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六冊 第一章 局中有局
在旁押陣的寇仲見婠婠以一個完美無瑕的守式,逼得跋鋒寒撤回先手,由主動變被動之際,心中叫苦,知道若論狡猾,自己實非婠妖女的對手。
婠婠現在似乎給他們一個公平決戰的機會,實則卻非像表麵看來那麽公平。一向以來,寇仲等三人打打逃逃,還因合作慣了,發展出一種互補不足的戰術。可是在眼前的形勢下,以跋鋒寒倔強高傲的個性,縱使明知一死難免,亦絕不肯逃走。而寇仲也不能插手,否則他們以後都沒臉見人了。一切隻能靠跋鋒寒自己。
正麵硬對婠婠天魔雙斬三擊的跋鋒寒,心中湧起強大無匹的鬥誌。早在出劍之時,他已識破婠婠的心意,但亦知別無取舍選擇。如若過不了這一關,他失敗被殺不在話下,寇仲也休想有命離開。跋鋒寒雙目電芒乍閃,體內經脈竅穴間的真氣在刹那間提升至最巔峰的狀態。身上毛發根根聳豎。
隨著婠婠飄忽不定的奇異玄妙身法,被她輕握手中兩把芒光爍動的短刃,在她賽雪欺霜的纖手處化作兩團蒙茫的光影,以令人無法揣測的進擊路線,不斷變化,不斷接近。周遭響起尖銳又若有似無的呼嘯聲,似是鬼聲啾啾。但在方圓三丈的範圍內,一絲風都沒有,而龐大無形的壓力,卻令跋鋒寒呼吸不暢,體痛欲裂。如此魔功,確是令人心悸。
婠婠全力出手下,尚未交鋒,跋鋒寒已有寸步難移的感覺。天魔雙斬緩快無定,忽前忽後,卻可在任何一刻發動致命的攻擊。
坐在跋鋒寒後方橋欄上的寇仲,這才領教到婠婠真正的實力,難怪師妃暄在失神之下也要吃上她的暗虧。同時立定主意,必要時即不顧一切出手對抗。
跋鋒寒大喝一聲,倏退三步。寇仲駭得差點倒跌河裏。在劍鋒相對的情況下,怎可以後退?尤其對手是婠婠,自祝玉妍後最傑出的魔門高手。
自吸取和氏璧的能量,跋鋒寒等三人最顯著的改進,是感官敏銳倍增。但即使如此,麵對婠婠有若天魔妙舞的招數,亦感到難以把握。
跋鋒寒畢生轉戰天下,由域外打到中原,眼力之高明,尤勝寇徐兩人,可是婠婠有若一縷輕煙的遊移飄閃,卻令他生出有力難施,無的放矢的頹喪和無奈。假若再失去先機,那婠婠將會以風卷殘雲的姿態,在短暫的時間內把他擊殺。
在這種明知必死的情況下,跋鋒寒把才智發揮至極限,使出了這樣一招連寇仲也不明白的招數來。
果然他退勢剛成,在高手對壘的微妙氣機牽引下,婠婠如斯響應,天魔雙斬變成兩道電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先一後電射而來。
跋鋒寒卻奇跡般在空中定了一定,改退為進。
斬玄劍帶起淩厲刺耳的劍嘯嘶聲,由下而上,疾刺向撲擊過來的婠婠酥胸處。
形勢立變。就好像婠婠送上去挨他這一劍的樣兒。
婠婠早猜到跋鋒寒非是心怯退縮的人,這樣後撤定有後著,可是卻怎都猜不到對方由於得到和氏璧的異能,改造了經脈,竟可在空中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高速,把體內後退和前進的力度在眨半下眼的速率中完全轉換,不但力度氣勢沒減弱半分,還因為是蓄意施為,勁氣上反是有增無減。
“當!”“當!”
天魔雙斬分別挑上斬玄劍。
能令婠婠臨時改攻為守,跋鋒寒該算是第一人。
跋鋒寒雄偉如山的虎軀在婠婠挑上他的斬玄劍時,如羽毛般拋跳了兩下,婠婠則往外飄開。
寇仲看得目瞪口呆,連鼓掌喝彩都忘記了。
婠婠的嬌笑像輕風般吹過來。
橋上的空氣又再次流通**漾,河風從洛水拂至。
跋鋒寒目不轉睛的瞪著婠婠回飛而至,斬玄劍遙指對手。
若給婠婠近身纏上,保證不出十招,他便要一命嗚呼。
婠婠的一對赤足全以拇指撐起嬌柔纖美的胴體,似如足不沾地的美麗幽靈,從五丈外的遠處飄飛回來。
她的姿態曼妙無方,忽然連續三個急旋,衣袂拂揚下,已到了跋鋒寒丈許近處。
高踞橋巔的跋鋒寒正嚴陣以待,婠婠隨著旋轉的姿勢,以一個渾然天成的嬌姿妙態,從兩袖中射出“白雲飄”,交織成一片波浪狀的紋樣,像絞纏而有生命的一對靈蛇般,循著迂回曲折的路線,卷向跋鋒寒。
凜冽的勁風,吹得跋鋒寒衣衫後拂,獵獵狂響。
跋鋒寒的臉容變得像冷硬的山巖,無憂無喜,雙目射出懾人的精光。
婠婠的攻勢雖然厲害,但他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知道自己尚有一拚之力。
自他在氣勢最強凝時搶先出手而被婠婠以奇異的守式硬生生逼退,他一直處在絕對的下風,心神感官受製於對方的天魔功。
那是一種可怕至極的感覺,像整個人給隔絕在所處的人間世之外。風吹水流也感覺不到。
但在破去婠婠天魔雙斬進擊的刹那,一切忽然又恢複正常。星月複明,洛水熟悉的流動聲和氣味,再次傳進他的感官去。
在他後方三丈許外橋欄處的寇仲則剛抹掉一額冷汗。他縱然不知道跋鋒寒局中的感受,但看到婠婠要收起天魔雙斬改用可以柔克剛的絲帶,便知跋鋒寒非是對婠婠沒有威脅。
跋鋒寒發出一陣震耳長笑,說不盡的豪情壯氣,以奇異的步法迎向婠婠,一劍刺出。
此一劍乃是跋鋒寒信心盡複下的淩厲反擊,看似簡單,卻是精氣神聚蓄下巔峰之作,達致化繁為簡,以拙勝巧的大師級境界。
他體內氣海的真氣,像大江洪水的激流般,沿經脈送往斬玄劍的鋒尖,化成“嗤嗤”劍氣,隔空擊向婠婠,聲勢驚人至極點。
婠婠表麵看去仍是美目淒迷,玉容幽怨,但心內的震駭,卻是有增無減。以她的才智與造詣,亦難以明白為何跋鋒寒無論戰術氣勢和內勁,何以可忽然變得如斯厲害。
她本已擬好策略,待與斬玄劍短兵相接,施出當年曾使飛馬牧場商鵬、商鶴兩大元老高手立時飲恨的絕技“纖手馭龍”,以右帶牽纏斬玄劍,再以天魔勁吸牢對手,那時寇仲縱想插手亦為時已晚。
豈知跋鋒寒這一劍大有一往無前,三軍辟易之勢。且劍氣破空先行,除了硬碰格擋之外,再無他途,無奈下,隻好變招相應,天魔帶縮回翠羅袖中,再一袖拂上對方劍鋒去。
這是跋鋒寒第二次逼得婠婠變招。他心知肚明並非自己真能壓倒對手,而是覷準婠婠最大的弱點,就是不肯為殺自己而受到短期內難以療愈的傷勢。
婠婠跟師妃暄隨時會二度作戰,挾初勝餘威的婠婠自然不肯放過如此大好良機。跋鋒寒正是覷準此點,每一劍毫不留手,以命換命,令婠婠無法盡情發揮她的天魔功。
“砰!”
袖劍交觸。
跋鋒寒如若觸電,硬被婠婠拂退五步,險些吐血。
他血氣翻騰,兩耳轟鳴之際,幸好婠婠亦被他反震之力逼得退飛飄後,否則若連環進招,他定難以幸免。
寇仲終按捺不住,從橋欄彈起,掠到跋鋒寒旁,大笑道:“美人兒知道厲苦了吧!為了節省時間,不如把你的幫手全喚出來,大家一次過來個大解決,不是勝似你在橋上飛來飛去,累個半死嗎?”
婠婠停身在丈許外處,心中暗恨寇仲破壞了她趁勢再施殺招的大計,表麵卻笑意盈盈,“噗嗤”嬌笑道:“真虧你說得出來,明明是不顧單對單的江湖規矩,強行插手,偏是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寇仲嘻嘻笑道:“婠美人你說得對極了。現在江湖亂得沒有人再愛講規矩。而我則最喜愛跟風。言歸正傳,現在已證明了你沒有收拾你跋哥兒的能耐,所以盡管多喚些人來湊興,但我們將不保證是否會溜走。”
以婠婠的篤定冷然,也不由俏臉微變。要知寇仲和跋鋒寒,已到了不是聚眾圍攻亦穩可收拾的級數。除非兩人拚死不逃,又或在平原諸如此類某一難以逸走的環境,始有可能把他們留住。但在天津橋上這種下臨長河,四通八達的地方,兼之兩人在逃遁術上又是出色當行,要將兩人截殺,除非有師傅祝玉妍在旁助陣,配合其他派內高手,或有把握辦到。隻恨師傅因替上官龍療傷,真元損耗下要避地靜修,未能在場。故此由她來出手,哪想得到跋鋒寒竟可架著自己全力出手下的殺招,致令現在進退維穀,幸好尚有布置,否則更難以下台。
跋鋒寒微微一笑道:“令師仙蹤何在呢?”
婠婠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夢幻迷蒙的秀眸深深的凝視兩人,柔聲道:“不若我們來個賭約,假如你們能攻破由我派四位元老組成的天魔陣,我任由你們把傅君瑜帶走,絕不幹涉。”
寇仲捧腹笑道:“說到底仍是怕了我們天下無雙的遁術,現在你已被我們摸清底子,我們還怕你什麽?本少爺對你任何提議均沒有興趣,爽快點放馬過來,大家高興一番。”
婠婠歎了一口氣,苦笑道:“你這人最大的本領是沒有自知之明。人家說了這麽多廢話,目的隻是要完成合圍之勢,現在完成了!你試試夾起尾巴溜給婠婠看好嗎?”
寇仲和跋鋒寒一直暗暗留意四周情況。天街靠近天津橋的兩段街道仍是杳無人跡,絲毫沒有異樣情況。離兩邊橋頭約數百步外隱見把守的武裝大漢,不讓行人接近,但這些該屬閑角色,不能構成威脅。且不似是陰癸派的人,何來合圍之勢,著實令人奇怪。
寇仲眉頭緊皺道:“婠美人你勿要嚇我,我是出名膽小的。”
婠婠莞爾笑道:“誰舍得嚇你呢!”
接著嬌喝道:“看箭!”
兩人為之愕然。
此時徐子陵的小艇剛駛進天津橋西洛堤的樹蔭裏,遠眺長橋。隻要會思考的人,便知天津橋上情況異常。因為繁華的洛陽,就隻此段長街與橋上沒有行人。而附近店鋪也全部關門。徐子陵心中大訝。
要知天津橋乃橫跨洛河,貫通城市南北交通的三座大橋之一,更連接起最繁華的天街,乃交通樞紐之處。如若封鎖此橋,不惹起混亂才怪。至少路人車馬會大排長龍,可是眼下所見,卻沒有這種情況出現。那顯然有人在疏導交通,把路人車馬指引往使用別的道路橋梁,如此則必須大批受過訓練極有組織的武士方能辦到。更且必須洛陽居民合作才成。
在洛陽,隻有兩批人馬始有這種能力。王世充的軍事集團當然是其中之一。另一方則是以奉皇泰主楊侗為代表,暗裏則由獨孤閥所操縱的力量。
刹那間,徐子陵明白過來,同時想通了獨孤霸今天往找鐵勒人這一疑團。獨孤閥正在玩一個左右逢源的遊戲,一邊與李密合作,另一邊卻與鐵勒人和陰癸派勾結,俾能不用受任何一方所控製。今趟獨孤閥封鎖天津橋,讓鐵勒人和陰癸派放手對付跋鋒寒與寇仲兩人,可能是個引蛇出洞的大陰謀。隻要王世充沉不住氣,倉促離開皇城插手此事,獨孤閥的五千精兵,將會聯同鐵勒人和陰癸派,在準備充足和計劃周詳的優勢下,一戰定江山,奪得洛陽的控製權。
情況確是凶險至極點。而跋鋒寒和寇仲更是陷身至險的核心而不自覺。一裏通,百裏明。想通了這個環節後,他豁然而悟出為何獨孤策會和錢獨關的愛妾白清兒混在一起。錢獨關或許非是陰癸派的人,但“河南狂士”鄭石如的可能性卻是非常之大。透過這兩個人,襄陽城等於落在陰癸派手上。難怪錢獨關會對他們如此不友善。現在他該怎辦好呢?
“嗖!”
弓弦聲響。
乍聽隻是一把勁弓彈嘯,事實上卻是四弓齊發,因其時間拿捏得整齊劃一,故聽來隻有一響。
從矗立兩邊橋頭對起的四座高樓之顛,四枝勁箭像電光激閃般,斜下百餘丈的高度,在婠婠的嬌喝仍是餘音縈耳的當兒,搠胸刺背而來,對兩人招呼周到。
“當!當!當!當!”
寇仲和跋鋒寒舞刀揮劍,背貼靠背,各自磕飛前後襲來的四箭。刀劍箭相觸,其激鳴之聲響徹橫跨洛水一百三十餘步的天津橋。四箭激彈飛開,掉往洛河去。
寇仲隻覺虎口痠麻,駭然向後背靠著的跋鋒寒道:“什麽人的箭法如此厲害?且有四個之多。”
跋鋒寒神色凝重的盯著玉臉含春的婠婠,低聲答道:“若我沒有猜錯,該是鐵勒王座下有“鐵箭衛”之稱的鐵勒高手,想不到竟到了中原來。”
寇仲心中大懍,他們立足實地已擋得這麽辛苦,若在淩空騰躍之際,形勢豈非更是險惡。若對方隻有一人,還可憑和氏璧賦予他們迅快換氣本領閃躲。但在四箭齊發下,而對方又是此道大行家,能否擋得過確是未知之數。
婠婠嬌笑道:“這四箭隻是打個招呼的見麵禮,好戲尚在後頭呢。”
一陣長笑,來自與婠婠遙對的另一邊橋頭。
寇仲麵對的正是那個方向,見到一男一女從橋頭旁閃出來,一個是腰掛飛撾,有點陰陽怪氣,畢玄的嫡傳弟子拓跋玉。俏立他身旁的是淳於薇,腰上掛著那把微微彎曲是突厥人愛用的腰刀,最適合在馬背上殺敵。臉上表情似嗔非嗔,又帶點無奈的神色,幽幽的盯著寇仲。
拓跋玉先向寇仲打躬作揖,微笑道:“這回要與別人聯手來對付寇兄,實屬迫不得已。上次小弟曾在襄陽好言相勸,勿與跋鋒寒這賊子走在一道,可惜寇兄聽不入耳。不過小弟仍眷念情誼,至今沒有插手。假若寇兄現在立即離開,小弟和師妹絕不出手阻攔。”
寇仲心中暗歎,拓跋玉雖形貌古怪,但肯定不是壞蛋,且頗有風度。現在卻不得不以生死相搏,想想都讓人心傷。頹然道:“拓跋兄與惡名遠播的陰癸派聯手,不怕有損尊師聲譽嗎?”
淳於薇秀眉緊蹙,不悅地責道:“你這人怎麽如此食古不化?我們到中原來,目的就是要把跋賊押回突厥,其他一切,哪有心情去管。跋賊最是可惡,每次截上他,都拚命逃跑,差點氣死了人家了!”
寇仲還有什麽話好說?跋鋒寒有了他和徐子陵作夥伴,拓跋玉的一方,根本奈何不了他。唯一方法是與像陰癸派這種實力雄厚的教派聯手,始有完成任務的可能。
寇仲背後的跋鋒寒輕輕道:“我猜錯了!四座高樓上的箭手該非鐵勒的“鐵箭衛”,而是曾受畢玄親自指點的突厥高手。”
寇仲登時色變,沉聲問道:“有多少個?”
這次隨拓跋玉師兄妹到中原來的,尚有由畢玄親手訓練出來的“十八驃騎”,精於群戰圍攻之術,人人悍勇無倫。所以即使以跋鋒寒的強橫,遇上他們亦隻有落荒而逃的一法。
不過屢次交戰後,十八驃騎被跋鋒寒殺傷了部分人,故寇仲才有此一問。
跋鋒寒苦笑道:“該是十二名箭手,而非是四個。”
寇仲虎軀一顫,終於明白為何婠婠有信心不怕他們溜掉。隻要其他箭手像剛才發箭那四人般厲害,他們躍飛空中時,隻會成了獵手箭下的肥雁兒,禁不住後悔跑到天津橋上來。這是個精心布下的陷阱。從他們的角度往上望,是瞧不到樓頂的情況。而敵人則可對他們一覽無遺,優劣之勢,不言可知。何況左右橋欄外,尚有兩艘看來不會有什麽好路數的大船。
跋鋒寒續道:“為何他們還似在拖延時間呢?”
寇仲再度色變,隱隱感到眼前局麵,絕不像表麵僅是仇殺般單純。
兩旁燈火突然齊亮,原本黯無燈光的兩艘大船,船首處同時燃著了十多個燈籠。
兩人一瞥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知道今次除非神明顯靈,又或寧道奇、師妃暄等聯手來救,否則休想有命離開。
左右兩艘大船開始離開堤岸,移往河心,與南北橋頭的拓跋玉師兄妹及婠婠,四座高樓的十二名驃騎殺手,形成一個以他們為中心的天羅地網。
徐子陵此時潛至天津橋西洛堤近處,瞧著岸邊的十多名壯漢把大船以纜索扯往河心固定。
他這“局外人”對形勢的把握要比寇仲和跋鋒寒更清楚。心知敵人所有布置,均在防止他們借洛水遁走。那亦是唯一的逃命捷徑。想到這裏,他再不猶豫,滑進河水裏去。
左右兩船的望台上,或坐或站各有十多人,無不像看耍猴戲的冷冷瞪著被燈火照得纖毫畢露的跋鋒寒和寇仲。船首除了持燈籠的大漢外,尚各有十多名彎弓搭箭的勁裝大漢,擺出一副絕不容他們逃走的格局。
在一般情況下,就算加上高樓上的突厥神射手,怕仍奈何不了跋寇兩人。可是假若在與高手如婠婠等交戰的情況下,他們若想突圍離開,則分處四方高處和河中左右兩邊的箭手,將會對他們構成致命的威脅。
僅剩的兩條逃路分別是南北橋頭,任憑選擇。
“篤!”
西方大船望台傳來一下杖子觸地的悶響,人人耳鼓嗡鳴。
被譽為獨孤閥的第一高手尤楚紅,安然坐在望台上太師椅之內,眼簾內的兩道精光,越過六丈許的河麵,落在橋上兩人處。右手碧玉杖柱地,發出一陣難聽而帶著濃重喉音的梟笑,先幹咳一聲,再以她沙啞的聲音冷喝道:“小霸到哪裏去了?是否你兩人對他做了什麽手腳?”
她身後高矮男女站了十多人,最搶眼自是美麗的獨孤鳳,其他寇仲認得的隻有獨孤策,人人衣飾華麗講究,看來該是獨孤閥本係的高手。隻是他們,足夠收拾兩人有餘。
與獨孤閥遙遙相對的另一艘船上,則是以突利為首的突厥人,人數不過十人。可是人人眼神如電,顯然都是高手,卻沒有一個是女的,芭黛兒當然不在其中。自拓跋玉和淳於薇現身後。他們早猜到不會少了“龍卷風”突利的份兒。他隨來的手下中有兩個是寇仲認識的,就是“雙槍將”顏裏回和“悍獅”慕鐵雄。此二人當年與李密和祖君彥合謀,擄去翟嬌,再在荒村布局暗算翟讓,種下其後翟讓慘遭殺身的大禍。
突利眼中射出欣悅的神色,哈哈笑道:“老夫人何須擔心,隻要擒下兩個小子,要他們叩頭喊娘的也隻是一句話便可辦到。”
橋上的寇仲倒抽一口涼氣,向身後的跋鋒寒低聲道:“看來這就是伏騫那小子所指的鐵勒人的陰謀了。”
話猶未已,婠婠那方衣袂聲響,四個人疾掠而來,帶頭的赫然是“飛鷹”曲傲,後麵跟著的是他三個徒弟長叔謀、花翎子和庚哥呼兒。四人來到婠婠身後立定,冷然不語,一副吃定了他們的神態。
無論空中、地麵、河上所有逃路均被封閉,形成一個插翼難飛的天羅地網。兩人這時才醒覺,這代表四股強大勢力的敵人,早有聯手對付他們三人的秘密協議,而救回傅君瑜隻是引發出眼前局麵的導火線。自離開任恩那秘巢後,他們的行蹤便落在敵人的眼線監視下。當知他們朝天津橋走過來,便調集各方人馬,決定在這四通八達的交通要點截擊他們。現在終於把他們逼得陷身在絕境內,除了力戰至死外,再沒有其他的可能性。此實他們始料所不及。
婠婠淒迷的美目射出複雜的神色,幽幽歎道:“這裏再沒有奴家的事了,諸位前輩高明看著辦吧!奴家尚有要事須處理呢。”
突利施禮道:“婠小姐請便,有機會,希望能與婠小姐多點親近。”
隻看他神情,便知他深為婠婠美色所動。事實上在場所有男人,無不為她現出迷醉的表情。
婠婠深深瞧了跋鋒寒和寇仲一眼,再歎道:“跋兄寇兄珍重!”
一閃不見。
兩人雖想到她是要去追擊徐子陵,可是自身難保,隻能眼睜睜任她離去。
曲傲踏前三步,來到婠婠剛才的位置,撩起長袍的下擺,紮到腰帶去,仰天長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今天讓我曲傲來清雪殺子之恨。寇仲,讓老夫看看你除了逃跑外,尚有什麽本領。”
寇仲從跋鋒寒身後轉出來,一拍背上的井中月,大笑道:“曲老頭果然有種,隻不知如若你單打獨鬥不敵本人時,其他人會否出手相援?”
右方的突利啞然失笑道:“果然是無知之徒,死到臨頭仍敢口出狂言,曲大師請立即出手,待本人看看他的刀是否像他的口那麽硬。”
隻這幾句話,可看出突利極工心計。因為若任由曲傲自己回答,礙於他的身份地位,怎都不能讓人插手。那時一個不好,隻要寇仲能來個兩敗俱傷,別人要出手幹預和相幫就有問題。但突利這番話,既顧及曲傲的麵子,又堵塞了寇仲的話,拿捏得恰到好處。
長叔謀在曲傲身後得意笑道:“寇兄是真糊塗抑是假糊塗,今次豈同一般依足江湖陳規的決鬥。兩位仁兄乃人人得而誅之的奸徒,對你們何用什麽禮數規矩。”
他雖是含笑說出,誰都聽出他對兩人怨恨之深,傾盡三江五湖之水仍洗滌不清。
寇仲灑然一笑,先瞥了麵容冷硬有如岩石的跋鋒寒一眼,再環視把他們圍得水泄不漏的眾多強敵,最後目光落在曲傲身上,訝道:“曲大師不是約了那位虯髯小子在子時比武嗎?現在是什麽時候?不要為此因傷或因死延期,使不知情的人又會以為曲大師怯戰了!”
包括尤楚紅在內,無不對寇仲的膽色暗暗佩服。換了是別人,在這種成了眾矢之的,明知必難幸免的情況下,誰能學得他般不但仍從容自若,還口角生風,一派洋洋自得之狀?
曲傲終是宗師級人物,際此決戰關頭,絲毫不因對方的冷嘲熱諷動氣,悠然逼前,微笑道:“收拾你這小子要費半個時辰嗎?動手吧!”
淩厲的氣勢,立時湧迫而出。
寇仲脊骨微俯,雙目射出熠熠奇光,凝注在曲傲身上,像一頭豹子般瞧著獵物的接近。
天上星月爭輝,橋下洛水淌流,在這本是美麗明秀的晴夜,橫跨洛水接通東都南北的天津橋上,卻是戰雲厚布。
戰火一觸即發。
徐子陵貼著河床,潛至獨孤閥座駕船的船底下,心中猶豫。像尤楚紅和獨孤鳳那種級數的高手,他隻要用力在船底鑿一下,說不定會惹起對方的警覺,何況是要在船底弄出一個破洞來。不過卻非全無辦法。
他伸出雙掌,按在船底處,氣海不住積蓄真氣。心底下亦不由有點緊張,雖然真氣掌勁很多時被形容為比刀刃還鋒利,但是否真如刀刃般起切割的作用,尤其對象是堅實的船體,則仍是未知之數。
經過這些年來的鑽研、遇合和修煉,他對體內真氣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境界,強弱、快緩,至乎吐勁的方式,螺轉的方向,都能隨意而為,揮灑自如。卻從未想過控製真氣發出的剛柔鋒利狀態。在與人對敵時,他可憑借指尖、拳頭、手掌的組合變化,針對情況而施用,但仍沒有試過把真勁以另一種形態發出。以他目下的修為,當然可以硬生生在船底震破一個巨洞,又或以掌尖插穿船底,但這樣必然瞞不過船上的頂尖高手。那時戲法就不靈。
此時體內已蓄滿爆炸性的能量,徐子陵猛一咬牙,螺旋勁發。本是偏於陽剛迅疾的勁氣,變得既陰柔又沉緩,從雙掌吐出,勁力覆蓋以雙掌為核心的方圓近六尺的艙底。核心的部分竟然應掌凹了下去,卻沒有發出破穿碎裂之聲。徐子陵也料想不到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往凹陷的部分戳去。手指直沒入木,便若插進麵粉團裏的樣子。徐子陵自己都嚇了一跳,想不到內勁可厲害至此。
收回手指,留下一個指形深洞,可是由於船身頗厚,故尚未洞穿。他正要加點手腳,卻發覺凹陷處的木粉一層層的溶灑下來。心中叫妙時,突生警兆。暗湧陣陣傳來,顯示河水內正有某種人為的活動在進行中。徐子陵心中凜然。難道自己如此小心,仍瞞不過敵人嗎?
寇仲雖擺出打硬仗的格局,口上卻嘴皮子微張的低聲向左後旁靠欄而立的跋鋒寒問道:“哪一方?”
跋鋒寒當然明白他意思,但隻能以苦笑回報。敵勢實在太強了,唯一方法是突圍逃走,但選取哪一方逃走,卻是最難決定的問題。表麵看來,自以拓跋玉師兄妹把守的南橋頭實力最為薄弱,但也可能是個陷阱。
跋鋒寒望往其中一座高樓,隱見人影縮閃,沉聲答道:“洛水!”
寇仲點頭表示同意,“鏘”地一聲掣出井中月,朝迫至三丈近處的曲傲迎去。
跋鋒寒適於此時冷喝道:“曲傲你何時成了突厥人的鷹犬?”
以曲傲的老練,也為這句尖刻之極的話略一錯愕,氣勢登時減弱兩分。要知突厥勢大,鐵勒勢弱,所以鐵勒人臣服於突厥,乃合情合理的事。正因跋鋒寒這句話勾起了曲傲在這方麵的聯想,才有氣勢被削的情況出現。
不待任何人有機會回答,跋鋒寒後發先至,越過寇仲,斬玄劍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曲傲劈去。
四周怒叱聲起,眾敵紛紛趕來援手,跋鋒寒隻耍了一記手段,頓然改變了整個形勢。愈亂他們愈有逃生的機會。
眼前的情景,看得徐子陵頭皮發麻,暗叫僥幸。
原來敵人正把兩張滿是倒鉤的大網,鋪在天津橋左右下方的河水上,在水麵下半尺許處浮張,如若寇仲和跋鋒寒往河水跳下去,不給生擒活捉才是怪事。
徐子陵知事不宜遲,由河底往蓋河大網潛過去。
曲傲曾與跋鋒寒數度交手,自以為對他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怎會怕他,冷哼一聲,兩手箕張,分別向跋鋒寒和寇仲抓去,一出手就是看家本領鷹變十三式的招數,務要製敵死命。
他一對掌爪隨著迅疾步法,封擋了對手所有可能進攻的路線,又擅於奪取敵人兵器,的確是非常厲害。當他把十三式發揮至極限,他的雙手若能進出於虛無和現實之間,時現時隱,如虛似幻,讓人防不勝防。
當日跋鋒寒正是因此差點在他爪下送命,所以故意在動手前,設法以言語削弱其氣勢。接著就是要憑借因和氏璧而來的突破,打擊他的信心。
像曲傲這種宗師級的人物,無論如何退步,總有千錘百煉深厚得難以動搖的根底。要勝他談何容易,想殺他更是近乎不可能。所以若要達到挫折他的目的,必須有出人意表的驚天手段,不但講功夫,亦要講心法、智計、戰略,作多方麵的配合。
跋鋒寒衝前,寇仲卻抽身後退,避過曲傲的爪風,躍上橋欄,登時箭聲嗤嗤,獨孤閥那邊船上的十五名箭手射出一片箭網,假設他想跳河逃走,首先便要設法不變成刺蝟。
而寇仲這著純屬刺探性質。他自問有能力可盡擋由船上射來的箭矢,卻沒有把握在落河的空間距離避過高樓射下來的冷箭。最危險是剛入水前的一刻,他將因水的阻力而速度減緩,將更易中箭。何況對方船上尚有高手如尤楚紅和獨孤鳳等虎視眈眈,隻要他們施放暗器,又或發出拳風掌勁,他的小命就危乎其危了。
心中暗叫一聲娘,寇仲翻往橋心。此時跋鋒寒和曲傲剛短兵交接。
本從兩邊橋頭逼過來的拓跋玉師兄妹和長叔謀等,見寇仲退開,已相應止步,隻把包圍的距離縮短,在五丈許的近處監視。
但分別從左右兩船淩空掠到的獨孤鳳和突利那邊的“雙槍將”顏裏回與另一個突厥高手,就不是說停便停。
而從他們的反應,亦可看出功力的高低,絲毫走不過眼。
獨孤鳳見寇仲非是與跋鋒寒合擊曲傲,遂依照原定計劃,竟在空中換氣,一個回旋飛返船上,姿態曼妙,如若行雲流水,不見絲毫勉強。
顏裏回和他同夥便沒此本領,兼之突厥人生性好勇鬥狠,就那麽順勢淩空撲往寇仲,雙槍單刀,狂風暴雨般向寇仲攻去。
寇仲像對敵人如狼似虎的攻勢視若無睹,傲立橋心,大笑道:“我兩人能令各位勞師動眾,費盡苦心,已是很有光彩哩!”
說到最後一個采字時,倏地移閃,避過顏裏回的雙槍,井中月結結實實磕在那突厥高手當頭淩空劈來的單刀處。
這邊廂的曲傲眼看可把跋鋒寒的斬玄劍抓個正著,豈知就在他尚差少許指尖才可捏上劍鋒之際,跋鋒寒的斬玄劍卻近乎奇跡般沉下三寸,再在不過半尺丁方的窄小空間內變化挪移,似可攻向他曲掌箕指成鷹爪的右手任何一個部位。
以曲傲的老練,也不由懍然一驚。他這看似簡單的一抓,事實上乃積六十年戰鬥經驗、眼力和判斷的成果。踏足的位置是跋鋒寒左斜方斬玄劍威脅力最弱的死角位,首先逼得對方變招相迎。其次是他這一抓已到了化腐朽為神奇,舍靈巧而樸拙的大家境界,純以角度、速度和預計對方出手而來的準繩製勝。卻想不到對方不但不避不閃,還有能力疾施反擊,功力大勝從前,怎不讓他心駭欲絕。
斬玄劍倏地挑往他腕脈處。
曲傲驚上加驚,縮回右手,雙肩不動,右足平踢一腳,取的是跋鋒寒的左足踝,陰毒之極。
跋鋒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腳踏奇步,同時劍交左手,劍勢暴漲,把銳氣信心已泄的曲傲卷進令人目眩的劍光芒影裏去。
“當!”
兩刀毫無花假地硬拚一記。
螺旋勁發。強化了的經脈,令寇仲在真氣輸送的份量和速度均大幅增加,真有千軍辟易之勢。
那突厥高手剛騰躍上來掠過近六丈的遠距離,氣勢力道均有損泄,硬拚下立時吃了大虧。
“嘩!”
那人連人帶刀,被寇仲劈得像落葉飄絮般倒飛出橋外,口噴鮮血下,往船橋間的洛水掉下去。
寇仲長笑道:“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井中月看似隨意的把顏裏回像驟雨般攻來的雙槍悉數封格,發出一陣像雨點打在芭蕉葉上的清脆聲響,頗為悅耳。
突利此時飛離大船,把手下在傷重落水前接回來。他那一方再有四人躍起,要為同夥雪此一刀之恨。
尤楚紅本已手癢難熬,躍躍欲試,但始終要顧及身份,見狀隻好讓突厥人先打頭陣。
寇仲和跋鋒寒兩人如有神助的武功,實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跋鋒寒和曲傲之戰更讓人吃驚。
“篤!”
曲傲連施上十多種手法,千辛萬苦得以掌尖掃上跋鋒寒的斬玄劍。事實上兩人交手至此刻,尚是首次有實質上的接觸,其中的詭幻凶險,可想而知。
跋鋒寒隻覺手中之劍,有如被大鐵錘連續猛擊九下,震得手腕痠麻,心叫厲害,當斬玄劍交回右手,曲傲終借此良機,騰上半空,全力展開他的“鷹變十三式”。
卻不知這是正中跋鋒寒的下懷,一聲長笑道:“曲傲你的風光日子已過去了,否則怎會中計。”閃電挺劍上攻,立見光華大盛,隱隱挾著風雷之音,又是那麽自然而然,每劍擊出,都有石破天驚的威勢,似乎他一直收斂掩藏,直至這刻終全力出手,望能速戰速決的樣子。
另一邊的“雙槍將”顏裏回一聲慘哼,肩頭中刀,像斷線風箏般倒飛尋丈,拋跌在拓跋玉師兄妹兩人身前,一槍脫手,失去作戰的能力。
寇仲則橫刀傲立,靜待快到頭上的四名突厥高手下擊。於此百忙之時,他仍有餘暇環視全場。
隻見突利臉含冷笑,不但似乎並不把兩名手下先後受傷的事放在心上,還一副成竹在胸,好整以暇的樣子。
另一邊獨孤閥的船上,性格剛暴的尤婆子仍安坐太師椅上,被閥內的後輩眾星拱月般恭侍著。而奇豔的獨孤鳳還和她喁喁細語,神態悠然自若,半點不把他們占在上風的情況放在眼內。
拓跋玉身後則奔出兩名大漢,把傷重臥地的顏裏回迅速移走。
而長叔謀等三人雖全神注視乃師與跋鋒寒交手的情況,卻出奇地沒有上前加入戰團。
寇仲乃玲瓏剔透的人,首次感到有些不妥當;可是敵人已至,哪有餘暇細想,連忙運刀相迎。
橋下的徐子陵已成功把蓋河的鉤網神不知鬼不覺的以匕首割開一個大洞,又以手抓網,防止網子被水流衝走,讓敵人發覺。但心中的焦急,卻是難以形容。同時後悔剛才在船底弄的手腳。船底隨時會“溶解”洞穿,當河水湧入船艙,必瞞不過上麵的尤楚紅和獨孤鳳,當猜到有人潛在洛水裏,他的戲法便不靈了。
另一個是時間上配合的問題。敵人會在河中鋪上鉤網,目的自是要把寇仲和跋鋒寒兩人生擒活捉,所以定會布下一種形勢和壓力,使兩人感到洛河乃唯一的逃路。故此他並不擔心兩人不借水遁,卻擔心他們不能在船底破前逃命。就在此時,他從網底下仰頭上望,剛好見到曲傲躍上半空。他差點便要大聲叫好,哪還猶豫,立即采取行動。
“嗆啷”一聲,顏裏回被格飛的右手槍此時才掉在地上。
爪與劍在眨眼的高速中硬拚七記,雙方都是招出如電,全身功力所眾,雖隻數招,卻抵得上一般高手苦拚千百招之多,登時生出一種像千軍萬馬,在沙場交鋒對壘,廝殺纏鬥得日月無光森厲慘烈的氣氛,感染全場。
事實上直至此刻,若純論功力招數,跋鋒寒仍要遜上曲傲一籌。可是他卻能在才智上用心,以種種手段挫折這強橫對手的氣勢和信心,又因對手低估自己,於猝不及防下使他取得些許優勢,故鋒銳在此消彼長下有增無減,由此可見跋鋒寒的天資,確勝於這名震域外的宗師級人物。趁著眼前的優勢,他必須踏出最重要的一步,為逃生鋪路,否則將再沒有逃走的機會。跋鋒寒發出一聲震耳長嘯,斜射而起,劍勢如虹,直往丈半高空處的曲傲射去。
另一邊的寇仲心知肚明是跋鋒寒招呼他逃命的時刻到了,忙以猛獅搏兔的雄姿,竭盡全力,先“鏘”地一聲把左方劈來的鋼矛**開,然後使個假身,彷似前攻,待其他三敵駭然退避,猛地抽身,往跋曲兩人交手處掠去。
四周吆喝連聲,不但拓跋玉、長叔謀等分別由兩邊橋頭趕來,連突利亦從船上躍起,橫空掠至。獨孤閥方除尤楚紅仍安坐不動外,包括獨孤鳳在內,人人掣出兵器,箭手則滿弓待發,形勢緊張至極點。橋西兩座高樓上的箭手,不顧暴露形跡,現身彎弓搭箭,嚴陣以待。
跋鋒寒擊向曲傲的一劍,已施展出壓箱底的本領。不但是他畢生功力所聚,還存有與敵偕亡之決心。而且由於他是斜衝之勢,劍勢把橋欄的上空全部籠罩,而橋心處則有寇仲如飛掠來,所以除非曲傲要與他拚個兩敗俱傷,否則就隻有避退至橋西上空一途。如此可令高樓上的突厥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去了他們的上顧之憂。若擋的隻是單從獨孤閥那艘船射來的十多枝勁箭,他們自然有把握多了。
曲傲當然不肯和他以命搏命,故意合作非常,還露出一個暖昧的笑容,爪化為掌,重重打在他劍網上,借力騰上橋西洛河的上空。
寇仲此時恰好趕至,兩人同時貼欄翻往橋下。
尤楚紅發出一陣難聽之極的梟笑,十多枝架在弓弦上的勁箭脫弓而出,嗤嗤聲中,射往兩人。籠罩範圍之廣,除了硬架一途外,再無別法。
“嘩啦”水響。
一片長闊達兩丈的鉤網離水而起,像一幅牆般把所有勁箭全部擋著,還去勢不止的往尤楚紅等人罩去,聲勢驚人,兼之事起突然,均使敵人有措手難及之感。
突利等人已趕至橋欄,尚未弄清楚發生了何事,十多條水柱連珠彈發般從河裏激射而起,分別襲往各人,連曲傲亦沒有放過。以突利、曲傲之能,麵對這種螺旋而來,勁道十足,時間位置又拿捏得無隙可尋的水柱兵器,也要狼狽不堪,竟連寇仲和跋鋒寒何時入水都弄不清楚。
當洛河恢複平靜,重新反映天上的星光月色,人間燈火,三人早蹤影杳然,逃個不知所蹤。
獨孤閥一方的座駕船這時開始入水下沉。
寇跋二人濕淋淋的爬上徐子陵早前泊在洛堤柳蔭隱處的小艇,均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寇仲瞧著遠方橋旁獨孤閥那艘傾側下沉的大船,欣然道:“若能氣得老婆子哮喘病發,就最理想不過。”
跋鋒寒一邊運功揮發身上的水氣,冷然道:“我們在這裏鬧得洛河翻轉了過來,曼清院隻是隔了十多個街口,卻不見有半個人來打個招呼,人情冷暖,此為一例。”
徐子陵歎道:“誰不希望我們和敵人拚個幾敗俱傷;不來插上一腿對付我們,已是非常客氣。”
寇仲擔心道:“瑜姨呢?為何小陵你忽然來了,也幸好你來了,否則我和老跋定成了渾身鉤傷的網中魚。”
徐子陵扼要的解釋了後,向跋鋒寒道:“公主總算仍對你有三分情意吧!”
跋鋒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淡淡地說道:“我和李世民或者真曾令她心動,可是她深心裏真正著緊的人隻是你徐子陵,事實如此。”
寇仲怕徐子陵尷尬,岔開道:“她是否確有本事把瑜姨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往城外呢?我們應否為她護行?”
跋鋒寒斷然道:“東溟派該和陰癸派有很微妙的關係,否則也不會知道我們救回了君瑜。而且東溟夫人乃一等一的高手,即使祝玉妍也不敢輕易惹她,何況祝玉妍目下該不在洛陽,所以她們應比我們更有把握將人送走,我們若插手,反會惹起婠婠的疑心。”
徐子陵和寇仲點頭同意。現在此事最大的優勢,是陰癸派怎都猜不到傅君瑜在東溟派的巨舟上。且有宋師道參與其中,此人才智武功,均是上上之選。
寇仲學跋鋒寒和徐子陵行功揮發身上的水氣,雙目閃閃道:“此仇不報非丈夫,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跋鋒寒麵露殺氣,唇邊瀉出一絲寒似冰雪的笑意,聲調卻是出奇的溫柔,輕漫而不經意地道:“快子時了,仲少你不是約了宋金剛嗎?”
天街的住民不知是否被適才的打鬥廝殺嚇怕了,家家戶戶、大小店鋪全關上門窗,唯獨是曼清院燈火通明,照得附近一帶亮如白晝。尚有一刻鍾就是子時,赴會的人大多已抵達聽留閣,大街上不見半個人影,連巡更的城衛都不知躲到哪裏去。由於楊侗、獨孤閥與王世充的鬥爭,使洛陽城的管製出現真空的狀態,可是治安反比往常更佳,皆因地方幫會盡量約束手下,不敢在這種情況下惹事。而外來人更不欲鬧出事來,免致成為眾矢之的。三人沿街而行,朝曼清院走去。
寇仲忽地歎了一口氣。
跋鋒寒奇道:“在剛才那種惡劣的情況下,你仍可以不損半根毫毛的脫身,為何仍要長嗟短歎?”
寇仲伸手搭上跋鋒寒的肩頭,衷心誠意地道:“我是想你老兄即將遠離,心中很舍不得罷了!”
跋鋒寒麵容硬朗的線條也似溶化了少許,瞥了一眼在另一旁默默而行的徐子陵,微笑道:“這叫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次跋某到中原來,能遇上兩位兄台,已是不虛此行。何況更在武功修為上得逢曠世奇遇,作出連自己也未夢想過的突破,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徐子陵淡然道:“鋒寒兄準備何時起程?”
跋鋒寒沉聲道:“幹掉曲傲,我立即離開,說不定就是今晚。”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
前者皺眉道:“為何你似是對曲傲特別不客氣呢?”
跋鋒寒雙目閃過深寒的殺機,冷然道:“這是我在那次被曲傲擊得重傷投水逃生時立下的誓言,誰要我的命,跋某人必有回報。”
接著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兩人所以特別投緣,還有一個原因是遭遇相似。”
寇仲目注空寂長街,愕然道:“什麽遭遇?”
跋鋒寒欣然道:“就是我們的武功都是在被人追追逐逐下逼出來的,沒有一天不是過著逃亡的日子。你們自得到《長生訣》後,不是也有這樣的遭遇嗎?”
徐子陵忽然道:“你對殺死曲傲究竟有多少把握?”
跋鋒寒道:“本來半成也沒有,現在卻有十足把握。”
寇仲挪開搭在他肩頭上的手,大訝道:“為什麽會有這麽極端的轉變?”
跋鋒寒平靜地答道:“因為他的心靈修養尚有很大的破綻,會產生情緒上的波動,剛才在天津橋一戰,我已令他對擊敗我失去信心,所以若今晚我能擴大他這破綻,必勝無疑。”
最後再加一句道:“若我能殺曲傲,那時就算我不去找畢玄,他也會親來找我,對手難求,畢玄要維護我還來不及哩!”
兩人這才恍然。
寇仲道:“不知曲老頭和伏小子兩人交手了沒有呢?”
此時曼清院的門口已在五丈開外,把門的大漢深頭引頸來瞧他們這三位遲來的賓客。
跋鋒寒道:“我隻怕他會爽約。”
三人尚未進門,守門的十多名大漢早迎了出來,恭恭敬敬,爺前爺後的叫著,與上次的冷遇確有天淵之別。
跋鋒寒問道:“曲傲來了沒有?”
有人答道:“曲大爺剛才著人來通知,要在醜時始到。”
三人交換個眼色,露出會心微笑。
寇仲皺眉道:“曼清院是否仍由洛陽幫掌管?”
另一人答道:“當然是屬於我們洛陽幫的業務,三位大爺給我們揭破上官龍那奸賊的身份,我們全幫上下,都深深感激三位哩!”
寇仲暗忖又會如此的,順口再問一句道:“現在洛陽幫是誰在主事?”
先前那漢子肅容道:“為免本幫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副幫主和各堂堂主請出榮鳳祥大老板作我們的幫主,有他老人家一句話,誰敢不服。”
三人暗忖竟會這麽巧的,由此亦可見榮鳳祥乃洛陽舉足輕重的人物。要問的話問過了,三人遂在前呼後擁下,朝聽留閣走去。聽留閣比之前天晚上更見熱鬧,座無虛席,幸好榮鳳祥不知為何竟親自下令把上次那間位於北廂頂樓的廂房給他們留著,所以不用和其他人擠在一塊兒。
美婢奉上酒菜後,一名喚作翠兒,似是婢子頭領的豔女媚笑著向三人道:“榮老板特別吩咐要好好侍候三位,我們曼清院的三朵鮮花,蓮兒、菊兒和萍兒那晚曾見三位大展神威,心生向慕,要不要她們來為大爺唱兩首小調兒呢?”
寇仲奇道:“今晚這麽多貴賓,她們怎能分身?”
翠兒拋他一記媚眼道:“別人求我也沒用,但三位大爺卻是不同!翠兒怎麽為難,都會為你們安排妥當。現在離醜時尚有大半個時辰,有她們來為大爺遣興,保證時間會像白駒過隙般彈指即逝。”
跋鋒寒隨手塞了半錠黃澄澄的金子進翠兒手裏,淡淡地說道:“這次是否又再是“知世郎”王薄請客?看來這筆數目可不少?”
翠兒拿到金子,更是笑意盈然,半邊身子挨到跋鋒寒身上,昵聲道:“今次是榮老板請客,他是雙喜臨門哩!既登上幫主寶座,又適逢大壽之期,以後財源廣進,些許花費哪有閑情去計較呢?好了!一切包在奴家身上,我這就去把三朵花請來好嗎?”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還有要事商討,不如……”
翠兒接下去道:“那奴家安排她們稍後才來好了!”
一陣嬌笑,像隻彩蝶般飛走了。
寇仲向跋鋒寒笑道:“你出手倒闊綽,就像囊中滿載黃金的樣子。”
跋鋒寒淡然道:“這幾年我的確賺了點錢,在亂世中,人人爭著鑄幣造錢,卻隻有黃金最可靠,中原域外都通行,我走時分點給你們做使用吧!”
“篤!篤!”
寇仲雖沒有聽到足音,卻早感到有人在門外,低聲道:“誰?”
門外響起邢漠飛熟悉的聲音道:“小弟奉王子之命,請三位到樓下主廳一敘,大家喝杯水酒。”
三人對此人頗有好感,更想看他長得是怎個樣子,寇仲遂道:“邢兄請進!”
邢漠飛聞言推門而入,拱手為禮。三人立即肯定昨晚此人並非伏騫身旁的其中一人,否則他們絕不會看走眼。
這位吐穀渾的高手年紀在二十五、六間,身材瘦削修長,濃發粗眉,舉止從容。一身便於騎射的勁服長靴,整個人就像一枝離弦勁箭那麽鋒利,雙目精滿神足,但又令人感到他很易動感情。他雖不算英俊,但五官顯得很有性格,屬於那種耐看和愈瞧愈有味道的人。
三人同時起立回禮,坐下後,跋鋒寒問道:“下麵大廳還有什麽人?”
這時猜拳鬥酒、絲竹弦管的喧聲陣陣從露台方向傳來,邢漠飛灑然笑道:“自然少不了王薄和榮大老板兩人。”
徐子陵訝道:“聽邢兄的口氣,好像不把王薄放在眼內。”
邢漠飛油然道:“論鞭法,無論中外都難有人能出其右,不過論人不能隻論武功,還需有品格配合,始能讓人心服。像三位這種真英雄,才是敝主心儀交往的對象。”
三人聽得麵麵相覷,因據傳聞:王薄不是與伏騫關係很密切嗎?且若王薄乃失德之人,像了空那類方外高人,怎會視他為知交?寇仲訝然詰問。
邢漠飛微笑道:“此事還是留待敝主在有機會時親自回答妥當些。不過三位隻要看當今群雄中,如杜伏威、李子通之輩,均曾投在王薄麾下,後來又反目叛走,當知此人沒有容人之量。否則其聲勢絕不會在任何義軍之下。”
接著又道:“三位會否在昨晚因王薄沒有現身而奇怪呢?”
三人愕然點頭。
邢漠飛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此事他是要自己攬在身上,以討好師妃暄,但人家卻不領情。三位對此人務要小心一點,其他的事恕小弟不便吐露。”
寇仲點頭道:“邢兄雖是初識,已很夠朋友,這些消息我們尚是初次得聞,非常管用。”
跋鋒寒道:“王薄這麽做對他有什麽好處?而且他不是公開聲明不再逐鹿中原嗎?”
邢漠飛歎道:“有野心的人是始終不肯死心的,由於小弟對三位的敬重,特再透露一個消息與三位知曉:宇文化及北歸後,已重整陣腳,憑著他宇文閥深厚的根基,正密鑼緊鼓,準備再次大展拳腳,而王薄極有可能和他結成聯盟,所以在和氏璧一事上搞風搞雨。”
三人恍然而悟。
邢漠飛苦笑道:“看三位的神情,是不會到下麵去見敝主的了。”
四人你眼望我眼,齊齊放聲大笑,充滿相知的得意之情。
笑罷徐子陵問道:“請恕在下冒昧問上一句,伏王子今次到來,所為何由呢?”
邢漠飛壓低聲音道:“敝王子今次來中原,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看看中原究竟有些什麽超卓人物,另一個目的是要找一個人算賬。”
寇仲雙目射出鋒利的光芒,道:“第一個目的含意太廣,讓人摸不著邊際,但邢兄既不願說明,不問也罷!至於要找的究竟是什麽人?何人的麵子如此之大呢?”
邢漠飛欣然道:“和你們說話真有意思,省了很多廢話,至於要找的人就是裴矩。”
寇仲一呆道:“裴矩是什麽家夥,我怎會從未聽過他的名字?”
跋鋒寒哂道:“仲少你今次出醜了!裴矩這人的名字在我們處也是無人不識,可謂臭名遠播,莫此為甚。”
邢漠飛冷然道:“裴矩乃楊廣的大臣,主持西域與舊隋邊境一帶的商貿事務,著有《西域圖記》三卷,記述西域四十四國的概貌,序文末尾還寫有:“故皇華遣使,弗動兵車,諸蕃既從,渾、厥可滅。混一戎夏,其在茲呼!不有所記,無以表威化之遠也。”正是渾、厥可滅這句話,令我們吐穀渾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此仇不報,怎對得住我們死去的族人。”
寇仲和徐子聽得無言以對。同時想到伏騫這趟來中原,應和突利有同樣心態,或多或少存在報複的意念。中原將更多事了。
跋鋒寒若無其事地道:“裴矩仍未死嗎?此人擅用離間計,累得我們西突厥分裂成兩部,攻戰不休。而裴矩便趁我們無力外顧之時,暗許鐵勒出兵攻打吐穀渾,此計確是毒辣之極,借刀殺人,自己卻不用損半個兵卒。”
邢漠飛露出悲憤神色,狠狠道:“我皇伏允被鐵勒那些狗種突襲大敗後,仍不知乃其視之為友的裴賊在暗中唆使,還遣人向裴賊求援,卻被他派出兩路兵馬追擊,落井下石,連番接戰,我皇最後隻餘數千殘騎逃出重圍,這個仇恨,沒有一個吐穀渾的子民能夠忘記的。”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弄清楚鐵勒、裴矩和吐穀渾間的恩怨,難怪伏騫南到中原,找鐵勒第一高手曲傲作生死之戰。
跋鋒寒再漫不經意地說道:“跋某差點忘了,曲傲今晚是我的,剛才我曾和他交過手,此事你們該不會不知道吧!”
邢漠飛歎道:“此事可輪不到我做主,若曲傲知道自己這麽搶手,可能會後悔此行呢。”
接著長身而起,抱拳道:“小弟有命在身,不宜久留,跋兄的尊意,小弟會如實轉告敝主,至於如何決定,則要由敝主定奪。”
邢漠飛去後,寇仲笑道:“不若我們到門外守候,先截著曲傲殺他一個落花流水,不是一了百了嗎?”
跋鋒寒點頭道:“我正有此意。不過總不及有數百人在旁呐喊助威那麽痛快。”
寇仲站起身道:“差點忘了宋金剛之約,我在醜時前必回,記得要等到我來才行動,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徐子陵笑罵道:“時間無多,還不快滾。”
寇仲洋洋得意地說道:“待會妞兒來了,多出來的記緊留個給我,這叫有福同享嘛。”
邊說邊把門拉開,接著是目瞪口呆地瞧著門外。
跋鋒寒和徐子陵均生出警兆,朝入門處瞧去,不過卻被寇仲魁梧的軀體阻擋了視線,隻見到一襲多褶皺的素黃羅裙,和裙底露出一對鞋頭綴著鳳飾的淺綠繡花鞋。隻看此女能來至門外而不惹起三人驚覺,肯定非是等閑之輩。
寇仲卻是眼前一亮。驟然出現門外的女子大約二十三、四歲,不像商秀珣又或沈落雁等那樣讓人一眼看來便覺得她長得絕美,卻另有一種獨特的韻味和氣質,把你深深吸引。
她的神態沉著老練,嫻靜端莊;但她專注堅定的眼神,又使人感到她不僅貌美動人,且有不讓男兒的果斷大膽,無所畏懼,對自己充滿信心,似是對自己所做每一件事的正確性都會深信不疑的樣子。烏黑發亮的秀發,白嫩的嬌膚,苗條勻稱的身段,秀而彎曲的眉毛下深邃修長的鳳目,配合著身上散發淡淡的天然幽香,構成了一幅令人傾倒的美女圖。
但最令寇仲矚目的卻是她背上斜插著,在左肩處露出了一截似是紅絲織出來的拂塵,使寇仲立即把握到她的身份。赫然是李世民上策府中被譽為居於“上將榜首”的超卓女高手,李靖的嬌妻紅拂女。
她冷漠而銳利的眼神凝注在寇仲臉上,語氣不含任何感情的淡淡地說道:“你是寇仲?”
寇仲移往一旁,讓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人鋒利的目光可直接落到她身上,沉聲道:“正是小弟,這位姑娘我該稱呼作李夫人還是嫂子呢?”
紅拂女嚴峻的眼神毫不畏怯地瞧往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到寇仲話兒的一刻,似是閃過某種帶有嘲諷的神態,冷冷道:“那就要看你們如何自處了。”
三人均感愕然,隱隱感到很不妥當,否則她是不會用這種不客氣的語調說話。
紅拂女的目光最後落在徐子陵身上,鳳目閃動著智慧的異芒,語氣轉柔道:“秦王有要事想與兩位一會,故特遣妾身來請駕,事關重大,兩位萬勿拒絕。”
跋鋒寒再不看她,徑自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寇仲臉上露出一個帶點憤怒的複雜神色,冷然道:“若為的是和氏璧一事,就不用說了。”
紅拂女一對秀眸掠過淩厲精芒,盯住寇仲,尚未說話,跋鋒寒截入道:“何不去看看他有什麽話要說,此事遲早也要以某種方式來解決的。”
徐子陵從容道:“仲少去吧!一切由你拿主意。”
寇仲默然片晌,終點首同意。
紅拂女把門推開,輕喟道:“進去吧!希望出來時你仍是靖郎的好兄弟,而非勢不兩立的敵人。”
寇仲淡淡瞧了她一眼,步入門內,順手把門關上。這是北翼第三層東端最後一間廂房,比之他們那間大上近倍。李世民背著他負手立在窗前,正凝望下方園子的魚池。
聽到寇仲的聲音,李世民歎道:“事情是否尚有轉圜的餘地呢?”
寇仲來到擺在中間的圓桌前,盯著他雄偉挺拔的背影,沉聲道:“世民兄是指哪一方麵的事?”
李世民緩緩轉過身來,深深瞧著寇仲道:“我們多少年未碰過頭了?仲少你比我想象中變得更厲害,無論舉手投足均有一代高手的風範,難怪雖是仇家遍地,仍沒有人能奈得你半點何,反給你戲弄於股掌之上。”
寇仲微笑道:“比之秦王殿下,小小一個寇仲又何足道哉。秦王自太原起兵,先後擊敗舊朝猛將宋老生和屈突通,以少勝多,智取關中,令貴閥能擁有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力據地。接著又西征隴右以鞏固關中,把薛舉父子來犯的大軍趕回老巢去。現在誰還敢小覷你們李家,如此功業何人能及。”
李世民哂道:“我李家屢世為將,根基深厚,隻要師出有名,策略正確,得勝是理所當然,怎及仲少你孑然一身,卻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改變了天下的形勢。不見這麽久,坐下來喝杯酒如何?”
寇仲無可無不可的坐下來。
李世民舉起酒壺,為他注酒,微笑道:“我還是喜歡你喚我作世民,我們的交情豈同泛泛之交。當年若非有你們兄弟之助,我李家怕亦沒有今天的風光。”接著坐下雙手舉杯敬禮道:“這一杯是為謝仲少於飛馬牧場仗義援手,使秀寧免陷於李天凡、沈落雁的謀算中。”
火辣攻心。
寇著喉嚨叫道:“好酒!不是有毒的吧?”