一笑,挽著徐子陵臂彎道:“我們還差兩匹駿馬和十來個跟班,否則就先去充充闊少。”

徐子陵欣然道:“逛窯子是今晚的必備節目,現在我們先上酒館,大碗酒大塊肉吃個痛快,順便商量一下這宗買賣該如何著手進行,受人錢財,自然要替他做點事。”

寇仲舉目四顧,審視林立大街兩旁的酒樓門麵,說道:“想不到彭城這般興盛熱鬧,最奇怪是不似有逃難來的人,看!那群妞兒多俏”

徐子陵見他正向迎麵而來的一群少女露出自己認為最有吸引力的微笑,而那群少女卻一點不避兩人的眼光,還報以更具吸引力的微笑。兩人破天荒第一次得到這種青睞,到少女們遠去,齊聲怪叫,轉入右方一間頗具規模的酒樓上。人要衣裝,兩人來到二樓,夥計殷勤招呼,公子長公子短地請他們到臨街窗旁的桌子坐下。此時二樓十多張台子,大半坐了客人。

寇仲隨手打賞夥計,點酒菜,興奮道:“剛才那幾個甜妞兒的鼻子特別高,眼睛又大又藍,該是胡女,聽說她們生性浪**,很易弄上手的,這回或者不用逛窯子。”

徐子陵卻擔心道:“你為何要兩斤酒那麽多,你懂喝酒嗎?我隻可喝一點點呢。”

寇仲探手抓著他肩頭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想我兩兄弟由揚州的小混子,混到變成現在的武林大混混,如此遇合,還有什麽可怨老天爺,又怎能不盡情樂一樂。”以手示意徐子陵去看窗外樓下車水馬龍的大街,歎道:“看!人間是那麽美好,際此良辰美景,我們好應喝點酒慶祝,你一斤我一斤,沒有喝醉過的算哪門子好漢。”

徐子陵陪他呆望著大街,想起傅君婥,想起李靖和素素,心中一陣難以舒展的感觸,點頭道:“好吧!一斤就一斤好了。”

寇仲忽然低聲道:“左邊那張台有個俊俏小子,不住看你,看來他定是喜好男風的。”

徐子陵愕然望去,果然見隔了三、四張台靠近樓梯的一張大桌處,坐了三個男子,其中一個穿青衣儒服特別俊秀的,正打量他們,見徐子陵望來,還點頭微笑。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話,大吃一驚,忙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他像是認識我們的樣子呢,會否是沈落雁另一個陷阱,別忘了到今晚才結束那婆娘的三天賭約之期呢!”

寇仲點頭道:“我差點忘掉,你有看他的咽喉嗎?”

徐子陵一呆道:“有什麽好看!”

寇仲摸摸自己的喉核,低笑道:“那小子俏秀得不能再俊俏,又沒有我們這粒東西,你說他是什麽?”

徐子陵駭然道:“不是沈落雁扮的吧!”

寇仲道:“看來不像,糟了!她過來了。”

徐子陵吃驚望去,女扮男裝的書生已到兩人身前,令人特別印象深刻的是她除了“俊秀”的俏臉上嵌著一對靈動的大眼睛外,就是下麵的兩條長腿,使她扮起男人來有種挺拔的神氣。

兩人愕然望向她,她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抱拳沉聲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也,兩位兄台相格不凡,未知高姓大名,好讓我李誌交個朋友。”

寇仲笑嘻嘻道:“我叫張三,他叫李四,若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就不用四處都有人逃難,俏兄台請回吧!”

他既懷疑對方是沈落雁的第二個陷阱,故一口把她回絕。

徐子陵趁機往“李誌”的兩個同伴瞧去,他們倒是貨真價實的男人,身形彪悍,雙目閃閃生光,腰佩長劍,頗有點隨從保鏢的味道。

李誌顯然想不到寇仲會這麽不客氣地對待自己,俏臉陣紅陣白,鳳目生寒,想掉頭離開,又像下不了這口氣,狠狠盯寇仲一眼,轉向徐子陵道:“你是李四嗎?我……”

徐子陵灑然截斷她道:“我當然是李四,姑娘這麽在大庭廣眾間公然勾三搭四,是否沒有羞恥之心!”

李誌嬌軀一震,秀眸射出森寒的殺機。玉容反是出奇的平靜。兩人暗忖“來了”,手都按到刀柄上去。這時他們更認定對方是沈落雁的人。

李誌忽然斂去眸瞳的精芒,低聲道:“你們好好記著曾對我說過什麽話。”

言罷拂袖往下樓處走去,兩個中年男子慌忙結賬追隨,到三人離開,酒菜送到,兩人哪還有興趣去想她,伏案大嚼起來。杯來杯往,不片晌兩人酒意上湧,進入酒徒向往的天地裏。

寇仲捧著酒杯傻笑道:“開頭那杯確又辣又難喝,可是到第二杯便變成瓊漿,酒原來是這麽好喝的。”

徐子陵看著仍剩下杯大半杯的烈酒,投降道:“有點酒意就夠了,說不定步出酒樓就給沈落雁暗算呢。唉!我現在很想睡覺,昨晚那李世民小子的腳壓到我那處去,累我睡得不好呢。”

寇仲按著徐子陵肩頭,醉態可掬湊在他耳邊道:“不如直踩進這裏最大的青樓,找兩個最紅的阿姑陪我們睡覺,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快喚夥計來,著他提供有關此地青樓一切詳盡資料。”

徐子陵欣然點頭,正要召喚夥計,鄰桌的兩名大漢其中之一忽提高少許聲音道:“張兄,你來到我們彭城,若不曾到過倚紅院,未見過那處的兩位紅阿姑白雲和秋燕,怎都不算來過彭城。”

兩人暗忖又會這麽巧的,忙聚精會神留心竊聽。

另一人道:“陳兄說的是落街後往左走一個街口的倚紅院吧!我怎會沒去過?不過現在是白天,姑娘們尚未起床,今晚再說吧!那幾個妞兒真是美得可滴出水來。”

姓陳的笑道:“現在是午時,倚紅院未時開始招待賓客,我們多喝兩杯再去逛逛吧!”

寇徐兩人聽得心中大喜,互相在台底踢了一腳,下定決心,怎都要在今時今地一嚐女人的滋味。對他們這年紀的年輕人來說,還有什麽比異性神秘的吸引,更能使他們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